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鋼二村
“對不起,訂單已被接取。”
提示音響起,薛硯舟盯着手機,嘆了口氣。
整整一天,他只跑了二十單外賣,提成完全不夠下周的花銷。
現在晚上十二點,正是夜宵下單高峰期,路上車也少,每一單的配送費高。
學校宿舍門禁時間早過了,薛硯舟索性決定通宵送外賣。
只是這個時間點,他有點累,便在燒烤店前的花壇坐着等外賣,順便聽旁邊的外賣小哥閑聊。
“誒,最近怎麼沒看到小趙了?他不是經常在這邊等單嗎?”
“小趙啊,離職了。”
“不會吧?他上個月還說要再跑兩年回老家買房啊?”
“你也知道他急着買房結婚,什麼單子都敢接,結果接了那個地方的單子,被嚇得直接回老家去了……”
“你說和平路上那個?快快,詳細說說。”
“嗯,那天小趙接的夜宵單子,送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那個小區很老,光線也不好,七層還沒有電梯。他好不容易卡着點爬到七樓的時候,敲門居然沒人開門。他打顧客電話,卻不在服務區。沒辦法,小趙只能在外賣軟件上找顧客,這次,顧客倒是回了。”
講故事的小哥停了下來,吊足了胃口。
“黃哥,繼續繼續,別賣關子了。”
黃哥笑了笑,拿出杯子喝口水,這才繼續:“顧客回了條消息,讓他到窗戶外面去送。這可是七樓啊,怎麼到窗戶外面送?”
“這有啥啊,之前我送的一單就是這樣,怕被家長抓住,從卧室窗戶放了個繩子下來,我給綁在上面吊上去的。”
“小趙也是這麼想的,他到了窗戶外面,那邊果然有根繩子。他就把外賣栓在繩子上了,拴好他發了個消息給顧客就走了,急着接下一單。他走了幾步,不知怎麼的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沒把他魂給嚇飛。”
黃哥壓低了聲音:“七樓的防盜窗上,掛着一個人!那外賣,就掛在那人旁邊……”
“啊!”
旁邊傳來一聲驚呼,講故事的幾人轉頭看過,看到旁邊靠在電動車上的青年一臉慘白,似乎被嚇得不輕。
這年輕人是今天才開始送外賣的新人,他們都默認這是來體驗生活的。畢竟,這新人長得過分好看,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是常在戶外工作的樣子。
黃哥見新人臉色蒼白,不免有些愧疚,走上前去問:“怎麼了?害怕啊?”
“沒,沒有……”
“我姓黃,叫黃宇,你怎麼稱呼?”
“小舟。”
薛硯舟下意識回答,整個人還處於魂飛天外的狀態。
黃宇問:“小舟啊,你怕鬼?”
“嗯。我從小就怕這個,聽到就渾身冰涼,手指發麻,控制不住。”薛硯舟四下看了看,“而且現在大半夜的,我就更怕了。”
黃宇有些好奇:“你怕鬼怎麼還大半夜的跑夜宵單啊?”
“嗯,今天第一天送外賣,才跑了十幾單,這不晚上的配送費高嗎?”他尷尬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兒,新手都這樣,多跑幾天就好了,這樣吧,明天你跟着我,我帶你熟悉一下附近的路線。”
“謝謝。”薛硯舟說,“不過我明天要上課,只有周末可以跑。”
“上課?你還是學生啊?”
薛硯舟點頭,“嗯,賺點生活費。”
黃宇驚訝道:“你們大學裏不是都有獎學金助學金什麼的嗎?不至於要出來跑外賣賺生活費吧?”
薛硯舟沒有說話,這事兒也不好講。什麼他得罪了某人,被暗箱操作從獎學金名單里提出來這些話,都沒必要同陌生人說。
他敷衍一句,“我就是成績不太好。”
“哦——我明白了。”黃宇恍然大悟,“不過不要緊,能混畢業就行。行行出狀元嗎,我一個表弟,大學沒考上,後來進了特殊事件處置中心,現在誰看到他不讓三分。”
“可是,進處置中心的話不是要……面對靈異?”
