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心意
薛延被建陽帝的話說的身形一頓,當時便心虛起來,跪在地上說:“兒臣是被人陷害的。”
“沒人會拿性命陷害於你,老四啊,你是朕的兒子,朕自然是希望你一切都好,但若是你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朕也是要管教的。”建陽帝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薛延,說出來的話像是重鎚,一下下的敲打着薛延:“幾個皇子之中,先太子體弱,本就不能繼承大統,朕一直讓他坐着太子的位置,只是想藉機選擇一個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子,老三有護駕之功,朕吩咐他的事他也都做的不錯,所以朕才屬意於他,你能明白嗎?”
在無人能夠看見的角落,薛延後背的冷汗浸濕了衣裳。
他知道,建陽帝這是將他都看透了,一定猜到了他命人向薛騁下手,所以才如此敲打他。
“父皇,兒臣明白您的意思了。”
“這天下需得交給一個能拿穩的人,老三雖然有些執拗,鑽牛角尖這個毛病也難改,但他可以造福百姓,這便是好事。”
“是,父皇說的對,三皇兄確實適合。”薛延意識到自己是在順着建陽帝的話說,急忙又改口道:“可他若是真的和亂臣賊子走的過近,這對父皇您的安危是沒有益處的,父皇還是小心為妙。”
建陽帝點了點頭:“這個朕明白,也不勞你多費心了,朕會調查此事的,你退下吧。”
走出門后,冷風吹在薛延的身上,讓他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
手下看他狀態不對,連忙將人扶住,問道:“殿下,您這是怎麼了?”
薛延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或許我不該這麼做,不如直接殺了他方便些。”
手下吃了一驚,立馬看了看左右,擔心的說:“殿下慎言,這可是在宮中!”
“在宮中又有何妨?若是我不能在此事摻和,那父皇遲早要知道我欺騙了他,欺君之罪我哪裏能擔得起?”薛延深深嘆了口氣:“不論那個人姓甚名誰,他必須是蘇家的餘孽,必須是!”
給一個人造身份這種事,他不說做的手到擒來,但也絕對是容易的。
等薛延走後,建陽帝咳嗽了一聲,一道身影從後頭走來,低聲道:“陛下有什麼吩咐?”
“你手下的人盯着馬賦祥兄弟,人沒看住也就罷了,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辦事如此差勁,還能不能讓朕信任於你們?”建陽帝不滿的說著,未曾抬頭看他。
那人單膝跪地,抱拳道:“微臣手下辦事不力,請陛下責罰!”
“罷了罷了,朕也不願責罰於你,朕還有件事交託給你辦,別人的話朕不放心。”
“什麼差事,陛下直說就是。”
建陽帝放下了批閱奏摺的羊毫,將摺子展開在龍案上晾乾,語氣無波:“老三似乎和蘇家的餘孽攪到了一起去,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準備立他為太子,卻沒打算真的把這個天下交給他,朕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個皇位,若是不能再坐個幾十年,朕恐怕到死都閉不上眼。”建陽帝看向他:“你明白朕的意思嗎?調查出那人的身份,不論他是不是蘇家的餘孽,趁着老三和他接觸還不算深,取了他的性命,讓朕能夠安心。”
建陽帝擔心的事很簡單,那就是薛騁成為太子有了繼承皇位的能力后,和蘇家的餘孽聯手殺了他,這是他不能允許存在的風險。
“陛下請放心,微臣一定完成任務!”
夜深人靜,蘇堯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和對面坐着的丁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薛騁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現在不知有什麼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蘇堯斷了條胳膊,從前的功夫如今大打折扣,讓他和丁釗住在一起薛騁會放心些,起碼有人想要傷害蘇堯時,丁釗能夠第一時間知道。
“沒想到裴姑娘竟然就是當年的蘇姑娘。”丁釗美極了,為蘇堯鋪着被褥喋喋不休道:“蘇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們家殿下心愛蘇姑娘,那是性命都能心甘情願付出的!當時蘇姑娘被馬賦祥殺死在邊關,就是我和殿下趕過去的,只可惜去晚了一步。”
蘇堯捕捉到了這些話里的重點,忽然抬起頭來問:“你可知,與我妹妹一同被流放的其他人都怎麼樣了?”
