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鋼二村

門衛室。

狹窄的空間中，黑色髮絲涌動着，如同千萬條蛇裹纏在一起絞殺其中的獵物。

裏面還有動靜，有人在苦苦掙扎。

隨着越來越多黑色髮絲的湧入，掙扎微弱起來，陰冷的死亡氣息瀰漫其中。

一道火光亮起，瞬息之間席捲而來，火光是自外亮起的，沿着街道順着黑色髮絲燒了過來。

燒焦蛋白質的味道頓時充滿整個門衛室。

被包裹其中的周毅死裏逃生，倒在地上拚命咳嗽。他一把拉出塞在口中的黑髮，差點沒把胃酸給吐出來。

那些黑髮，無孔不入，直接從口鼻探入身體內部。要不是他有些特殊能力，早就被活活憋死。

不對！

這火，是謝亦明！

他想起更要命的問題來，顧不上太多，自床底摸出一把刀。手起刀落，腐爛變異的左手被切了下來。

“唔——”

他抬手把腐爛的左手扔進尚未熄滅的火中，這才安心靠着牆深呼吸。

手沒了不要緊，回去后還能修復，但如果被謝亦明發現……

砰——

門被推開。

“謝隊！這裏有人！”穿着灰色衛衣的年輕人沖了進來，看見靠在牆角的周毅，回頭說道。

跟在他後面走進來的青年，神色冷淡，身上衣物沒有絲毫凌亂，完全不像是剛滅了一大堆鬼發的樣子。

“小周？”謝亦明問。

周毅心中一慌，點頭：“謝，謝隊你知道我？”

沒想到，一聽這聲音，謝亦明眉頭皺了起來：“你不是，還有倖存者？”

周毅反應很快：“您，您是說那個外賣小哥對吧？”

“在哪？”

周毅臉色蒼白，倒是看不出來額前冒出的冷汗。他以為那不過是個炮灰而已，靈異入侵里隨處可見的炮灰。

沒想到，他還真的認識謝亦明？

周毅正準備隨便胡謅幾句，卻聽那個穿灰色衛衣的年輕人開口。

“謝隊，有信號了。”

“走。”

幾個人直接離開。

周毅聽着幾人遠去的動靜，長吁一口氣，這才放鬆了死死貼在牆壁上的後頸。還好沒有露出破綻，萬一被謝亦明看到圖騰，他必死無疑。

至於那個小周，一個普通人而已，認識謝亦明也沒用。他被鬼髮捲走這麼段時間，肯定屍體都涼了。

神的恩賜被他搶走又如何。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垂憐的。

他周毅是特殊的，是神選之子，才能擁有神賜予的力量。

***

薛硯舟在一片灰霧之中。

霧氣很冷，冷得像是被黑髮裹挾在其中時，被冰冷屍氣侵襲的感覺。

他抬頭，目之所及依舊是灰霧，其間隱約有紅光閃爍。紅光越來越亮，在霧氣中映襯出眼睛的形狀。

前方，數條小路浮現出來。

道路盡頭，或是家財萬貫或是功成名就或是天作之合。金錢權利愛情，林林總總，皆是世上眾生所渴求。

但凡有慾望，便不能逃脫眼睛的引誘，走上其中一條道路。

除了薛硯舟。

他的眼神未曾有半分迷茫，只堅定地向著另一個沒有道路的方向走去，道路盡頭是虛無。

未知的遠方。

灰霧洶湧，似乎被激怒，紅色眼睛愈發明顯，卻無力阻止他的決定。這是薛硯舟的意識世界，只有他才是決定一切的人。

紅色眼睛，也被禁錮在這個意識世界，無法離開。

作繭自縛。

此時的薛硯舟，正在失去意識的邊緣苦苦掙扎。

陰冷的靈異力量在身體裏肆意穿行，每一個毛孔，每一條血管，都被萬千利刃割裂。整個意識世界都在強迫他回去，回到那些固定的道路上去。

屈服了回頭了，便能立刻消除痛苦，獲得不知名力量的垂青。

便能在死境中生存下去，能獲得想要的一切。

所需要付出的，只是微不足道的……靈魂。

不！絕不！

薛硯舟猛地睜大眼睛，發現自己正撐在梳妝枱上。

鏡中映照出他的臉，眼睛中幾乎只剩下了眼白，眼白上盤踞着如詭異的紋路，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眼睛。

“草！”

薛硯舟忍不住罵出聲來，極致的恐懼反而讓他回過神來。

這可不是恍惚的時候。

不能再這麼下去，那個不知從哪本雜書里看來的符文根本不能抵抗這股強大的力量。

靈異才能對抗靈異。

這句話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薛硯舟直接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拿出了那張封印着頭髮的黃色符紙，毫不猶豫撕開。

才一脫離束縛，頭髮變扭動着要鑽進薛硯舟的皮膚。

他沒有抵抗，反而把頭髮對準心口的方向，陰冷氣息最嚴重的部分扎了下去。

“唔——”

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再恍惚。

他清醒地感受到兩股力量的博弈，新進入身體的力量，明顯處於下風，很快將要被吞噬。

不夠？那就再加碼。

窗戶外的錢有花還在用力抓撓着窗戶，掛在上面的八卦鏡已經佈滿裂痕。

薛硯舟撲過去，一把拉開了窗戶。

他手中捏着無法甩脫的木頭娃娃，另一隻手，直接一把抓住錢有花的頭髮。

女屍張大黑洞洞的嘴，發出不屬於人類的聲音。

明明應該是沒有聲音的。

薛硯舟卻覺得，那聲音刺入腦海之中。

很痛苦，卻讓他覺得很興奮。

真的是太刺激了，薛硯舟的嘴角勾起笑來。

握在薛硯舟手中的頭髮越來越少越來越短。頭髮中的靈異瘋狂湧入體內，被木頭娃娃吞噬肢解。

女屍的後腦勺，又開始鼓起不明凸起，沒了黑髮的遮擋，凸起看起來像是巨大畸形的肉瘤。

肉瘤之上，甚至還有隱約五官浮現。

這張慢慢浮現的臉，越看越熟悉。

分明就是錢有花的臉！

薛硯舟背脊發涼，心想着臉要是完全長出來，還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不行，不能讓它出來！