說到這裏的時候,薛硯舟的聲音都抖了起來。
“富貴險中求嘛!他才幹了兩年就在市中心買房了,不像我,再跑十年外賣也買不起房。”
黃宇倒是覺得沒什麼,甚至有些羨慕。
可惜沒人知道怎麼進入特殊事件處置部門,也不知道相關的篩選標準是什麼。
只知道,和靈異入侵有關。
靈異入侵發生已經二十年了,官方還遮遮掩掩的,但基本已經默認不是謠言。
不少傳言也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比如靈異入侵。在某些區域,會忽然出現詭異事件,一開始只是個別人遭遇。
如果不及時處理,整個區域會與外界隔絕開來,成為一片厲鬼橫行的死地。
特殊事件處置中心,就負責在情況惡化到極致前,把靈異送回原來的地方。即便如此,有些地方還是成為一片死地。
黃宇見薛硯舟臉色越來越白,出聲安撫:“好了好了,我表弟說,現在的靈異入侵還沒出現在大城市裏,好像是城市裏人多陽氣旺什麼的,總之你不要太擔心啦。”
薛硯舟問:“那剛才你說的……”
話沒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
【轉單求助——】
薛硯舟拿起手機,本來只是想着緩解下緊張感,卻看到了明晃晃的打賞五十塊。
取餐地點在李叔燒烤店,送餐地點在和平路華鋼二村,距離五公里。
優質單啊!
他正要按下搶單按鈕的時候,卻被人一把拽住。
薛硯舟問:“怎……怎麼了?”
“我勸你別接。”
聽到這句話,薛硯舟才覺出不對來。
打賞五十的優質單,附近的外賣小哥似乎都沒有接單的意思。
“怎麼了?這個客戶是黑名單里的?”
在外賣小哥中,有一個私底下的黑名單,裏面都是些不好說話愛投訴的客戶。
黃宇:“那倒不是,剛剛我說的小趙,離職那個,他送的最後一單就是華鋼二村的單。”
“可我,還是想接,五十塊打賞呢,而且黃哥你不是說靈異入侵不會發生在人多的大城市嗎?”
薛硯舟的聲音發抖,眼睛卻很亮。
他沒有說的另一個理由,是聽到鬼故事發生在華鋼二村時,自己心跳得很快。不僅僅是恐懼,還有興奮,像是上了頭般無法自控地想接單。
黃宇只當他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索性說得更明白些:“華鋼二村的鬧鬼事件,是我表弟去處理的。”
“你表弟?”
黃宇點頭,聲音壓低:“嗯,我表弟真的是特殊事件處置中心的人,沒騙你,所以我才對那件事知道得那麼清楚,這單子接不得。”
薛硯舟垂下眼睛,看着手機,對於上面明晃晃的五十塊打賞有些不舍。
為了佐證,黃宇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兩下。
“你看照片。”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多人合照。
照片里都是穿着黑色銀邊制服的人,身後是特殊事件處置中心的字樣。
“這就是我表弟。”
黃宇的指了指旁邊那個和他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
看來他的確沒吹牛。
“咦?”薛硯舟的視線,落在了中間那人身上。
中間的人很高,估摸着在一米八五以上。他沒穿制服,而是簡單的西褲和襯衣,看起來像是誤入現場的路人。
只是這人的長相和氣質,怎麼看也不應該是路人。
“這是?”
黃宇:“他啊,就是第五區的隊長,謝亦明,怎麼了?”
“總覺得他有幾分眼熟。”
薛硯舟無法描述那種從心底湧現出來額感覺。明明是沒見過的人,卻很熟悉。
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描繪出對方長相的那種熟悉。
“怎麼,看上這謝隊長了?”黃宇打趣道,“雖說現在這時候同性異性也都無所謂,可特殊事件處置中心的人,真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夠得着的。”
特殊事件處置中心的人,且不說地位特殊,就是身體也已經和普通人大有不同。據說,實力足夠強大的,衰老速度比普通人要慢不少。
黃宇又補了一句:“聽我表弟說,這些隊長級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活個一兩百歲是沒什麼問題的。”
薛硯舟從來沒接觸過這個圈子,難得碰到個知情人士,便多問幾句:“這個謝隊長,難道不是二十幾歲?”
黃宇搖頭:“具體歲數不知道,不過聽說是靈異入侵之前出生的,還參與了處置中心的組建。”
靈異入侵發生在二十年前,這麼算來,這個謝隊長起碼有四五十歲了。不過他們和普通人體質不一樣,衰老速度很慢,也不能用平常的眼光看待。
【轉單求助——】
提示聲再次響起,兩人低頭一看,打賞已經提到一百塊。
“嘖,一百塊也沒有沒人接的……”黃宇話音未落,就聽到旁邊傳來提示音。
【已接單】
他猛地抬頭,恰好看見薛硯舟的手指從手機屏幕移開。
“你咋回事兒啊?”
薛硯舟一臉無辜:“黃哥,對不起,我,我就是缺錢。下周輪到我充電卡了,飯卡里也沒錢了,一百塊呢……”
黃宇:“你不是怕鬼嗎?”
“可黃哥你不是說處置中心已經清理過那邊了嗎,那肯定就是安全的。”
“唉,算了算了,”黃宇嘆了口氣,“要不留個聯繫方式?我表弟發過些內部資料給我,你可以看看,而且有什麼事可以聯繫我。”
薛硯舟問:“遇到靈異入侵的時候,還能打電話?”
