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沙地的風卷着一層層沙子,吹在蘇綻青的臉上,讓她有些睜不開眼。
嘴裏的血腥味她幾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箭傷也沒什麼痛感,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滔天的恨意。
懷着身孕的二嫂就死在她身邊,年僅七歲的侄女被長矛扎穿了身體,死時都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到了此時此刻,蘇綻青竟然不知自己應該去恨誰。
蘇家男丁世代保家衛國,出生入死,到頭來卻落了個滿門抄斬,女眷流放邊關的結局。
這流放之路實在難捱,多日趕路連水都未給她們喝過一滴,腳下的鞋子早就磨爛了,若不是為了給懷身大肚的二嫂喬氏和年幼的孩子討口水喝保住一條命,蘇綻青也不會傻到與押解的官兵發生衝突。
但宮裏的人既然要她們死,哪怕是一口水也會成為殺了她們的刀。
她應該去恨昏庸冷血的建陽帝,還是成親前扭頭陷害蘇家的未婚夫言鴻澤?
言鴻澤與她一同長大,自小心意相通,他會陪着蘇綻青在月下吟詩,在橋上漫步,會貼心的準備她喜愛的點心,也會在她賞花時為她遮陽打傘,二人兩年前便定下親事,言鴻澤更是承諾過會一輩子把蘇綻青放在心尖上。
然而蘇家落難之時,言鴻澤卻站出來指控父親,早早買通了藏於蘇家的女幹人,假造證據落井下石。
想到這裏蘇綻青只恨自己瞎了眼睛,她心愛了這麼多年的男子,竟然早就準備藉著她陷害整個蘇家!
體內的血液在加速的流失,她努力撐着精神,勉強聽清那些官兵說的話。
「晉寧侯帶兵叛逃,謀逆之罪板上釘釘,你們這些婦人只是被流放,留下一條性命就該感激陛下恩德,事已至此你也別怪爺爺無情,要怪就怪你那父兄通敵叛國!」
通敵叛國?簡直是可笑!
可惜啊,虛弱至極的蘇綻青再沒有半點力氣,乾裂的嘴唇張張合合,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明白,自己就要步了蘇家人的後塵,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麼白白的死了,而那些害蘇家人的畜生還能活在這世上!
眼皮越來越沉,蘇綻青抓了一把沙子,強撐着抬起胳膊,感受着沙粒被吹走,像是有人在送她最後一程,她只期盼自己死後可化作厲鬼,手刃了那些害了蘇家的仇人!
太陽漸落,晚風伴着飛揚的塵土打破了靜謐的場景,已經咽氣多時的蘇綻青看不到,一個少年郎騎着馬向她奔來。
下了馬的薛騁一改往日的冷靜,跌跌撞撞奔向蘇綻青,快跑到蘇綻青身邊時,他卻停住了腳步。
那被他藏於心中多年的姑娘,如今像是破敗的柳絮,這景象讓他心如刀割。
「殿下,追殺的人很快會找到這裏,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薛騁眼角劃下一滴淚,脫下自己的斗篷罩在蘇綻青身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淡漠的語氣里藏的是滿腹心酸:「蘇家的覆滅我沒阻止成功,難道送她最後一程都不行嗎?」
夜裏冷的厲害,薛騁看着蘇綻青已無生氣的面龐,替她將碎發掖在耳後,將她頭上唯一的木簪子摘下,攥在了手中。
終究是他來晚了,若是再早一些,或許他與蘇綻青還不會陰陽相隔。
蘇家女眷皆被下葬,薛騁看着皇城所在的方向,把木簪子藏在懷中,眼中滿是憤怒與惋惜:「若無人替他們報仇,他們在九泉之下也難以閉眼,那些陷害忠良牽連無辜的人,都該死!」
再次睜開眼時,蘇綻青躺在黃花梨雕紫檀荷花紋床榻上,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覺得頭疼的很。
守在一旁的婢女看見她醒來,連忙問道:「姑娘可算醒了!您感覺身上怎麼樣,有沒有不舒坦的地方?銀燭快把葯端來!」
這讓蘇綻青有些疑惑,看了看面前的婢女,又看了看自己細白的手,狠掐自己一把后鑽心的疼讓她只覺得不真實。
怎麼如今她又活過來了?
瞧着自家姑娘神情不清醒,流螢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有些憂心的說:「明明已經退燒了啊…」
流螢的手帶着溫度,讓蘇綻青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活着的。
於是她握住流螢的手,問道:「現在是什麼年月?」
「今年是慶元五十七年,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蘇綻青鬆開了手,低下頭喃喃道:「五十七年…我難道已經睡了一年?」
想到這裏,蘇綻青攥了攥拳頭,想到自己從前的那些仇人。
馬皇后、瑞王、建陽帝…還有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言鴻澤。
建陽帝生性多疑,喜文厭武,對武將多有打壓,哪怕是一路扶持他對他忠心耿耿的父親,在沒有利用價值時也會被他一腳踢開。
而且蘇家的覆滅也不止是建陽帝一個人的錯,馬皇後為此出力不少,可以說若沒有馬家,建陽帝也不會輕信了蘇家謀反。
想到看着父兄被殺的悲涼,蘇家女眷一個比一個慘烈的下場,她就恨的牙根痒痒,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害蘇家的仇人付出代價!
