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舉父（1）

二百年前，鉤吾山的山谷里，生活着猿妖舉父的族群。

那時候，除了舉父，山上還有山魈、山鬼、魑魅魍魎……許許多多的妖獸，彼此爭鬥，又守衛着各自的地盤。

那時候，老舉父還是一隻小白猿。

山中不知日月長，小白猿長大一些，就幫着大白猿一起出谷尋找食物。

那是它第一次出谷，天大地大，釋放了野性，玩得不亦樂乎。搖搖樹枝，落一地果子；小牛在河邊吸水，它跳過去拍一下牛屁股，就把小牛拍進了河裏……全沒注意，不知何時就和大白猿們走散了。

它尋着路自己回家，運氣不好，半道碰上了只野豬精，肥碩的豬蹄追着它不放，因為白猿的猴腦對這些獸妖精怪來說，算是很不錯的補品。

小白猿在樹枝上蕩來蕩去，“啪嚓”一聲，倒霉到家，樹枝斷了，它落地上，野豬精撲了上來。

小白猿都快要嚇死了，旁邊草叢裏突然撲出一條鋪天蓋地的影子，一口咬住了野豬精脖子。

小白猿大喜望去，撲出來的妖獸形貌特別，牛一樣的身子，腋下長眼睛，胸口長臉，正是老白猿們常常驚恐談論的大妖獸饕餮。

野豬精奮力掙扎，耐不住饕餮牙口厲害，兩口就把與自己體型相似的野豬精給咬死了。

飽餐一頓豬肉后，饕餮大搖大擺地走開，對小白猿那點皮包骨頭的瘦肉，一點也看不上。

小白猿爬起來，撓撓頭，撲騰撲騰地跟了上去。

它還是有些害怕，跟得不近，也不遠。

從白天，跟到夜晚，跟到白天。

於是第二天，它又讓一頭虎妖給盯上了。

小白猿這次主動“吱吱”地往饕餮那邊跑，饕餮一回頭驚喜地發現，從來都是野獸們避着它走，頭一次有大肉塊蹭蹭地主動往它臉上送。

於是今天饕餮又吃了頓老虎肉。

小白猿看到饕餮又打贏了，高興地揮起兩條長長的猿臂，“啪啪”地鼓掌。

從此以後，饕餮就讓小白猿跟着自己，一聞到附近有野獸味兒，饕餮就藏起來，讓小白猿上去勾引，一到關鍵時刻，饕餮一聲獸吼，山林震蕩，饕餮撲出來，把野獸給吃掉。

小白猿乾的是賣命活，吃的是殘渣剩飯，但它不計較，是饕餮救了它的命，看着饕餮吃得香，它比自己吃還高興。

它們那時候只想着吃飽飯，其他的什麼都沒想。

直到那一年，它們遇到了狼妖。

這是一條從地下爬上來的母狼，有不少手下，是一方不小的勢力，讓饕餮也大戰了一場，小白猿跟在旁邊，每看着饕餮打死一隻小妖，都要高興地揮起猿臂啪啪鼓掌，因此它不停地拍爪，從頭拍到尾。

最後，當饕餮打昏了母狼的孩子，準備吞下去的時候，母狼跪伏在地，承諾以後每天上貢一頭山豬，來換取孩子的性命。

饕餮把條件提高到每天兩頭，答應了。

一年後，鉤吾山山豬絕種了。

沒有收到進貢的饕餮，憤怒地找母狼要說法，母狼為求保命，進言饕餮如果走出鉤吾山去，佔領更大的地盤，那以後就會有更多的貢品送上門來。自己願意領着狼崽子們跟隨大王去作戰。

