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鎮故事

這天放學，照常和林筱雅回家寫完作業之後，葉依然送別林筱雅，收拾好書桌，卻在地上發現了林筱雅的筆袋，自己的卻不見了。

原來是筱雅把自己的筆袋落在了葉依然家裏，卻不小心把葉依然的筆袋裝進了自己的書包，帶回家了。

剛寫完作業的葉依然頭昏腦脹，想也沒多想，決定直接給她送回去。

出了門，風風火火的葉依然沒走幾步就到了林筱雅家，一樓，正對樓道口。

這是她第一次到林筱雅家找她，手裏拿着筆袋有些期待，只是在門口，敲了好幾聲門，都無人應答。

葉依然沒有放棄，不停敲着門。

年代有些久遠的防盜鐵門裏是一盞更顯古老的木門。

已經鏽蝕的門鎖，和周邊昏暗的樓道營造出有些不對勁的氛圍。

葉依然覺察到一絲異常，卻始終說不出來哪裏古怪。

她又拉起環形門鎖，輕扣着門，一聲聲叫着林筱雅的名字。

門裏沒有人回應，身後卻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來，小姑娘，過來」

葉依然聞聲回過頭去，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樓梯的頂端向著她勾手，手裏拿着的好像是棒棒糖，臉上似有若無帶着笑。

狹長的樓道閉塞幽暗，葉依然從來沒覺得白天的樓道會有這麼的漆黑過。

直覺告訴她，那是安傻子。

他似乎正要向葉依然走過來。

葉依然腦中空白，心裏只有害怕，她幾乎是下意識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那個陰暗的樓道。

耳邊只有不止的風聲和清晰可感狂跳的心臟。

她不知道自己如果停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也沒有勇氣回頭看那個男人有沒有追上來。

她只是用盡本能的跑，跑，跑。

那天的路好像格外漫長，葉依然卻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極其陌生的恐懼。

終於，在她筋疲力竭之前，她已跑回了家門口。

在她瘋狂拍着門的時候，渾身顫抖喘不上氣。

媽媽來開了門，一臉驚訝的看着她，

「怎麼了這是」

「這麼快回來了？」

葉依然飛快進屋，關上了門。

家裏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乾淨的大理石地面上，瑩瑩泛着溫潤的光。

葉依然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剛剛的經歷和媽媽說了一遍。

「就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安傻子......但是他真的很奇怪......」

「他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叫我......可我覺得不對勁......想都沒想就跑了......」

「他應該就是安傻子吧......我雖然從來沒見過他......但他絕對就應該是了......」

「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人呢......第一眼看見他我就想跑......」

葉依然氣喘吁吁地樣子看着媽媽心疼極了。

媽媽面色複雜，輕輕摸了摸葉依然的頭，有些如釋重負地說，

「幸好告訴過你，你長了記性。以後再也別去那個單元了，一定要離他遠點」

「之前是出過事的」

「唉，一定要小心」

「快吃點水果，唉，可憐的孩子，下次可注意點，離他遠點」

葉依然點點頭，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廚房裏熱氣騰騰，飯菜的香氣美味極了，順着暖風飄進客廳里。

也許是美食，也許是媽媽的安慰，也許是是家裏溫馨的氣氛，葉依然終於平靜下來，低頭卻發現手裏的筆袋被緊緊攥着，都快被捏壞了。

第二天去學校，葉依然把昨天遇見安傻子的事跟林筱雅說了。

順便還將昨天丟在家裏的筆袋遞給了林筱雅。

林筱雅聽后神色訝異，一臉擔心的看着葉依然，

「天哪……真的太危險了……他就是住在我家樓上......不過平時很少能看見他的......」

「你也知道？」葉依然望着林筱雅。

「知道啊，安傻子，他是變態……」林筱雅壓低聲音，湊在葉依然耳邊說道。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滿是小女孩的古怪精靈。

「之前有個女孩子聽說被他欺負了，女孩子的家長去警察局報警抓他，結果安傻子的家人說他是傻子，沒有行為能力，不能被抓起來，所以安傻子就被放出來了。」

「天哪……」葉依然看着林筱雅振振有詞的樣子，回想起昨天的事，后怕極了。

「也是因為這個事情，大家才管他叫安傻子的。不過，誰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傻子呢，要知道，精神疾病也有很多種的，很多傻子一會清醒一會不清醒，你說他要是是清醒的時候做的，難道也可以被放出來嗎......」林筱雅轉動着手中的筆，一邊說，一邊無奈的嘆氣。

「而且……」林筱雅身體往葉依然身邊更傾了一步，故意低沉的聲音也瞬間更清晰了，

「他連男孩也欺負……」

「！？」

葉依然的腦子瞬間炸了。

她睜大了雙眼，像是聽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

「真的假的……」葉依然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經的林筱雅。

「當然是真的了！」林筱雅和葉依然四目相對，像是得意洋洋的八卦記者。

她環顧四周，特意在一個人身上停留了幾秒，確認沒有人偷聽他們的講話，又轉過頭來輕輕在葉依然耳邊說道：

「這種人啊，一定要離他遠點，你知道嗎，上周他……」

「上周他怎麼了？」

「你還小，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你還小，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就知道了」，這是葉依然小時候最常聽到的一句話。

