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河寨精通用毒
信陽侯這段往事講述了許久,講完后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忍不住想像小河寨最後一戰的情形,那些最終對着孩童舉起屠刀的士兵,以及消弭在大火中的整整一個部落。
在後代的史書中,最多會給一行字——
“南朔獠民某某、某某部反叛,盡誅。”
這樣的事是不能細想的,尤其不能讓後代的人細想。
想多了,英雄會變成屠夫;叛匪也會顯得楚楚可憐。
儘管有歷史唯物主義的教育,可很少有人能真正“站在歷史的時代閱讀歷史”。
那天的大火和滿地的血腥中,小河寨大巫狂笑着詛咒敵人。
他詛咒在場的所有人不得好死,詛咒信陽侯斷子絕孫。
他說寨民只要有一人活着,就會找信陽侯討這滅族血債。
袁祥憤憤道:“這人真是死不悔改。拿兒童擋在最前面,畜生都不會這麼做。弄得身死族滅,完全是咎由自取。侯爺您沒什麼錯的!”
信陽侯點點頭,說他那麼多年來想到這一幕雖然驚心,但是從沒覺得自己錯過。何況事後他還讓士兵們安葬了寨民,找到的倖存者也沒有為難。
雲長影聽完仔細想想,站在歷史的角度看,的確挑不出錯,說一句“堂堂王師”也不為過。
畢竟征伐這種事情,不存在純粹的以德服人。
兵不血刃的故事之所以醒目,就是因為稀少。
“那小河寨……哎……事後,攻打寨子的士兵幾乎都得了奇怪的病,先是咳嗽不止,後來更是咽喉腫痛潰爛到不能說話,無法進食的地步,士兵們就這樣被餓死,被疼死。
“一時之間大巫詛咒之說又盛行起來。”
“這是……毒吧?”
信陽侯點點頭。
鍾微驚道:“一下子讓那麼多士兵一起中毒?難道軍營中有他們的內應?在水中或者食物里下毒?”
“是煙吧?毒灑在寨子裏的建築和草木上,隨着大火成煙擴散。”
信陽侯又拍了下雲長影的肩膀:“後生可畏!”
“不過我們那個時候可沒想到那麼多。之前軍中一直出事,在飲食上十分小心。特別是水源和廚房都有人盯着,動不了手腳。
“不怕你們笑話,那時候,連我都相信這是大巫的詛咒。
“軍中死在這場怪病中的有兩百多人,這還是幸虧後來遇到了貴人。”
鍾微很捧場的說:“什麼人啊,爺爺?”
信陽侯笑了起來,哪怕時隔近二十年,這依然是一個一想起就會讓他高興的故人。
“這個貴人你們也見過,就是前些日子……哎,就是阿鳴出事後,爺爺請來的神醫。”
神醫姓方,這一年已過古稀,鶴髮童顏,健步如飛。
信陽侯嘆口氣說:“那時候,方神醫和老夫的年紀差不多。老夫如今……尸居餘氣。方大夫當時正在嶺南之地四下行走,他說早聽說南方多奇物,之前苦於南北對峙交通不便,當下終於等到天下統一,他忙着來看看,採集草藥,探尋奇方。
“說起來,無論什麼時候,神醫都是受人尊重的。方大夫當時已在嶺南行走年余,無論漢獠都對他尊敬的很。
“他還和不少部族大巫成了好友,說他們也並非都是裝神弄鬼。自古巫醫一體,大巫很有些精妙方子,只可惜他們自己也說不出道理。”
雲長影點點頭,一點不錯,這就和後代藏醫苗醫一樣,歷史悠久生生不息的民族都有自己生存下去的道理。
方神醫是被人請來的——柳長蔭一封書信,將他從朔東的一個寨子裏請了過來。
對,柳長蔭父子都有特別奇妙且複雜的人脈。
十餘年後說到這件事,信陽侯還直呼天幸。
方神醫看出他們中了毒,而且有解毒的法子。
收到柳長蔭的書信時,方神醫正在朔東一個寨子裏和人喝酒。他經過寨子附近時候救下了失足墜崖的寨主的小兒子,受到寨主的熱情招待。
這少年人摔的很重,腿折得都扭過來了,哪怕方神醫都覺得治不了。
可寨中大巫看了兩眼就說:“放我這裏,一個月後再來領走。”
方神醫實在是好奇,想着賴也要賴在寨子裏看結果,好在這個寨子的人性情好客,願意招待他好吃好喝。
說來也有意思,寨中大巫的妻子正好得了重病,大巫竭盡全力都救不了的那種。
方神醫把人給治好了。
這一下他成了寨子裏的超級大貴賓,還和大巫稱兄道弟起來。
這些寨子裏的巫師都有世代相傳的醫術和藥方,這個大巫還讀過點書,喜歡琢磨藥理。兩人整日在一起談天說地,或者結伴上山相互教對方認草藥。
過了一個月,寨主家來接人,他那粉碎性骨折的小兒子果然扶着人能自己慢慢走出來了。
寨中自然都說這是巫師法力無邊,寨神保佑。
方神醫自然知道這是草藥的奇效,但到底是什麼樣的方子,這是巫師一家的絕密,關係再好也不能說的。