「姑娘,您在說什麼啊?」流螢實在不解,還當她家姑娘是傻了,跪在榻前勸道:「就算那文公子千好萬好,但他心裏沒姑娘的,不然也不會騙您跳湖去哄郡主開心,縱然姑娘為他哭碎了心肝,臉面名聲都豁出去不要了,他也不肯接受姑娘,您有家世有相貌,又何苦要為了他尋死覓活!」
這番話說的蘇綻青一頭霧水。
仔細打量着流螢的臉,蘇綻青覺得她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但此時此刻,報仇是最要緊的事,她翻身下榻,認真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我現在有要事處理,等我回來再向你報恩!」
說罷,蘇綻青跑出了房間,流螢嚇壞了急忙跟上,正瞧見裴昭肆進門,與蘇綻青撞到了一塊兒。
「大公子您瞧瞧,姑娘這是怎麼了?醒了以後滿嘴胡話,可不好了。」流螢知道自己是婢女做不得主,見裴昭肆過來可算是鬆了一口氣。
裴昭肆上下將妹妹打量一番,卻發現對方此刻正看着自己。
蘇綻青心想,怪不得自己覺得那丫頭眼熟,原來這是梁國公府裴家,眼前的少年郎是裴家的大公子,而那丫頭則是裴家三姑娘的貼身婢女。
她與那裴家三姑娘裴十柒認識,自然也見過這個婢女,直到現在她才想起這婢女的名字叫流螢。
「三妹,你也該懂事了,文詠那小子不值得你這樣。」
一句三妹,如一道驚雷,劈的蘇綻青頭暈眼花。
隨着裴昭肆的話帶來的是一段記憶,這段記憶顯然不是來自於蘇綻青,而是屬於裴十柒。
裴十柒無憂無慮的活到這麼大,卻因為見到狀元郎文詠一面后,對他一見傾心。而那文詠也非善男信女,他主動勾搭裴十柒,卻也只是享受被裴十柒簇擁罷了,想的是藉著裴十柒攀上高枝兒,渴望能有家世更好的姑娘看上他。.
建陽帝重文輕武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裴家乃武將世家,一年前蘇家的事還歷歷在目,文詠才不會傻到娶裴家的姑娘。
因此在裴十柒受邀去見文詠時,文詠正在與建陽帝的侄女李漾春說話,話語間明着貶低裴十柒,甚至為了討那李漾春歡心,哄騙裴十柒跳入湖中。
想到這裏,蘇綻青也就明白了,難怪自打睜眼起就覺得奇怪,原來她不是睡了一年,而是死了以後靈魂重生到了別人的身上,成為了梁國公府的三姑娘裴十柒?
雖然說此事離奇的很,可她沒時間計較這些,想到梁國公和自己父親生前很交好,便試探着問裴昭肆:「父親…他人此時在何處?」
「明日是言家公子的大喜之日,父親受言老太爺的邀請去喝酒了。」
短短一句話,再次讓她震驚不已。
那言鴻澤害她全家慘死,自己屍骨未寒,他竟還有臉面娶妻!
蘇綻青接受了自己成為裴十柒的事實,但她接受不了言鴻澤這畜生還活在這世上,娶妻生子享受花燭之喜!
「言鴻澤要娶什麼人?」
裴昭肆沒想到妹妹對言鴻澤突然感興趣,下意識回答:「娶的是皇後母家的姑娘。」
聽到這兒,裴十柒緊了緊眉頭,想着蘇家經歷的種種,只恨不能立刻宰了言鴻澤那道貌岸然的畜生。
「大哥哥,我想出去走一走。」
裴昭肆本想拒絕,但瞧着妹妹臉色不好看,心裏終歸是不忍,便鬆口說:「我讓二弟陪着你,不準找文詠。」
文詠是誰裴十柒不感興趣,她只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毀了言家看重的這門婚事!
言家娶馬家的姑娘,用狼狽為女干四字形容再不為過,她才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快活。
裴家的二公子裴昭行帶着裴十柒出來,守在裴十柒身邊嘰嘰喳喳的,生怕她又去找文詠,連哄帶騙的將她帶去了茶樓喝茶。
「三妹啊,不是做哥哥的說你,那文詠有什麼好的?不過是考了個狀元罷了,雖有兩分姿色,但跟你哥哥比起來可差遠了吧?」裴昭行滔滔不絕的說著,可對方卻瞧都不瞧他一眼,裴昭行只得伸手將裴十柒的臉扭到自己這邊,語氣不悅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
也就是這麼一扭,讓裴十柒瞧見了一個人。
那人眼角有着深深的疤痕,她絕不會認錯!她的二哥哥就是被他一箭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