黃宇聳聳肩:“我表弟是這麼跟我說的,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他,雖然說靈異入侵從來沒有發生在人多的城市裏,以防萬一吧。”
“謝謝你,黃哥。”薛硯舟彎了彎眼睛,笑得真誠。
黃宇被他的笑容一晃,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又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摸手機。
“先,先加個微信,我把資料發給你。”
**
雖然做好了足夠的心裏建設,薛硯舟騎着電動車前往華鋼村時,還是瘮得慌。
電動車轉過一個彎,進入內部道路。
路很窄,勉強能夠兩輛汽車錯身而過。路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兩側的綠化樹在路燈照射下留下婆娑扭曲的樹影。
他抖了一下,不免想起剛才黃宇講的鬼故事。
“防盜窗上,吊著一個人!”
眼前的樹影,越看越奇怪,舞動着扭曲着彷彿是晃晃悠悠的人影。
不對!那好像真的是個穿着裙子的女人!
電動車猛地一拐,差點撞上馬路牙子,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薛硯舟右腿支在路牙上,堪堪維持住平衡。
他一臉驚魂未定,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抬頭。
什麼嘛。
原來是半條斷掉的宣傳橫幅,掛在了樹上,被風一吹獵獵作響。
半條橫幅上寫着幾個字:“發店盛大開業”
前面半條不知去向,紅色的橫幅已經褪色成粉色,白色的字髒得幾乎要變成灰色。
影子看起來還挺像裙子的,真是自己嚇自己。
薛硯舟轉身,打開外賣箱,確認裏面的外賣盒沒有因為剛才的急剎車打翻。
一股異香撲鼻而來,令人食指大動。
他吞了下口水,從旁邊摸出水壺喝了一口,卻覺得更餓了。
好想吃……
反正吃了也不會有什麼。
李叔人好,據說有幾次送餐的外賣小哥送到一半忍不住把燒烤給吃了。他也不說什麼,再烤一份補上。
怪不得生意這麼好。
要不,吃了?
不行!窮!一百塊打賞呢。
薛硯舟甩甩腦袋,回憶了一下銀行卡餘額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果斷蓋上外賣箱,再次向前騎去。
馬路兩邊都是些蒼蠅館子,X縣小吃XX拉麵什麼的,不過這個時間點都關門了,看起來很是蕭條。
薛硯舟又覺出些不對來。
奇怪?這樓下的燒烤店小龍蝦店怎麼都關門了,按理來說,這類夜宵店起碼都會營業到兩三點鐘。
怪不得住戶會點五公裡外的李叔燒烤。
好奇怪啊。
他有個毛病,喜歡多想,一多想思維就容易向著不知名的方向奔涌而去。
比如現在,他就覺得這些關着的店面很奇怪,有種格格不入的老舊感,像是很久很久沒營業。
越想,越覺得可怕。
就在這種恐懼感堆積到一個極致,讓人忍不住想掉頭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
還好。
還是有店面在營業的,看來是自己多想了。
薛硯舟鬆了一口氣,繼續向前騎,靠近那家亮着燈的店面時,他卻下意識剎車了。
那是一家理髮店?
理髮店的名字叫“Star造型”。
裝修很新,看起來沒開多久,淺色系的裝修是最近流行的冷淡風。透亮的玻璃能看出來裏面打掃得很乾凈,完全不像是會開在老式小區外的樣子。
在蕭條老舊的街道,出現這麼一家理髮店,倒是讓薛硯舟有些好奇。
他停下來,向裏面張望。
裏面居然真的還有人。那人穿着黑褲白衣,理髮店裏“托尼”老師常見的打扮。他背對着窗戶,手裏拿着剪刀,似乎在用假人頭練習剪髮。
現在的托尼老師,都這麼拼的嗎?
薛硯舟只看了兩眼,沒想太多,繼續向著裏面進去。
前面不遠就是華鋼二村的大門,華鋼二村是華鋼的家屬區,建成有些年頭了。
大門很不起眼,門口幾個金色大字已經掉漆掉得模糊不清。寫滿歲月痕迹的鐵門關着,旁邊的門衛室透出了昏黃的燈光。
薛硯舟停好車走過去,又覺得不太對。
剛才他在理髮店附近的時候,完全沒看到華鋼二村的大門,明明才不過十幾米的距離。
他回頭一看,發現起了薄薄的霧。
遠處,一片朦朧。
除了那家還亮着燈的star造型外,什麼都看不見。
【您的訂單即將超時,請儘快送達。】
提示聲響起,薛硯舟顧不上太多,轉身向著華鋼二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