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再受威脅
那聲音嬌媚,伴着隱隱約約的水聲,能讓人身子都酥了半邊。
黎念傾自小聽力和記憶力都很不錯,幾乎下一秒就判斷出了對面是誰。
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她道:“我找蘇景遷。”
“啊,景遷正在洗澡,要不您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替您轉達。”
“不必了。”黎念傾壓住胸口不規律的喘息,保持着最後的體面,道,“先掛了。”
說完她就真的掛了電話。
日上三竿。
她終於從沙發上站起來。
像生了根的老樹將自己從紮根的土壤里連根拔起。
疼的她不住顫抖,終究還是跪倒在沙發前的長絨毯上。
蘇景遷……
我不再抱希望了……
她掃落了茶几上擺着的他們的婚紗照,幾番努力后,終於撐着茶几的角,艱難站起身來。
久坐的腰背像被鑽進了鋼釘的鐵板,透着徹骨的冷,稍稍彎一彎都是扭曲的痛感。
她摔碎了家裏所有的婚紗擺台,相冊。在滿地的碎玻璃渣里,終於有了些報復的快意。
蘇景遷……
這段婚姻……
我也不要了……
日光照進陽台,陽台里有最後一個她和他合影的相框,他們蹲在草地上,中間絨絨吐着粉紅色的小舌頭,笑的憨傻燦爛。
曾經的絨絨,被他們兩個人真心地愛護過。至少絨絨走的時候,還是滿心以為自己是被好好愛着的。
她隔着厚厚的玻璃,撫摸着絨絨果凍般的粉紅耳朵,眼淚莫名其妙地自眼眶洶湧而出。
最終她還是沒捨得砸了這張僅剩的合照。
她把它放在背包里,緩了緩腹中的疼,踩着滿屋子的碎玻璃渣,拉着行李箱,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走到門口,門突然被從外面打開,一身風雪的蘇景遷立在門外。
四目相對。
蘇景遷的目光從她無甚表情的臉,下移到她腳邊的行李箱。
“要走?”
“讓開。”
“呵。”
回應她的是蘇景遷一聲冷笑,然後他懶洋洋地側過身,留給了她通過的空間,甚至起手欠身,做了一個“請”的姿態。
黎念傾不再看他,五個月的身孕讓她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氣,才能將行李箱搬下門口的幾級台階。
“你要去哪?”蘇景遷還是懶洋洋的語氣。
“與你無關。”
“當然,”蘇景遷低眉淺笑,“猜一猜就知道,你是要,舍下臉面去求一直不讓你跟我來往,你卻一直沒有聽她的話的顧小棠。”
黎念傾沒有答話。
“哎呀……真是,人要是被逼到絕境啊,臉面什麼的,還真就不值錢了……”
“你是不是忘記了,曾經在顧小棠面前,你是怎麼維護我的?”
“你猜猜,顧小棠會不會在心裏,罵了你無數遍?”
“蘇景遷……”黎念傾深吸了口氣。
她的確能想像,曾經自己像個傻/逼一樣,無數次在顧小棠向她揭露蘇景遷的陰暗面的時候,護着蘇景遷,質疑顧小棠,會讓顧小棠這個快人快語、卻是真心為自己着想的發小有多難過。
她亦沒有資格去請求顧小棠的原諒。
只是想找個不再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好好想想接下來的安排。
可蘇景遷刀刀扎在她心窩裏。
“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麼無恥。”
“……”蘇景遷狠盯了她半晌,倏爾一笑,“是,那你就去吧。”
他從台階上走下來,來到她身後,輕而易舉奪走了她的背包,從裏面抽出了她的錢夾,打開看到裏面幾張銀行卡。
“哦,忘了,之前每個月還給了你幾萬塊,”他笑盈盈地把那幾張卡抽出來,收到自己的口袋裏,“既然都已經決定去顧家了,再花我的錢,不太合適吧?”
他把錢夾重新放回去,看到相框的時候皺了皺眉,也抽出了一點,看清以後,不屑地扔了回去。
然後把背包遞給她。
“去,走吧。”蘇景遷沖她揚了揚下巴,“你不是很本事嗎?那就凈身出戶,帶着你那個蠢狗,以後讓它給你養老送終。”
黎念傾沒想過做人可以這麼惡毒。
在絨絨因為他的失誤送命以後,他看着這個曾經全心信任過他的小生命留下的最後的念想,會說一句,讓它給你養老送終。
她幾乎感覺不到憤怒了。
只有無盡的冷。
她揚起手,一巴掌還沒落下,就已經被蘇景遷掐住了脖子,按在小院籬笆上。
腹中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不安,掙扎着似是抗議。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鬧脾氣?”
撂下這句話以後,蘇景遷扯着她的衣領,把她拽進屋裏。
一地碎玻璃。
蘇景遷挑了挑眉,興緻闌珊。
“長本事了黎念傾,會砸東西了。我的房子,你就這麼糟蹋?”
黎念傾被腹中的沸反盈天折騰得喘不過氣來,聞言卻笑出了聲。
她扶靠着冰冷的牆面,指尖幾乎扣進牆裏,抵着胸口的手狠狠壓了幾息后,嘶啞着嗓子,無不譏諷地道:“你的房子?我賣了我父母的舊居得的錢,和幾年的收入全部砸在狗身上去了。”
“呵,是啊,”蘇景遷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承認,前期確實是多虧了有你。可那又怎麼樣?房子是誰的名字?公司又是誰的名字?你現在每個月的生活費是誰出的?你在家當全職太太的安逸日子是誰給你的?你現在在跟我挾恩以報?”