丁釗手上的動作一頓,知道不小心提起了蘇堯的傷心事,本來不想說,但蘇堯那迫切的眼神,他也不得不說了。
“蘇公子,我是真的不想說,怕你會傷心。”丁釗嘆了口氣道:“蘇家的大少夫人撞死在了城牆邊上。”
蘇堯的眸光暗淡了下去:“大哥和大嫂的感情最好,大哥保家衛國在戰場上丟了性命卻換來那樣的污衊,整個蘇家都被陷害,大嫂那樣剛烈的性子,又如何能夠忍受。”
丁釗小心翼翼的繼續說:“二少夫人和蘇姑娘一同被流放,還有您的侄女。”
“小秋兒?”蘇堯抬起頭來:“他們竟連一個幾歲的孩子都不放過?按理說男丁被處死,女眷除了流放,還有被關掖庭局的刑罰,像小秋兒這樣的孩子,應當在掖庭局才是啊!”
“蘇公子,您想想當今陛下,他能夠允許被自己害死的人有後代留存於世嗎?”丁釗直言道:“您的侄女好歹也是大家閨秀,進了掖庭局的人也不能被隨便處死,她已經有了記憶,等她長大了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來,陛下他不敢留着蘇家的活口。”
蘇堯攥緊了拳頭,眼睛慢慢的閉上:“那我的妻子呢?”
這下丁釗沉默下來,好半晌才說道:“我們趕到時,所有人都已經死了,您的妻子身中幾刀,蘇姑娘更慘一些。不過您放心,我們家殿下和我已經讓各位都入土為安了。”
雖然早就知道了會是如此,可這血淋淋的真相還是令蘇堯有些喘不過氣,悲哀的笑道:“我父親從小教導我,要保家衛國,要效忠陛下,他若是早知道蘇家會遇上這麼一劫,不知他會不會後悔。”
丁釗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暗中狠狠的抽了兩下嘴巴子,想着轉移話題便說:“不過蘇姑娘都能重生一次,或許您的妻子如今也重生了。而且我們家殿下將蘇姑娘視為心頭肉,您作為她的親人,對這門親事是怎麼看的?”
“你們家殿下,有心娶我妹妹?”一提到妹妹的婚事,蘇堯將所有傷感一收,端出了當家做主的樣子:“我妹妹是我們父子從小捧在手心的,如今父親和大哥蒙冤遇難,我作為蘇家僅剩的男丁,必須要拿出做哥哥的樣子來。”
其實他這樣說也只是嚇唬罷了,畢竟此刻的裴十柒有她的父親和哥哥,蘇堯說的話不起任何作用。
可丁釗願意給他這個面子,笑嘻嘻的湊過來:“您放心,我們家殿下只會視她為難得的珍寶,就憑蘇家出事時殿下跑東跑西幫着操持,頂着壓力為蘇家分辨,您就能看出他的真心實意。”
“若是你家殿下想娶我妹妹,不知我妹妹是什麼位置?我們蘇家的姑娘,不可能給人做妾的。”
“那是自然!”丁釗替薛騁說道:“就算陛下讓裴姑娘做妾,我們家殿下都是不能讓的,他可捨不得!”
聽見丁釗這樣的保證,蘇堯心裏也有數。
其實他並非存心刁難,只是他離開妹妹這麼久,錯過了她需要自己的時候,說這些也只是想掩飾心中的落寞和難堪而已。
“還是要看我妹妹自己的心意,她若是同意,那我便沒二話了。”
丁釗想說卻沒說的是,在得知裴十柒就是蘇綻青后,薛騁那是坐不住睡不穩,今日已經趕去了裴家。
霽月居內,一輪圓月掛在空中,裴十柒推開了窗子,感受着初春的晚風。
屋內沒有婢女伺候,除了燭火爆開的響聲以外,再沒了其他動靜。
裴十柒早就有心向薛騁說自己的真實身份,可她不敢。
一想到薛騁會不信她,會把她視為妖精鬼怪,裴十柒的心就難受的厲害。而且薛騁愛的是蘇綻青,她不再是蘇綻青的殼子,薛騁萬一討厭她呢?萬一覺得她是在騙人呢?