他顧不上太多，揚起手中的木偶，向著肉瘤砸了下去。

肉瘤應聲而裂，薄薄的皮膚下，瘋狂湧出黑色髮絲。

然而，那些黑色髮絲卻沒有襲擊薛硯舟，而是沿着牆壁遊走而去，沒入下水管道中。

掛在防盜窗上的錢有花屍體，隨着髮絲的離開，只剩下了薄薄一張皮。

薛硯舟手中捏着的頭髮，迅速枯黃斷裂。那張人皮，被風一吹，飄了下去，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

他已經顧不上關心那張人皮，而是順着牆壁坐下，仰頭劇烈呼吸着。

他贏了，贏回了自己靈魂的控制權。

契約達成，以另一種，薛硯舟期望的方式。

木頭娃娃紋路中的紅色慢慢退去，卻在頭頂部分留下一抹淡淡的黑灰色，像是被燒焦了。

粗略一看，倒像是木頭娃娃長出了頭髮。

“原來是這樣。”薛硯舟忽然笑了一下。

在契約達成的幾分鐘后，他知道了一切。

木頭娃娃，是一股未知的能量。更通俗易懂的說法，代表着某個神明，或者邪物。

它可以賦予人類對抗靈異的力量。

周毅此前變成半人半鬼的樣子，便是通過木頭娃娃召喚而來的靈異附在了他的身上。

每個人召喚出來的靈異都是不一樣的。當然，要利用靈異的力量，沒那麼簡單。

稍有不慎，就會被靈異吞噬，徹底變成鬼。

怪不得謝亦明會對這種人痛下殺手，這種信徒的存在，分明就是個定時炸彈。

薛硯舟低頭，摸了下後頸。

他的後頸皮膚平滑，並沒有眼睛紋路的形成。看來，他的突發奇想成功了。

他看向木頭娃娃，隨後決定做個試驗。

薛硯舟閉上眼睛，感受來自木頭娃娃的力量。

木頭娃娃的體內是一片灰色的霧氣。這是一種靈異，可以用來對抗其他靈異。

隨着他心中想法成型，那股灰色的霧氣自娃娃身上湧出，薄薄一層籠罩在薛硯舟身上。

此時，他似乎和灰霧融合為一體，只要他不做出過分的行動，就不會被靈異發現。

他又是心念一動，木頭娃娃頭頂黑灰色的痕迹處，生出頭髮來。

黑髮似乎不像小區里無處不在的鬼發那樣，可以自由行動。

這一撮如錦緞般光滑的黑髮，強度很高，韌性夠強，卻不知道有什麼特殊的能力。或許，可以絞殺靈異？

平等契約的存在，薛硯舟不能讓鬼附身在自己身上。但他卻可以通過木頭娃娃這個媒介，借用接觸過的靈異力量。

這鬼發的力量，大概就是被娃娃吞噬之後，借給他用的弱化版。

很好。

“不對。”

他忽然覺得胸口處有一種陰冷的感覺，盤旋不去。撩起衣服，薛硯舟看到印在心口的，隱約的眼睛圖案。

“……”

來歷不明的力量，果然沒那麼好忽悠，每一次借用靈異，木偶的力量就會增強。這種制衡像是天平的兩端，薛硯舟用得多了，屬於他的這一端就會失去砝碼。

木偶那端越重，契約對它的約束就越容易被打破。一旦徹底打破，它就將吞噬薛硯舟的靈魂。

不過，事情到了這一地步，也太差，薛硯舟可以通過不斷吞噬其他靈異來增加自己這端的砝碼。

他把木頭娃娃隨手塞回口袋。

和木頭娃娃簽了契約后，自然是不能等着謝亦明帶人來救他。雖然周毅手機里的視頻不知真假，但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只能靠自己苟，等謝亦明把靈異入侵的事情解決了，他也就能出去了。

先離開這裏，找個地方躲着再說。

薛硯舟拉開門，借用灰霧籠罩在身上，小心翼翼避開了幾乎如同原始森林一樣的客廳。

那些黑色的髮絲還在長長，速度卻慢了下來。似乎是因為感應不到房間裏有活人的存在。

薛硯舟對木頭娃娃愈發滿意，技能可以苟，足夠安全。

可惜的是，心口隱約的陰冷氣息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這破娃娃還在時時刻刻肖想着他的靈魂。

不多找些靈異力量壓制的話，分分鐘反噬。

薛硯舟順利來到門口，正要開門，卻聽到了門外的動靜。

這種老式房子的隔音不好，外面人清晰的交談聲傳了進來。

“謝隊，就在這裏面！”

“？”

薛硯舟果斷轉身，退回到房間內，再度把門死死關上。他拉開衣領看了一眼，心口處的眼睛若隱若現。

這樣不行，得想個辦法。

薛硯舟拉開窗戶，把上面碎了一半的八卦鏡給拽了下來。

鏡子落地的瞬間，黑色髮絲沿着門縫就往裏入侵，速度極快。

他速度更快，把八卦鏡掛在一旁的大衣櫃櫃門上，然後拉開櫃門就躲了進去。

做戲做全套，躲在柜子裏苟延殘喘的普通人，最容易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