秘方不能透露,但是一些不太秘的,大巫很樂意和這個漢家朋友分享。畢竟方神醫也交給他不少新的方子,特別是治療傷寒、腹瀉等病的方子。
總之,方大夫在那個寨子裏過的如魚得水,若不是柳長蔭來請,他還能再住上三個月。
那個大巫還帶着他認識了一圈和他們交好的寨子裏的巫師,關於小河寨用毒的事情,便是有一次一群人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說起的。
他們喝的酒是已經在當地安定下來的大齊官員送來給方大夫的。
喝到興起時,一個巫師聊起他和小河寨的鬥法。
在朔東這些部族眼中,小河寨是個非常讓人討厭的存在。他們信仰獨特,外和內狠,而且崇尚斬盡殺絕,和他們作對的,要麼滅族,要麼和黑山寨一樣被逼到深山裏。
他說小河寨除了特別不要命,最煩就是善於用毒。他有回不過是經過小河寨,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對方,就又被詛咒又被下毒。
說到這裏那人還是咬牙切齒的拍大腿,說這群人真不是東西,多大仇啊?嘿嘿,可是爺爺我恰好知道怎麼破。
大家都喝的上頭,紛紛問詳細,那人說若是過去,絕對不告訴你們。讓這幫孫子知道了,我們寨子都麻煩。現在么,朝廷的大軍正在圍剿他們,哈哈哈……
這人還真把小河寨使用的毒的主要配方說了一下,在座的都是其中行家,你一言我一語把相生相剋的幾樣物品也說了。
方神醫何等樣人,有了這些信息,再觀察中毒士兵的情形,很快對症下藥,救回來不少人。
聽到這裏,鍾微驚道:“方大夫如此了不起。爺爺您該早點和我們說呀!如此杏林國手,哎哎,我等招待的實在怠慢了。”
信陽侯揮揮手:“方神醫性情中人,你太恭敬,他會嫌煩。”
江氏笑道:“媳婦也就是聽二郎提過一些嶺南的事,卻沒想到如此一波三折,蕩氣迴腸。二郎說過嶺南部族擅巫蠱,精用毒,那水娘子的咒法奇詭,所以我就來問問公公。”
“老夫這幾個兒媳,只有你能當事。”
說到這裏,眾人自然明白信陽侯的意思——鍾府所有悲劇都來自於嶺南那個小河寨的復仇。
雲長影還有一些困惑:“可那蝶妖怎麼說?”
信陽侯也說兩者找不到關聯。
江氏道:“興許只是巧合。微兒不是說那蝴蝶長的像鬼一樣么?或許就是嶺南那邊過來的毒物。對了!阿鳴和大郎不是中毒而亡么?說不定就是鬼蝶咬的!”
雲長影心想,反正他那個世界線,到二十一世紀,他還沒聽說會靠叮咬能毒死人類的蝴蝶。
就連傳說中成群結隊下能啃死人的虎斑紋食肉蝶,科學界也只承認會吃小昆蟲小動物,獵殺大型哺乳動物,更像是叢林傳說。
不過還是這句話——這個世界方良都滿天飛了,科學的精神在這條線上有點岌岌可危。
從信陽侯這裏出來,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這個複雜的故事裏。等遇到剛回來的司徒凜,後者都問了一句:“你們怎麼了,神情都那麼……複雜。”
其實司徒凜想說的是“你們怎麼都一幅電影剛散場,從劇院裏走出來還意猶未盡的樣子?”
雲長影:呵呵,讓你四處亂跑,錯過了信陽侯講故事。
鍾微當場就想讓人把水娘子捆起來,被袁祥攔住了。
“她一個人做不出那麼大的事,而且……鍾宏出事後,她和眾人一起看到了蝶妖巨影。她最多就是潛伏在鍾家傳遞音信。先別打草驚蛇,還得從她身上順藤摸瓜!”
“袁兄說的對。不過,她也不能再在宏兒身邊,我讓管事的去安排一下。”
袁祥也跟着去幫忙,雲長影看司徒一臉“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的急切表情,也就不去湊多餘的熱鬧了。
他又花了將近一個時辰,把信陽侯的嶺南歷險記繪聲繪色說了一遍。期間兩人各種討論,外加現代人的發散性思考,感慨了一下一千年後不毛之地將成為華夏經濟最繁榮的區域之一。
司徒也帶回來一些消息,證明他在外頭的一整天並不是真的閑逛旅遊。
陌林城中,有人看到過鬼蝶,而且不是一兩個人。
鬼蝶是在七月出現的,這個時間有那麼點微妙——雖然大齊沒有中元節,但也有七月陰氣盛,百鬼夜行的故事。
“所有目睹鬼蝶的事情都發生在城西仙姑原,我們明天去看看?”
雲長影:“上一次柳熙寧說‘翠雲山可以去看看’,差點掉到我們兩條命……”
司徒笑道:“仙姑原不是什麼荒郊野外、深山老林。那邊距城不過三四里,周圍還有村落,而且,沒有山!”
行吧,他們兩個的Ptsd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