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擦肩
“只是咒令的堆疊,過一會兒就好了。”孔知晚鎮定自若,沒多少真心,“到底是長輩,我有分寸。”
和孔知晚有關的咒毒一共有兩個,一個是她自身被蛇戒碰瓷的咒毒,一個是她剛才送給老爺爺的親切見面禮,如果只說“你那”,一定會下意識以為是自己受的毒,向善芳的話帶着誘導。
向善芳莞爾,也沒深究,她緩緩扶了一下額頭:“年紀大了,不像你們年經人那麼有精力,走這麼點路就覺得累了。”
孔知晚接受到她要休息的信號,請辭:“老夫人好好休息,晚輩改日再來看你。”
向善芳卻沒立刻放她走,她輕輕地招手,等到孔知晚挺拔又銳冷地站在她面前,她有些感慨,握住孔知晚的手,將腕間門的綠松石手鐲捋到孔知晚的手腕:“既然回來了,就安下心來,向家永遠是你的家。”
綠松石青藍之色,不像翡翠,很少做成整個手鐲,大多都是鴿子蛋大小鑲嵌在銀飾里做點睛之筆,或者串成手串。
整個環形的綠松石手鐲戴在手腕,就像一圈古墳里挖出的異色青銅器,雕刻的回紋滄桑出了歷史感,比起飾品,更像文物。
回紋形如旋渦,四方中勾旋,迴環往複,綿延不絕,本身就有“永長”之意,和上了老夫人那句“無常復無常,即為永生”。
也與向善豪的浴火鳳教義格外相似,該說不虧是一家人嗎?
向善芳只是把鐲子給了她,什麼也沒有多說地拍了拍她的手,臨放行前又忽然想到什麼,面上有些長輩對晚輩的打趣:“過幾日就是我壽辰,哎,七老八十的人還過什麼生日,不過家裏熱鬧些也好,你也可以帶你的朋友來——你不是和石詠志的女兒關係不錯?有了女伴陪你,省得你無聊,我也好久沒見過那丫頭了,怪想她的。”
如果孔知晚沒記錯,向善芳與石詠志有過幾面之緣,向家和8號關係不錯過,兩人還算認識,但石漫只來過向家一次,向善芳卻很熟稔的樣子。
若是別人,可能只是客套,但向善芳的話,孔知晚不介意深思。
“我會轉達。”孔知晚沒有否認,她與石漫不是什麼難查的事情,她難得笑了一下,“不過她最近忙,給不給我面子我就不知道了。”
“她會來的。”向善芳雲淡風輕,“那丫頭不俗,無論是能力還是性格,都實屬難得,又是除妖閣之後,你與她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向善芳本以為她會冷下臉,等了一會兒見她毫無反應,比自己還雲淡風輕,饒有興趣道:“你不反駁?”
“老夫人說的沒錯。”孔知晚坦蕩道,“我與她交好,的確有所圖謀。”
她一提到石漫,笑容就從奢侈品變成了批發貨,好像不要錢了,低笑時有點惑人的壞:“我本就是圖她整個人。”
告別後管家老何親自送她出去,瞥到她腕間門的手鐲,立刻笑了起來:“老夫人真是喜歡小姐您,這鐲子老夫人成家主后就一直戴到現在,伴她半百,從不離身,我還沒見過老夫人給過誰這麼貴重的寶貝呢。”
“是家裏人恭賀她成為家主的賀禮?”孔知晚撥了撥鐲子的回紋。
“是老夫人恭賀自己的賀禮,別人可送不出這寶貝。”老何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特意靠近壓低了聲音,“這是只有家主才能進的禁地神龕中,神明的陪葬品。”
孔知晚微微挑眉:“承蒙厚愛。”
相柳的陪葬品?
她依循老何的指引,群繞的古宅林立,她在青瓦石路間門穿過拱廊,迎面走來一對中年夫婦,男人五官突出,氣質沉着,女人美艷富貴,兩人年輕時肯定更是卓絕。
他們氣氛融洽,一看身份就不低,聽到動靜看過來,那女人看到孔知晚的第一眼,就毫無緣由地一愣。
老何已經上前恭敬地打招呼,夫婦是向善芳的大兒子和兒媳,向子旭的親生父母。
孔知晚回來沒避着誰,靠近核心的本家肯定多少聽到風聲,她以向善芳病死的三兒子的私生女名號回來,被輕蔑少不了,不過有地位不低的七舅爺躺着出去開路,想必已經變成忌憚了。
向老大還是前者,恰巧碰到的確有點試探的意味,沒覺得她是威脅,但一眼看到綠松石的手鐲,眼神就微妙地不同了。
他作為向善芳的長子,可太清楚回紋鐲代表什麼,那是向善芳最喜歡的首飾——可能比他們幾個子女加在一起還要愛不釋手一些。
孔知晚盡收眼底,進一步了解這鐲子的珍貴和麻煩,在別人的眼裏,這是向善芳明目張胆的偏愛,還是對一個剛回家的私生女,但對她而言,就是向善芳一手催成的地獄考驗。
畢竟有人會因為鐲子尊敬她,就會有人針對她。
她頗為冷淡地頷首,打了招呼,就要離開,向老大見她並不討好、甚至毫不在意的態度,眉頭一下子凝了起來,突出的五官聚在一起,顯得攻擊性極強。
就算他們這輩沒有家主,他也是老夫人的親兒子,而且他的兒子也是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家主的人,古董行和特偵大隊都要給他面子,竟被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輕視了!
