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巫音
尋常老虎已然很難對付,現下一隻渾身黑氣的巨獸攔在南牆外,它並不急着攻擊,而是以黃雀之勢,等候時機。要想下山,唯有攻破這惡虎。
蕭洵安一槍刺破一匹野狼的臟腑,挑起來扔向那隻吊睛大蟲,熱血滴了一路。老虎一張大口,含住了扔來的還在扭動的狼屍。毫無興趣地丟在一旁,眼睛卻一直盯着這邊。
嬰兒哭聲越發刺耳,飛禽走獸也越發狂躁。
大虎終於放棄了等候姿態,放低了前身,弓起背脊,作出攻擊之勢。
蕭洵安雙手握槍,不等猛虎撲來,他已經飛身騎在虎背上,正要一槍刺下。背後卻突然受到重擊,竟是一隻大猴子攀上他的背,正用力拔他的兜鍪。
此時猛虎往前一躍,蕭洵安坐立不住,連人帶猴被扔了下來。
未及站穩,腿部劇烈疼痛,低頭一看,一隻黑狐正撕咬他的腿肚子。
長槍刺下,黑氣亂竄,鮮血迸濺。槍身一轉,肩上的猴子被挑了起來,兜鍪也順帶掉了下來。猴子扔掉兜鍪,尖叫着順着杆子往他身上爬來。
周羽一刀斬了猴頭,四肢瞬間抽搐掉下,撒了一臉的血。
惡虎趁機撲來,暗影已經改過周羽的面龐。蕭洵安往前一個滑鏟,槍尖凝聚靈力,向上直刺而去。
「噗呲」燒焦的味道從猛虎肚子散發出來,虎背上已經長出一枚槍尖來。
猛虎下落,蕭洵安翻身躍起,腳踏虎背。猛虎轟然落地,整支長槍貫穿虎身穿刺出來。
沒有鮮血流出來,傷口是一個黑糊的炭一樣的洞。那老虎甚至沒有動彈幾下,就這樣趴在了地上。
蕭洵安站在虎背上,拔出槍來,繼續斬殺撲來的野獸。
管他什麼虎豹豺狼,王軍後防擊退追來的,前衛斬殺面前的,英勇無畏。
可是哭聲沒有停止,那些走獸飛禽也毫無畏懼地,不死不悔地朝他們撲來。
蕭洵安小腿受傷,單腿受力,動作都有受限,如今已是衣衫汗透,腳下發軟。就連他都如此,更別說那些戰士了。
這些驍勇的戰士,任何一個都能單殺猛虎,但是這樣的戰鬥痛點卻是難纏和消耗。很快有人體力不支被拖進獸群,頃刻間被撕成幾片,想救已經來不及了。
黎川扒開攔在面前的樹枝,奮力地往上攀登。
遠處禽獸混雜的聲音鑽進她耳朵里,數量龐大,聲音嘈雜,那絕對不是正常的聲音。
還有!嬰兒的哭聲!
她顧不得身後大軍是否能跟上她,從背上取下長弓,腳上用力,已經凌空而起,跨出數丈。
「加快行軍,馳援王爺!」蕭瀅瀅聽清了黎川最後的話,朗聲複述了一遍給王軍,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風與枝葉在她耳邊穿梭,卻也蓋不住她聽到的嘈雜,無數種可怕的念頭在她心頭不斷的變幻。
她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當先看見的,是天上盤旋的鴉群。她抽出箭,舉起弓,瞄準了低空的黑點,但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落下很遠的援兵,憤憤嘆了一聲,又收起來。
一隻飛禽俯衝而下,粗壯的爪甲抓住了他的髮髻,猛的撕拽。那力道很大,猛然間,他幾乎雙腳離地,頭皮的疼痛讓他有一瞬間的懵。
蕭洵安正要提槍砍之,那猛禽卻忽然被一股力帶向北方,腳下鬆了。
蕭洵安不需感知,便知道來者是誰。
因為數千光亮正從山下朝這裏聚集,像極了匯聚而來的星河。
「援兵來了!」有人大喊。「郡主來了!先生來了!」
黎川看到髮髻披散的蕭洵安,眼眶頓時有些熱,飛躍過大片的獸群,落足在他身側。
她來不及細看他臉上脖頸的抓撓傷痕,斷一根羽箭,迅速替蕭洵安挽上頭髮,繼續投身戰鬥。
有了援兵,他們不需再逃,而是要在今晚,殺盡妖邪,永除後患。
王軍有了底氣,彷彿又有了新的力量。
黎川站在一棵大樹的樹枝上,拉弓射殺天上的飛禽。
蕭瀅瀅很快帶着援兵抵達,從外圍向里包圍了這群禽獸。
可很快,他們又發覺了異樣,在嬰兒不斷的哭聲中,那些被刺穿臟腑的東西,還能再爬起來,滴着黑血,也還生猛如初。就連那隻猛虎,也不知在何時又站了起來。
