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系統觀察筆記（下）

當坂口安吾講述完「江戶川亂步」的死亡之後，整個武裝偵探社都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這樣的沉默讓我感到疑惑不解，就好像是一群人們站在一起，聽着其中一個人，為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傢伙致悼詞、隨後一起默哀。

我思考了很久，查閱了許多文學作品中提到的死亡。我想，大概是因為死亡本身就是一種冰冷的東西，於是所有人都只能做出冰冷的反應。

【後補：伊織小姐告訴我，沉默並不是因為死亡這一事實像是堅冰，更是因為死去的人的特殊性。每天都會有陌生的人死去，但並不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會痛苦。事實上，死亡只帶走活着的人的愛與記憶。就像很少有人會去欣賞自己的傷痕——即使欣賞，也會選擇在傷口不再疼痛之後。】

【我似懂非懂。】

【但我明白了核心意思——伊織小姐是說，正是因為死者對他們來說很重要，所以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都沒有太過明顯的反應。】

【於是我問，那麼，角色「太宰治」的死亡是否也是這樣的呢？我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前重新翻看了當時的記錄，就我當時的觀察而言，成員們的反應似乎同樣不大。】

【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是花部小姐。她說，如果你想從這個死亡中去探索人類的情感表達，就要去集中地看其中一個人的反應。「太宰治」這個傢伙很多時候都和周圍的人保持着距離，你要去尋找那個曾經見過他和普通人一樣會悲傷痛苦的人，看他的反應。】

【花部小姐是要我找誰呢？還是說，她的意思只是要求我重點觀察每一個人的表情？於是我又問，為什麼？】

【花部小姐沒有回答，只發給我一個配字是「許久不見，一點也沒見你有半點出息」的表情包。】

角色「太宰治」的死亡同樣也沒能讓原作的角色們有太多的反應。我感到很奇怪。在我的認知中，死亡應該是文學作品中最喜歡探尋的意象之一。

坂口安吾只是用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講述着這一切。寫作者沒有對這段情節提供多少詳細描寫，可能是因為事發突然、繪畫者的參與也很突然，臨時改動的劇情不夠詳細。我認為這十分合理，可以理解。

於是我重點記錄了在場人士的表情和反應上的細節。

在場的偵探社成員分別有福澤諭吉，與謝野晶子，江戶川亂步，太宰治本人，國木田獨步，中島敦和泉鏡花。谷崎潤一郎和妹妹谷崎直美以及宮澤賢治還在文職人員那邊，暫且不做考慮。

在場的異能特務科成員有坂口安吾。在場的港口Mafia成員暫無。（其實是有的，但是沒有人直接出現，故暫且忽略不計。）

在場的所有人中，中島敦的反應是最為激烈的。聽說了「太宰治」的死亡之後，中島敦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我想他可能快要哭出來了，泉鏡花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旁，一隻手輕輕地拍他的後背。

有一點像是在安撫小孩子的情緒。根據泉鏡花的個人經歷，這可能是她母親在她小時候難過的時候會做出的舉動。

中島敦情緒激動的主要原因、據我判斷，是雛鳥情節，太宰治是將他的人生扭轉的重要人物之一，又邀請他進入偵探社、不時教導他，因而他對角色「太宰治」的情感會格外深。

就好像人在父親死去的時候，是會落淚的。雖然官方情節中對於中島敦來說像是父親一樣的人應該是那位院長先生，但是我認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也可以作為參考。

【後補：花部小姐後來告訴我說，這句話不夠準確，一般情況下，人會在父親死去的時候難過落淚，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我不理解。但她沒有更多地解釋什麼了。】

福澤諭吉、與謝野晶子和江戶川亂步的反應較為一致，他們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都是皺眉。但是我認為他們的皺眉代表的情緒又各不相同。

……我的能力似乎暫時不足以支撐我分析出他們的皺眉代表的不同含義，此處暫且跳過。

【後補：後來詢問了伊織小姐並把畫面給她看過一遍之後，伊織小姐建議我試試站在他們的立場上去看待這個問題，想像自己就是這個角色，並以此為切入口思考，他或者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皺眉。】

【我嘗試了一下，並且試着把畫面重現出來后以他們各自的形象站在那個位置上聽了一遍坂口安吾的講述后認為，福澤諭吉的皺眉更多的是出於領導者沒有保護好自己的部下的自責，以及對於事態走向的擔憂。與謝野晶子的皺眉是出於護短，不喜歡武裝偵探社的人被傷害。而江戶川亂步的皺眉可能較為單純，他就是不喜歡這個結局。】