但他的妻子卻不知道他所想,大夫人歲月不敗美人,把向家最英俊的男人襯成了高攀,她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就有些怔愣,下意識抓住了孔知晚的手臂。
向老大不解地看向妻子:“怎麼了?”
孔知晚也看向她,兩個美人四目相對,大夫人又微微一愣,那雙沉冷的眼神一瞬間門沖刷掉了她忽然而至的熟悉感,刺地她一縮,鬆開了手。
被兩個長相氣質都強勢到不容忽視的人看着,大夫人回神,她很快收起了
失態,端莊道:“沒什麼,只是聽說三弟的女兒回來了,你父親去得早,性子沉悶不愛與人交往,沒成家,也沒能留下孩子,一直是個遺憾,你能回來,他在天之靈也會欣慰,有什麼需要幫襯就來找伯母,都是一家人。”
向老大這時候也搭腔了:“找你弟弟也行,他在家裏一開口比我倆都好使,能替你說上話,你們年齡相仿也聊得到一起去。”
話正常,細究語氣卻有點陰陽怪氣,話里話外無非是說向子旭在向家不可撼動的地位,而她連話都說不上,不要痴心妄想。
“我對小孩子不感興趣。”孔知晚推了推金絲眼鏡,禮貌又疏離地擦肩而過,“也更喜歡安靜的人。”
“告辭。”
老何在向善芳身邊多年,子輩孫輩都敬重有加,笑眯眯地請辭,就跟上了孔知晚。
向老大原本的好心情直接降到谷底,他有些不滿地問妻子:“你剛才怎麼回事,是不是察覺到她有什麼不對?”
“不是,只是……”大夫人猶豫道,“我第一眼見她,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自覺就去看她,總覺得熟悉……可能是那姑娘長得太好看了?”
孔知晚冷淡地與真正的親生父母互不相認地錯開,那一眼對視喚醒了一瞬大夫人血脈里緣分的連結,對她來說卻都稱不上一個小插曲,轉頭就拋在腦後了。
她的目的性強到從骨到血冰寒三尺,血緣的牽絆被凍成了封塑,唯有一顆被護周全的心臟,囊括了對一人的妄念。
是她只此一份的柔軟與鮮活。
終於到了屬於她的宅子,她微頓,是她離家前曾經住過的小院,在偏遠之中的偏遠,安靜地沉睡着,卻很乾凈,顯然時常有人打掃。
門口掛的四方風鈴發出脆音,迎接她歸家。
老何將抱了一路的木盒交給她,恭敬道:“這是老夫人給的回禮,老夫人說希望你喜歡,那我便先走了,小姐。”
孔知晚接過,與管家作別,宅子裏是一座二層的小樓,她依循竟還能記得的兒時記憶,裝潢是一貫的低雅古典,回到卧室,床鋪已經為她鋪好了。
她臨窗而坐,打開木盒,相柳的九頭神像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幅金紋的捲軸。
打開是八個字的書法,悠長而恣意,矛盾的特質糅雜在行墨間門,如向善芳本人一般,墨跡剛乾不久,顯然是老夫人當時在屏風后,邊聽熱鬧邊寫的字。
孔知晚低聲念道:“菩薩畏因,眾生畏果。”
這是佛家的一句話,菩薩明理明智,不造惡因於是便無惡果,而眾生愚昧,不識因果,一時貪圖種下惡因,日後果報應驗,才追悔莫及。
孔知晚出生便承下因果,又早慧過頭,非常之道的天賦卓然,若老老實實長在向家,早就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說不定又是一段向善芳般的佳話。
偏偏她身懷非常法,心向尋常道,聰明才智錯用到“歧途”,將自己偏離出了原本一片坦途的軌跡,種下了“惡因”,於是現在她回來需要跨越的一切障礙,都是“自食其果”。
這是陳述,也是提醒,更是警告。
叫她三思而後行,以免最後悔不當初。
孔知晚只瞥了眼,就掛到牆壁落灰去了,不過看在向老夫人親筆,她又改掛到客廳,以表尊敬。
直到關上房門,才秉持着品鑒書法、沉思感悟的態度,拿出了手機。
然後點開和石漫的聊天框。
【你喜歡什麼樣的禮服?】
石漫正好剛醒,不明所以:【?】
孔知晚見她醒了,看了眼時間門,直接打電話過去:“這麼早就醒了?”
“……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啊?”石漫嘟囔着,早起的腦子慢慢運轉了,“什麼禮服?”
“一個宴會。”孔知晚低聲,“我需要一個女伴,石女士。”
石漫關注點卻不在這裏,她敏銳道:“你怎麼了?怎麼聽起來這麼悶。”
“誰欺負我們孔老師了?”
孔知晚微頓,聲音更低了:“嗯……遇到了以前的、算是親人?是有點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