除非將它們撕成碎片,否則還能再戰。
「是哭聲!要找到哭聲的來源!」張真人被幾人圍在當中,扯着嗓子喊道。
可那哭聲一直飄在天上,環繞着整個山頭,根本無從下手。
蕭洵安幾次想要放出神識,但迫於當下,始終不能靜下身心。
戰況再次膠着。
忽然,一陣清冷簫聲從月空傳來,獸群忽然靜了一瞬,王軍趁此當口斬斷了許多走獸的脊樑。
可這效用並沒有堅持太久,哭聲越發凄慘乖戾,蓋住了簫聲的作用。
一個仙風道骨的青年從天而降,他身着素色麻衫,手握一柄洞簫,四尺長劍素布裹了被於背上。眉眼瑩潤,好似月光。
張真人扒開人牆,撲了過來,「元清!你可算來了!」
青年扶住撲來的張真人,柔和道:「得到師叔傳信,立刻從碎月山趕來了。」
張玄機拍拍他的手背,「你來了就好,快快找到這哭聲來源,否則師叔都要被耗死了!」
元清得令,四周環顧,見到站在樑上的黎川,飛身上前站在她身側。「貧道有一事請娘子幫忙。」
黎川手上沒停,可她桶里的箭已經不多了。「道長請講。」
元清抬蕭給黎川看,說道,「若簫聲起,卻仍有動態之物,請娘子立刻射殺之。」
「好!」
元清立簫身前,又換了聲調,簫聲之中帶着凌厲的勁道。
聞聲,那些動物竟都靜了,包括飛於空中的鳥,都停止動作,墜落下來。
卻有一隻大鳥,卻仍在空中盤旋。翅羽豐盈,長尾在夜空中拖出披帛似的麗影,動作卻不似其他鳥類那般敏捷。
黎川顧不得檢查其他,那是她眼中唯一還在動的動物,那便殺它。拉滿長弓,最後兩支箭脫弦而出,直朝那飛鳥而去。
羽箭破空,一支擊中翅膀,一支正中鳥腹。一聲孩子的尖叫劃破夜空,墜落在地上。
就是它!
哭聲變得慘淡,羸弱。
簫聲止,那些猛烈攻擊的飛禽走獸彷彿從夢中醒來,看見人群,驚恐地鑽回黑夜裏。那些受了傷的,也奮力拖着殘軀想要逃離。
他們尋向哭聲來處,火把追去,灌木里,一隻肥碩的黑色大禽顯現出真身來,約摸有半人來高,展翼能有一人來長。黑羽,白冠。
嬰兒的啼哭之聲,就是從這喉嚨眼中發出來。
「什麼東西?」蕭瀅瀅用鞭子抽了一下,那東西尖叫一聲,動彈了兩下翅膀。
「巫音。」
「凡是以聲惑心者,皆稱巫音,方能惑亂禽獸,尚為下等。」
元清走上前去,用腳踩住鳥身,輕柔地拔出了它翅膀上的羽箭。他腳下踩得很斯文,動作柔和,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解救這隻受傷的大鳥時,他一箭刺穿了它還在殘喘的喉嚨。
哭聲,戛然而止。
元清轉過身,找到了人群里的黎川,朝她拱手行了一禮,「方才多虧娘子,否則貧道一人很難將此物射殺。」
黎川拱手回禮,蕭洵安跟着回了一禮,道,「本王代錶王軍多謝道長出手襄助。」
元清自然聽明白了關係,又行一禮,「王爺言重了。」
天終於亮了。奔波幾日的王軍,終於回到營帳休息,此次重傷數十人,三名將士殉了職,昨夜上了山的也基本負了些皮肉傷。
蕭洵安腿上裹得很厚的草藥糊,絲毫動彈不得。黎川跪在蕭洵安身側替他的臉頰,脖頸上藥。都是那些山猴飛鳥的抓傷,它們爪甲不潔,才幾個時辰已經紅腫發膿了。
她輕輕地將涼氣吹在傷口上,以減輕上藥時的痛。
這讓蕭洵安不禁想起在雲桑國時,黎川伏在他脖頸處,替他拔毒。手上便不那麼老實地覆上了黎川清瘦的腰上。
帘子忽然被掀開,元清已經站在帳內的毯子上。
雖然蕭洵安並不心虛,但面對外人,如此也很是不合禮數。
他在心中狠狠白了一眼來客,默默收回手,「道長有何事?」
元清只是一拱手,直截了當道,「貧道處置完巫音,替烈士做了安魂,聽說鄉中還有疑案。王爺可否派人帶貧道前去一觀?」
「有勞道長,本王稍後委派將士護送道長前去。」
「聽聞此案雲陽先生最為清楚,不知先生可否帶貧道前去?」
蕭洵安正要拒絕,黎川塗完最後一處傷口直起身來,答道,「自然。」
蕭洵安又開口,「本王一同……」
「王爺腿上拔毒的草藥要敷一個時辰,我與道長去去就回。」黎川放下藥,站起身來用紗布擦了擦手指,對元清說道,「這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