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淵 第九十二章
長城之外的大琻國,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就以排山倒海之勢,統一整個北疆,然後百萬琻軍又似洪水一瀉千里之勢越過長城,直搗大嵩都城汴梁。
儘管汴梁城內軍民誓死抵抗,但也耐不住琻兵的強悍,短短三日,守城的禁軍便被全殲,琻兵直入城內,開始了慘絕人寰的血腥屠城。瘋狂的殺戮從清晨持續到了黃昏,滿城隨處可見都是黑衣金甲的琻國騎兵,他們手中的刀劍被人血浸成了深紅色,盔甲上濺滿了血漬和碎肉骨沫。
在滿城響徹的被屠殺者的哀嚎之中,洛淵踏着被人血浸潤的青石皇道,邁過凌亂的屍堆,推開了虛掩的紅色宮門。
“楊若凝!”他的狂怒的吼叫響徹在空無一人的皇宮裏。所有的太監宮女早就出宮逃命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是支撐他率領琻國大軍一路殺到這裏的唯一信念。
他發了瘋一般不眠不休,幾乎是把整個皇宮都拆了,可還是無法找到任何她的痕迹。
而青野卻像是失了聲一樣,任憑怎樣都不肯開口。
“皇上,住手吧,再打下去他就沒命了……”站在一旁的慧娘終是忍不住,上前拉住洛淵,阻止他再一次落下的拳頭。
已經殺紅了眼的他,終是停下手。他極度厭惡地瞅了一眼已經昏厥過去的青野,然後喘着粗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的指節上皮膚已經綻開了,鮮血順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板上,可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哼,你不說就以為我找不到了嗎?“他掄起旁邊一把鐵鎬,掄到空中然後重重砸下,竟是硬生生將大殿厚重的石板砸出了一個窟窿,”就是把這皇宮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她!”
“皇上……”慧娘望着眼前這個似乎癲狂的男人,滿眼都是擔憂,可她知道,不找到那個女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停下來的。
這一刻,慧娘想到了那個明媚的夏日午後,她最後一次遇見楊若凝時的場景。
那日,她穿過中庭回自己的小院,在路上遇見了來樊樓送貨的楊若凝。她在看到楊若凝時怔了一下,並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她微微一笑,點頭打了聲招呼,“楊姑娘,許久不見,恭喜楊姑娘新婚。”那時,洛淵已經來找過她,告知了他和楊若凝結婚的消息並把樊樓的經營委託給了她。
“謝謝,”楊若凝莞爾一笑,然後匆匆便要離開。
慧娘看見她往前走了幾步后便停住了腳步,遲疑一刻后,她轉身再次向她走來。
楊若凝道,“慧娘,有件事情……我想拜託你……”
“夫人請說,能幫得上的我一定儘力。”
“就是……”楊若凝很是猶豫,她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對慧娘並不公平——慧娘應該重新開始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可是她思來想去又覺得慧娘是最能託付的人。她想了一想,還是開口了,“慧娘,如果哪天我離開了……洛淵……能不能拜託給你……”
“離開?夫人是準備出遠門嗎?”楊若凝奇怪的請求,讓慧娘很是不解。
“啊,不是,就是……算了,沒什麼,就是我和洛淵過一陣要回幽州了,這樊樓就拜託你照料了,”楊若凝改口說道。
直到那日驚變,洛淵不顧一切地要獨闖皇宮去救她,可事出兇險,在宮內的楊若凝已是凶多吉少,那一刻,她才明白那個午後楊若凝的話。情急之下,他們不得不將洛淵打昏,才從一片刀光血影之中將他帶出京城。
原來,她將洛淵託付給自己是因為她早已知道自己會命喪九泉!
想到這裏,慧娘又望向大殿之中用鐵鎬翻鑿地面的洛淵。這兩年多來,楊若凝的名字已成為大家不約而同的禁語,沒有人敢在洛淵的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窸嗦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出現了。“稟皇上,小桂子公公求見。”
慧娘不耐煩地沖他擺擺手,讓他趕快下去。這太監真的很沒有眼力見,怎麼挑這麼個時機過來稟告這等小事。
可那太監抬頭看了一眼慧娘的眼色,並沒有走,他又小心翼翼地低聲說,“小桂子公公說有要事稟告,是關於一個姓楊的姑娘的。”
話音剛落,大殿裏便死一般地安靜下來。慧娘聽到那個名字,竟是倒吸一口氣。她立刻看向洛淵。
掄起的鐵鎬僵在半空中,洛淵竟是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那個鐫刻在心底的名字,兩年多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而如今突然聽見她的名字,他竟然遲疑了,似乎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慧娘看見了他的遲疑,知他心裏所想,便沖那太監點點頭,示意他趕快讓小桂子進來。
當那個清瘦的小太監畏畏縮縮地走入大殿之後,洛淵才想起來這個青野身邊的小太監。很久之前,是他往返於樊樓與宮城之間為若凝和青野送信。
“奴婢參見洛……”小太監一時口誤,被自己的失言嚇得一哆嗦,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即刻伏地磕頭請罪,“小的一時失了言,小的該死。”
“她在哪裏?”
“回皇上,楊姑娘……不在宮裏……”他抬起頭,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洛淵,“皇上在這宮裏是找不到楊姑娘的。”
“那她在哪裏?!”洛淵怒吼。
慧娘看見地上抖抖瑟瑟的小太監,恐他因害怕而無法將事情講個明了,於是開口問道,“小桂子,那日你是否看見了什麼?”
“是,當時楊姑娘和皇上就是在這裏,在這大殿裏,奴才在殿外候着,所以奴才全看見了。”說著,他指着殿外的一處窗邊角落,“奴才當時就在那裏。”
慧娘,”那你就將你聽見的,看見的,如實稟告陛下吧。“
“奴才遵命。”
大殿裏靜得出奇,只有小桂子有些尖細的聲音回蕩着。在故事的最後,他說,“一聲巨響之後,我看見楊姑娘的胸口上竟是多了一個血口子,然後楊姑娘就倒下了……我看見他慌張跑過去想要堵住她胸口湧出的血,可是已經太遲了,楊姑娘已然咽了氣……不過,最神奇的是,奴才就看見楊姑娘的身體竟然化成無數的金粉,就像是煙花一般四散在空中,不一會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化為金粉消失不見了嗎?洛淵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希望這是這個夏天最後一場雨……”對講機里的聲音戛然而止,接着他便看見小指上她的戒指化為金粉消失不見了。
“全部都化為金粉消失了……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洛淵呢喃道,“最終,我還是那個什麼也無法為你做的小男孩……”
他趕走了所有的人,把自己關在大殿裏整整七天。當他第八天終於邁出大殿之後,他給了青野白綾和毒藥。
青野選擇了毒藥。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青野飲下毒藥,看着他嘴角不斷留下的鮮血浸紅身上的白衣秀金龍袍,一如蟲洞中楊若凝看到的那樣。
恍惚中,似是聽到有女子的輕嘆聲,青野越過洛淵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後耀眼白光中站着的一個模糊身影,他笑了,“……你終於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