安逸……
挾恩以報……
黎念傾勾起唇角,心口疼得她說不出話。她低低地笑起來,間或還是忍不住輕咳幾聲,也好像帶着幾分血腥氣。
她笑自己是真的傻。
幾年前流產的時候還沒看清楚這人的真面目,硬生生給自己留了肚子裏這第二個隱患。
拖到今天被人質問,你的生活費是誰出的。
你的安逸生活是誰給的。
“安逸……”黎念傾把這兩個字磨碎在齒間,“是哪種安逸啊?是每天看到你各種花邊新聞的安逸?還是看你澄清你和我已經離婚的安逸?”
“你吃醋?”蘇景遷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之後就是滿意,“不是你教我的嗎?工作需求,逢場作戲。怎麼,就許你跳舞的時候和男的摟摟抱抱,不許我和別人有些親密接觸?”
“我的傾傾,你看清楚,當初你養家的時候,我沒對你發表過任何意見。現在我養家,你也最好乖一點。”
他把她推進屋裏,鋥亮的皮鞋踏在碎玻璃上,有輕微的碎裂的聲響。
“把屋子給我收拾乾淨。”蘇景遷把那個相框從背包里取出來,“別忘了絨絨是我埋的,還有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哦對了,我好像還沒告訴你那兩個小傢伙埋在哪。如果你表現得好,或許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拇指摩挲着手中木質的相框,像個優雅的王爵在吩咐他的女婢。
黎念傾抬起頭,身上痛得恨不能一死了之。但她撐着牆站起來,一步一步挪到角落,去拿放在那裏的掃把。
“你看,現在最多的評論,就是說你配不上我。”無事可做的蘇景遷打開微博,走到她身邊,把手機拿給她看。
黎念傾想她大概是瘋了,連屏幕上的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也反應不過來。她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屏幕,然後繼續低下頭,把那些碎渣攏做一堆。
那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聽到絨絨和那個還未來得及見面的孩子的消息。
是她如今生命里的最後一捧火。
她早就聽說,父母相愛的時候,生出來的孩子都是聰明又可愛的。
以她和蘇景遷如今的狀態,腹中的孩子只怕是面目可憎。
何苦留着。
想通了也就釋然了。
黎念傾推開他的手,垂落眼帘,將地上的殘片掃進垃圾桶里。
腹中還是不安生,像是生出無數的小鉤子,鉤着五臟六腑使勁往下拽。
她經歷過一次這種事,哪怕時隔幾年,第二次也很熟悉。
但少了那份留住這個孩子的心,恐懼就來的沒有那麼猛烈。
只是單純的疼而已。
她竭力挺直背脊,被咬住的舌尖已經嘗到了鐵鏽味。
她問:“他們在哪裏?”
換來一句:“忘記了,等想起來再告訴你。”
最後的兩年,蘇景遷說的最多的就是——
乖乖聽話,我就告訴你。
可直到她死在車輪下的那一刻,她也沒能知道,這兩個牽絆着她的小生命,到底魂歸哪裏。
指尖傳來微微的灼痛感,她低頭,才發現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煙蒂。
她在一旁的煙灰缸里摁滅了煙頭,起身去衛生間將手指上沾染的煙灰沖洗乾淨。
打開通風的窗戶,寒風裹挾着冰片從中穿過,撩起窗邊的紗簾,驅散了室內的煙草味道。
她在淡薄的煙草氣息里,復盤了她重生回來以後所走的每一步。
手機響起,是蘇景遷的來電。
這酒店還真是人傑地靈,想什麼來什麼。
“傾傾,今天不是你看到的這樣,只是因為這兩天有一個比較重要的研討會,杜玟的文章作為被提名的其中一篇,她本人必須參加這次會議,所以我帶她來置辦一身行頭。”
蘇景遷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懇切。
可在剛從回憶里抽身的黎念傾聽來,卻像是貪心不足的狼,在誘哄着他的獵物,只等他的獵物乖乖跳進陷阱中去。
上一世的重壓此時重新回到她的肩膀上,她竭盡全力,才壓住了那股想把那頭狼在此刻就撕成碎片的衝動。
“蘇景遷,你在卑微給誰看?”她磨牙吮血,“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所作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現在的我,有地位,有人脈,有足夠的經濟資源。你無法拿捏我,甚至有些地方還要仰仗我。”
“傾傾,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承認這次……”
“蘇景遷,”黎念傾攔住了他接下來的話,“你再也不要想用他們威脅我……”
“誰?用誰?傾傾……”
蘇景遷有些焦急的喊話被吞沒在忙音里。
掛了電話以後,黎念傾又給顧玉珩撥了過去。
撥了很多次都沒撥通。
算算時間,此時應該國內應該正是中午。
或許是在做手術吧……
或者做實驗?
以前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
可黎念傾莫名感覺有點不安。
直到第二天中午,一直盯着手機的黎念傾收到顧玉珩的一條微信——
“爺爺奶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