但凡從長輩嘴裏說出來的，都帶着一份遍經人世滄桑的成熟感，平添幾分可信度。

不過現在說這句話的是與她同齡的林筱雅，葉依然很是疑惑。

「你還記得上周周末我們約着去健身器材那裏盪鞦韆嗎？」

林筱雅側過身來，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

葉依然當然記得，因為那天放學早，家裏做了她最喜歡吃的酸菜魚，葉依然貪吃，就沒出去玩。

至於林筱雅說的健身器材，那一片地方是附近小學生最喜歡聚在一起玩的遊樂場所。在兩棟即將蓋好的居民樓中間，雖然在晚上沒有路燈，顯得有些恐怖，但由於小孩子們都成群結隊去，附近散步的家長還會帶手電筒在一旁聊天看着，所以即便周邊散落着磚塊木頭，倒也沒有那麼的荒涼。

「那天去的人特別少。」

林筱雅看着葉依然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們幾個在雙杠那裏吊著，比誰堅持的時間長。他先去的，所以一個人在那裏吊了好久。我們去玩的時候碰巧他也有些累了，就到一旁自己玩去了。我們幾個一邊玩，一邊一直在聊動畫片，所以也沒關注他去哪了。」

「過了好一會我們也在雙杠上吊累了，就打算排着隊去盪鞦韆。一個人盪鞦韆，一個人推，兩兩一組。結果到我只剩下一個人了，我們這才發現他不見了，不知道去哪了」

「我就想既然人不夠，那他們去盪吧，我去找找他，讓他來給我推鞦韆。」

「結果找了半天沒找着，走着走着，就看到乒乓球枱那裏有一個人蹲在地上，一手撐在球枱上，一手捂着肚子低着頭。」

「我遠遠地叫他的名字，他沒有回頭。」

「我走上前去，想扶他起來，卻發現他吐了，也很虛弱的樣子。」

「我把他扶起來問他怎麼了，他渾身顫抖着說不出話來，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要不要送他回家。」

「然後他抬起頭來，我才發現他哭了……」

林筱雅說到這裏停了停，飄忽不定的眼神突然直勾勾盯着葉依然。

「他說他碰到安傻子了......」

空氣里，是說不清的緊張感。林筱雅沒有再繼續講下去。

「然後呢，碰到安傻子了，然後呢？」葉依然睜着懵懂的大眼睛追問林筱雅。

林筱雅對葉依然的遲鈍感到有些無語，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對葉依然擠眉弄眼。

「他在吐誒！你說怎麼了！」

葉依然有些懵，那時候的她的的確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說他試着反抗，可是根本沒有用。」

說這話的時候，連一向開朗的林筱雅，眼神也黯淡下來，臉上是極其複雜的神色。

「他說安傻子一直用手掐他的喉嚨，如果他不按照他說的做的話，他就會窒息的」

林筱雅語調輕輕地陳述着，還用手筆劃出了一個要來掐住葉依然脖子的手勢嚇唬她。

葉依然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沒懂。

她只是不知名地感到沉重。

一想到有這樣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傻子的人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居民區，在他們的生活里像幽靈一樣無處不在，卻不受任何約束，葉依然就感到後背發涼。

林筱雅有些無奈地看着葉依然，

「算了，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我們依然寶寶就是太單純了，就知道學習」

「你還小，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不過，一定要離他遠點啊」

林筱雅有些無奈地看了看似懂非懂的葉依然，擺了擺手。

葉依然竟無力反駁。

兩人交談間，一個男生默默從教室門口穿過長長的過道，走向了教室後排坐下。

林筱雅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轉過頭去跟男生說，「我把事情告訴依然了，應該沒事吧？」.

教室里的人零零散散地聚着，他們三個附近時不時有發作業，聊天和擦黑板的同學來回經過。葉依然被林筱雅在大庭廣眾下談論這件事的坦然驚呆了。

她十分驚訝地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林筱雅，林筱雅卻只是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葉依然又回過頭看那個男生。

男生從課桌上抬頭，悶悶地「嗯「了一聲，眼神卻對上了有些驚訝的葉依然的目光。

那是葉依然第一次那麼認真地看一個男孩子，他眉眼深邃，鼻樑高挺，眼睛大大的，晶瑩剔透，眼神里是小鹿一樣的純凈，有一些無所適從的害羞和不知所措，沒有憤怒，沒有羞恥，卻只是真誠。

讓葉依然意外的是，她從他瞬間低下的眉眼裏，沒有看到任何的悲傷，憤怒，羞怯或是恨意。

葉依然的心裏滿是同情，她不明白為什麼林筱雅要這麼殘忍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次揭開他的傷疤，又或許，只要她們作為知情者，對這件事同樣抱有一個輕鬆的態度，這件事對他的痛苦就可以被消減嗎。

葉依然不知道。

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一句，「你還好嗎」。

男生又抬起頭看了看她，「嗯」，眼神是一樣的清澈明凈。

他靜靜地看着葉依然，像是想讓她放心一樣，兩人無言的對視了一會。男生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很快的把頭低了下去。

那個男生，就是宋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