【伊織小姐聽完我的想法后沉默了。】

【她說，建議我再好好想一想。】

【我忽然感覺伊織小姐此時心裏可能有很多話要說，她只是沒有直接說出來。】

國木田獨步的反應也是皺眉，但是他還有其他的反應，比如側過頭去看太宰治本人，表情更接近於擔憂和震驚的混合。

作為太宰治的現任搭檔，他大概沒考慮過「太宰治會被別人殺死」這個可能性。他或許是在每天都想打死自己的搭檔的同時，又自我矛盾地準備好了在搭檔真的可能死去的時候把他拉回來。但是因為信息中「殺死太宰治」的人是「中原中也」，這讓這件事情的可信度上升很多，所以他的表情會是擔憂又震驚，但沒有質疑。

【後補：花部小姐看完這一段記錄后笑得很開心。但我沒有明白她在笑什麼，詢問伊織小姐、伊織小姐也沒有給我回答。】

而太宰治本人是在笑的。

這是讓我最為不解的地方，但是考慮到太宰治這個角色的特性，他會在聽說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死去的消息之後，笑起來，似乎又十分合理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死去而為他感到高興嗎？

【後補：在這個問題上，伊織小姐和花部小姐給我的答案難得的一致——她們都說她們也不知道，並且也不打算去揣測一位劇本組的想法。】

【伊織小姐說，同人寫手面對這樣的角色時很容易感到為難，但如果想輕輕放過、也並不是不可以。這類類似於智力天花板的角色如果描寫不好就容易變成類似機械降神一類的存在，為了推動劇情而存在，導致人物形象扁平，角色本身也遠離日常生活而沒有鮮活的感覺。】

【但如果想要認真地去刻畫他，就需要首先去理解他。這就對原著作者的要求很高了，因為原作者需要對他有深刻理解的同時有能力把他的形象帶到讀者的面前來。（花部小姐在這個時候發了一個「有些東西從世界上消失的話，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的表情包出來）。】

【於是我問她，那她為什麼不去揣測太宰治呢？】

【伊織小姐說，這就面臨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原作者對角色的偏愛了。她說，作為一個世界的創造者，一旦對某個角色產生了一定的偏愛，就會產生不可挽回的後果。這會讓整個故事面臨崩塌。】

【我想，這有可能是對我的告誡。伊織小姐聽完再次沉默了。花部小姐開始拽着她狂笑。】

我看完了所有人物的反應之後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面對死亡時的反應都如此……單薄。

或許是我仍舊欠缺學習。也或許是因為《文豪野犬》作為擁有異能力的世界，死亡的重量會被削弱？

那麼，我想，交給寫作者和繪畫者的下一次任務被設定到一個無異能世界或許會更好一點。我應該去尋找了。

-

「你現在理解了嗎？」一次作業結束之後，伊織小姐忽然提到這個問題，「當時你問我的那個問題——為什麼文野里的角色面對他人的死亡時、看起來都沒有太大的反應這件事情。」

剛剛上交了作業的我還是不太明白。我把我的筆記拿出來給她們看了一遍，隨後一遍聽她們講、一遍做筆記。

「不過你剛好像不僅沒理解伊織的意思，還沒明白我當時讓你去找的那個人是誰。」花部小姐挑了挑眉，雙手叉腰，看起來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

我忽然感覺有一點害怕。

「抱歉，我沒找到。」我努力地表達出我的全部誠懇，回答道。

花部小姐看起來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我。

「你去回看一下，重點觀察安吾的反應。」伊織小姐喝了口水，低聲提醒了我一句。

我迅速回放。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坂口安吾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反應。

我能明白為什麼他的反應不明顯，畢竟他也算是異能特務科的特工，這些方面應該是受過相關訓練的。

於是我也這樣把自己的答案告訴了兩位創作者。伊織小姐的表情僵住了，花部小姐原本還想板著臉，但是她後來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說著什麼「我們是專業的，除非忍不住」之類的話。

「我本來還想提醒你，好好看安吾的眼睛，來感受他的情緒，」她一邊笑一邊說，「不過現在我有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是什麼辦法呢？」我忽然感覺有些好奇——如果我沒有用錯詞語的話。

花部小姐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讓我有些忍不住想要抖一抖，但她說的話並不可怕。她說：「實踐出真知，如果你想理解人類的感情、並且學習到如何完善那些沒有後續的同人故事的話，可以嘗試一下親自去原作世界裏感受一下呀？就像當時我和伊織一樣。」

親自去同人世界？我有點疑惑，因為她們當時對我的這個做法似乎很不滿意。而花部說，這是因為我們本質上是不同的，她和伊織是人類，當然受不了這種強度的實踐，但是她強烈建議我試一試。

「而且我和伊織作為你的老師，給你出題練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她笑得雙眼都眯成一條縫，明明是很可愛的樣子，但我還是有些害怕。

於是我看向伊織小姐，徵求她的意見。

伊織小姐沉默了許久之後，語氣平靜地說，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我可以試一試。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回答我的時候似乎在忍笑，以至於手有一點抖，但是伊織小姐應該不會給出沒有效率的意見。所以我也同意了。或許很快我就可以擁有將那些沒有結局的故事補完的能力了。

明天就是我的第一次嘗試了，我很期待兩位創作者會給我什麼樣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