那晚他們兩個生死一線,薛騁向她吐露了自己的心意,裴十柒就想要說實話,可一想到兩人死了遺憾還存於世上,她便沒敢說。但現在既然一切都明朗了,她是不是應該也吐露自己的心意呢?
太多事讓她不知該如何抉擇,看着空中的圓月,裴十柒忍不住嘟囔道:“父親,母親,若是你們泉下有知,可不可以指點女兒,告訴女兒該如何選擇?”
沒人明白她的心意,只有她自己,薛騁這個人已經在她的心裏住了好久了。
“選擇從來都是自己的事,拜託給別人那是逃避。”薛騁的聲音從身側傳來,裴十柒猛然轉頭,正看見他站在廊下。
月光悄然無聲的將他包圍,彷彿周身鍍了銀光,讓裴十柒的心空了半晌才問:“你怎麼來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薛騁沒有回答,而是慢慢的走近,隔着打開的窗子看向她:“我有話同你說。”
裴十柒不敢在這個時候和薛騁對視,她後退了半步,有些不自在的問:“我二哥哥在你那兒如何了?”
“好的很,我當然會好好待他,擔心會有人傷了他,還讓丁釗與他同住,丁釗是我最信任的人,他會照顧好你二哥哥的。”
裴十柒忍不住扭捏,她其實也不想的,兩隻手在身後絞在了一起,不自在到了極點。
“丁釗是你最信任的人,那我呢?”裴十柒忍住噁心問:“我和你並肩作戰了這麼久,難道你不夠信任我嗎?”
“當然不是。”薛騁有些急了,聲調也控制不住的升高了一些:“你和丁釗不一樣。”
裴十柒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期待他說下一句。
可薛騁就彷彿被什麼封住了嘴巴,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與她對視,嘴巴半張半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怎麼不一樣?”裴十柒忍不住問。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薛騁這心裏也緊張。
他能夠把心意藏在心裏那麼多年,可面對着真正喜歡的人,他卻好像全身的膽量都被人抽走了。
看他不回答,裴十柒低下了頭,輕聲說:“方才你說有話告訴我,什麼話?”
終於問到了這裏,薛騁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拳頭似乎是在給自己力量。
晚風吹過,搖曳着院中的枯枝,發出窸窣的聲音,這種輕輕的響動不會讓人覺得吵,而是覺得莫名安心。
令人面對面站着,彼此都知道對方在等什麼,又都不敢先開口。
可既然裴十柒已經問了,薛騁還是咬了咬牙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裴十柒腦中嗡的一聲,腿也有些發軟,甚至上不來氣。
看出她好像不舒服,薛騁更加緊張了:“你怎麼了?”
“無事。”裴十柒扶住窗框才勉強站穩:“你想娶的是誰?是裴十柒,還是蘇綻青?她們可不是一個人。”
“她們是一個人。”
“不是。”裴十柒扭過頭去:“蘇綻青長什麼模樣你是知道的,裴十柒和蘇綻青長的不一樣。”
她是有些逃避的,畢竟現在薛騁能心愛於她,可若是兩人真的走到一起,不知薛騁會不會覺得彆扭,覺得自己的愛付出錯了。
經歷了這麼多,唯獨情這個字是裴十柒未曾經歷過的,當初她和言鴻澤定親也不過是憑父母之命而已,對言鴻澤本人並沒有什麼情意。
“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不只是一個皮囊,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薛騁認真的說:“你是誰,我便心愛於誰,哪怕今日的你不是裴十柒,只是街角的一個小乞丐,我也會付出我的所有給你,只願你能夠高興。”
裴十柒依舊低着頭,她的眼眶裝滿了淚水,可當著薛騁的面她不敢哭。
薛騁的手伸進袖子,摸了半晌后掏出了一支木質的發簪:“你還記得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