小白猿說這話說得對。

於是饕餮開始了它的征服之路。

它向南降服了獅子王，向西降服了豹子精，向北殺絕了雪翼雕，還有其他無數妖獸。

小白猿從頭鼓掌到尾。

天下稱凶。

終於，饕餮覺得貢品應該夠吃了，返回了鉤吾山。

四方稱王。

在往後的幾十年裏，鉤吾山的妖怪們享受着四方送來的貢品，從每一個太陽升起，到每一輪月亮落下，肆意妄為，生活極樂。

那時候的小白猿快樂極了，它是親眼看着饕餮腳下的隊伍越來越壯大，最後締造了一個妖怪們的王國。比起只在乎貢品的饕餮，它倒更像是這個勢力的組織者。

以小妖怪的生存智慧，小白猿對所有大妖怪的癖好如數家珍，並會利用這些知識，幫着每一個新來的小妖討好大妖，融入這個集體，也藉由幫着妖王饕餮傳話，在各個大妖怪間說好話，拉近妖怪們彼此間的關係。一心一意把這個勢力打造得團結融洽。

因為小白猿本身弱小，而脾氣又太過討好別的妖怪，妖怪們都很愛取笑它，大妖怪們也常以戲耍這個妖王的跟班為樂，也許也是為自己挨揍的時候，它一直在旁邊鼓掌出氣吧。

可是小白猿一點也不在乎，它其實在王國中地位很高，很多小妖怪和一些老部下，見到它都會跪下行禮。可它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只想看着大家在一起吃喝玩樂，妖怪們團結交好，它就幸福得像心裏吃了蜜一樣。

當然，每當它在外面遭到危險和欺負，饕餮手下的各路大小妖怪都趕來救命、幫它出氣的時候，它的心裏就更甜了。雖然它也知道，它們是為了讓自己幫忙給饕餮說幾句好話。

在妖國的發展壯大上，大概也是小白猿費腦最多，雖然它那默默付出的猴腦，在別的妖怪眼裏，很可能就只有“好吃”這個意義而已吧。

它把這個妖國看作自己的事業，也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但它終究也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

妖國建成后，它就領着一眾小妖返回了舉父谷，得到了族群里最漂亮的母猿猴做自己的配偶，後來還誕下了一隻小小舉父。

每年春天，小白猿就會把山谷里的族親們都領出來，摘取山裡最好吃的山果，再去剛破冰的溪流上游取水，釀造一種只有猴妖們會釀造的美味果酒——猴兒釀。

它們把果酒釀足滿滿九大鼎，然後，小白猿就去告訴饕餮，已經做好舉辦“春天妖怪宴會”的準備了，貪食的饕餮便會發佈命令，讓各路大妖都帶着美食，來鉤吾山參加天下獨一無二的美食宴會。

這場宴會規模之盛大，氣氛之歡鬧，沒有詞彙可以言表，一個有影響力的事實是，即使到了百年甚至千年之後，作為妖族仇敵的人族，仍然在使用由此事而衍生的“饕餮盛宴”這個成語，來形容食物豐盛、宴會盛大，彷彿仰慕着那時妖怪們的極樂風流。

在宴會上，最受歡迎的還是小白猿主持釀造的“猴兒釀”。

小白猿負責從早到晚不停地給妖怪們倒果酒，盡量保證每個妖怪都有果酒喝，所以它就要特別提防一些不守規矩的傢伙：

比如母狼會裝作不經意地使一個眼色，趴在她背上的狽妖就突然噴出一口黑霧，把酒鼎全部籠罩，群狼們就趁機都拿着大葫蘆跳到巨鼎上偷酒喝。

高大威武的獅妖則不屑於用這種小把戲，上來直接抱起一尊酒鼎就走，臨走還會特別問它一句：去年饕餮喝了多少？以示自己絕不會比饕餮喝得少。

豹妖的方法則安逸多了，一進宴會它就扒在九尊酒鼎下面不走了，喝飽了就睡，睡醒了就跳上酒鼎喝兩口，反正誰也攔不住它，每年把九鼎喝見底以後，小白猿都會在最後一個巨鼎里，發現豹妖不知何時已經躺進了裏面，正呼呼大睡……

正是因為有這些麻煩的妖怪，小白猿每年都是宴會上最忙碌的一個，甚至來不及自己喝一口果酒，就已經給妖怪們分沒了。

但這都無所謂，只要最後和配偶一核對，今年分酒沒有落下哪個妖怪，它就會笑得心滿意足。

可是到了組織小妖怪搬走酒鼎的時候，一隻大爪子突然出現，把它給抓上了天，抓着它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