第八章 罵街潑婦
交代完事情，李木把五貫銅錢鎖在炕櫃裏，出了衛所向顯靈宮走去。今天中午剩了那麼多肉菜，李木分明看見小土豆用油紙包了藏在肥大的衣袖裏，還有那喝剩下的半壇老酒也被老道藏在袍子下拎了回來，怎麼能都便宜了這師徒兩個？
天已擦黑，五月初的北京還有些涼意，李木裹了裹身上的夾襖，兩手攏在袖筒里低頭前行。
正走間，突然聽到有人大聲斷喝：
“什麼人？衝撞了大人的官轎想找死不成？”
李木一驚，趕緊停步抬頭看時，見一頂四人抬的轎子停在路中，旁邊一人正指着李木的鼻子高聲叫罵。
這就是傳說中的惡奴吧。狗仗人勢的東西!
李木心裏回罵了一句，默默地讓到一邊等他們過去。
這時從轎子後面突然竄出一人攔在前面，氣咻咻地指着轎子大聲道：
“崔大人為何這般急着走？話不說清楚你休想從這裏離開。”
轎簾一挑，從裏面下來一人，剛才下轎時官帽被碰了一下有點歪斜，一手扶帽一手指着對面的人說道：
“王御史怎麼還這樣不依不饒？真的是怕了你，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王御史把袍子一撩坐在當地，一副耍賴的樣子，說道：
“聖上皇恩浩蕩，從內帑撥付賑濟銀一萬兩，明明午時就已運抵工部，你現在是主事的侍郎，就該速速把銀子撥下去，為何遲遲不見動靜，難不成這賑災的銀子你也想貪墨了不成？”
“王御史你莫要亂扣帽子，董尚書雖養傷在家，但朝廷又沒有免了他的官職，賑濟銀怎麼花，沒有尚書大人示下，我一個右侍郎如何能作得了主？再說你督察院署衙受損，將來戶部自會撥銀修繕，怎麼還能打這賑濟銀的主意？”
“我督察院監察百官，責任重大，府衙不可一日無人值事，現在連個值事房都沒有，耽誤了御史奏事，這後果你可擔當得起？”
“王恭廠塌房數以萬計，還有那麼多露宿街頭的災民，你督察院只是倒了幾間值事房而已，平日裏你們不是總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嗎？怎麼輪到自己頭上便要與民爭利了？”
“崔呈秀，聖人之言我比你懂得更多，今日我不和你論社稷之道，你只說這銀子給還是不給？”
“王業浩，你少跟我耍賴，賑濟銀如何使用非尚書大人發話，本官絕不會擅自作主。朝廷一天沒任我為尚書，我就不能僭越行那尚書之責。”
“好你個崔呈秀，你這是不滿皇上沒有升你的官，心懷不滿，挾私懶政，看我不參你一本今天我這王字倒過來寫。”
“你就是王八蓋子倒過來也休想從我這裏拿走一分銀子，一個狗屁御史就知道參這個參那個，自己腚溝子裏的屎擦乾淨再與我理論。”
“崔呈秀，你厚顏無恥作人家的義子乾兒，別以為有了靠山就可以胡作非為，你後面的人再大也大不過天。今日我還把話放在這，王恭廠這是上天震怒，你小心遭了報應。”
李木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一個御史，一個侍郎，就像潑婦罵街一樣，口無遮攔，再這麼下去還不把天給捅下來？
正不知走還是留，兩人突然發現還有個閑人在看他們的熱鬧，臉上更是不悅。
“你是何人，怎麼敢偷聽大人講話？”
偷聽？半裡外都能聽見好吧。
李木趕忙行禮道：
“小人李木，金吾衛小旗校尉，正好路過此處，大人們請繼續，小人這就離開。”
“李木？這名字好生耳熟。”
崔呈秀低頭思量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麼。
“你就是那個……？”
李木也意識到眼前的崔大人就是給了他十兩銀子的那位崔侍郎，遙遙地向他拱了拱手，兩人心照不宣。
王御史看着兩人打啞謎，絲毫沒把他這個御史放在眼裏，更是惱怒。
“崔呈秀，好言好語你不聽，你就等着參劾的奏章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起身就走。
李木撓撓頭，一臉無奈地看着王御史離去的背影，喃喃地道：
“好大的官威呀。”
崔呈秀已然換了副面容，走過來拍了拍李木的肩，萬分和藹地說道：
“昨日多虧你施以援手，才保全了本官性命，你於我有恩呀。”
李木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忙施禮道：
“大人這是折煞小人了，大人一句話免了小人三十軍棍，大人與小人才是有恩呀。”
兩人這麼互相客氣了一番，關係似乎又拉近了一點，崔呈秀問道：
“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往何處呀？”
“上面派下差事，小人不敢怠慢，這就要連夜去查案。”
“是什麼案子這麼要緊？”
“正是這王恭廠爆炸案，是都督府派下來的，千戶大人又派給百戶，百戶大人委派了我等辦案。”
崔呈秀心念急轉，這麼大的案子他們層層委派，最後竟交給了一個小小的校尉，是都督府刻意為之，還是千戶所敷衍上官？當前朝中局勢動蕩不安，官員們都在四處聯絡，明日一早奏疏就會雪片一樣送進內閣。
作為魏忠賢的左膀右臂，崔呈秀感到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向他壓來，應對得當則平安無事，稍有差池便會讓東林黨翻盤。東林黨一定會借王恭廠爆炸案大做文章，眼前這個校尉沒準會成為關鍵人物，此事牽扯重大，不可掉以輕心，便故作關切地道：
“查案也不急在這一時，你隨我回府，家中備了薄酒，你與我小酌一杯聊表謝意如何？”
李木哪敢推辭，他也知道崔呈秀不是客套，分明是另有所圖，便痛快地答應。
崔侍郎重新上轎，李木跟在轎子後面一路到了崔府。先前罵人的正是崔府的管事崔虎，大明官宦家丁的名字都愛帶個虎字。
這崔虎一路上虎着個臉，也沒正眼看李木，一進家門就陪着侍郎大人去了後堂，把李木一個人晾在了前院。
過了好大一陣子，崔虎來到前廳對李木說道：
“大人請你到後堂說話，這就隨我來吧。”
李木跟在崔虎身後，曲曲彎彎過了兩處院落這才來到後堂。
一進門，迎面是一道木雕屏風，精美的雕刻顯示這一定不是件俗物。繞過屏風，正堂里雕梁畫洞氣派非常。左側有一圓頂小門，崔虎上前輕輕叩了三下，打開門示意李木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