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幹了
“離職申請表,填好了,我可以走了嗎?”李天杭坐在人事部的小沙發上,將手裏剛填好的表單遞交給桌子另一側的人事經理,眼神暗淡,臉色憔悴。
李天杭,24歲,本科畢業大學生,如今已是畢業參加工作兩年了,在遊戲公司干建模工作。
遊戲行業嘛,那就是……加班常態化,到點大夥都等着第一個走的人出現,於是就在無聲的默契中,每天全公司都“自願”加班兩小時以上,更有畜牲的卷王直接住在公司,從黎明干到深夜。
李天杭曾經也是別人眼中的卷王,剛畢業時憑着年輕的身體和衝勁一進公司就把自己埋在了工作中,做出了比較不錯的成績,從新人中成功脫穎而出,在公司站穩了腳跟。
可是一周前,他突然毫無預兆地暈倒在崗位上,還好同事120打得及時,這才救回了一條小命。
醒來后醫生告訴他,他差點就猝死了,不僅僅是勞累過度,更多的還有心理壓抑帶來的諸多隱患。最好花一陣子時間好好休息調養身體,然後他就在醫院打了一周的吊針。
在醫院裏,李天杭好好回憶了這兩年來的得失,他很失落。工資沒見怎麼漲,反倒是把身體搞成了這副模樣,這兩年為了能保住工作,他拼了命地內卷,連曾經的好友們的聚會都拒絕了好多次,遊戲都很少跟他們一起打。
他曾經對遊戲行業充滿熱情,以為自己在為夢想拼搏,可事實上,他好像活成了老闆的牛馬。
在醫院裏,他痛定思痛,最終決定:我不幹了。
從醫院出來后,他直奔公司,直接來到人事經理的辦公室表示了自己要辭職。
人事經理看了看李天杭填寫的表單,上面事無巨細地寫明了目前經手這個項目有哪些已完成,未完成都交接給了哪位同事。
“沒問題,在這裏簽名蓋章吧。”人事經理拿出兩份還帶着打印機餘溫的文件,在簽名處指了指。
李天杭抬起剛拔下輸液管此刻還微微顫抖着的右手,拿起筆緩慢且吃力地填寫着自己的名字。
“天杭啊,要不……再乾乾吧,都出院了也沒多大事了,你都在這呆了兩年了,就這樣放棄嗎?我好像聽到海哥有要提拔你的風聲了。”人事經理看着李天杭在離職合同上緩慢地簽著自己的名字,出聲道。
李天杭卻是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繼續簽著第二份離職合同,運筆緩慢但卻堅定。
最終他簽完名字蓋好了指紋,毫不遲疑地將其中一份合同交給了人事經理,接過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他不再屬於這裏。
“唉……不送了啊。”人事經理嘆息一聲一臉可惜地接過了屬於公司的那一份合同,而後他就看到李天杭站起了身。
李天杭沒有轉身離去,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人事經理,那面無表情的面龐依舊顯得憔悴,可眼神卻瞪得他心裏發毛。
人事經理回想起了,兩年前這個年輕人來面試的第一天,那眼神也是如此的清澈與充滿銳氣。可是在後來快節奏的工作生活中,他不知不覺就失去了那樣神采奕奕的眼神,每天都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而此時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再度恢復了眼神的清澈甚至帶着幾分凌厲,腰桿挺得筆直。
“王哥你用不着跟海哥給我唱雙簧,我在這兩年了,公司怎麼樣我心裏有數,說白了,錢少事多。每個人都被逼無奈,拿着半個人的工資搶着干兩個人的活。”
“別跟我畫什麼以後怎樣怎樣的大餅,
這些話我聽厭倦了,這才兩年我就差點猝死了。也別跟我講什麼新人要好好磨練之類的大道理,我乾的很多活其實根本不是該給新人乾的。”
“咱倆沒差幾歲,你沒那個教我做人的資格。我說直白一點是我不幹了,難聽一點就是不想給你們當牛做馬了。告辭了。”李天杭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向沙發上的人事經理平靜地說道,然後拿起屬於自己合同,頭也不回地推開了人事部辦公室的大門,揚長而去。
人事經理王哥一臉陰沉地看着李天杭關上辦公室的門,低聲冷笑道:“哼!年輕人就是有傲氣啊,就是不知道你這傲氣最終能換來幾個錢兒。”
李天杭走出人事部,穿行在員工辦公區,看着那一個個工位上慌慌張張,眉頭緊鎖的面孔,他說不出地舒暢。曾經他也是其中的一員,也是那樣將青春燃燒給這些滿地雞毛……而現在,他脫離了這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牢籠。
他邁着剛出院還有些蹣跚的步伐,走出了公司的大門,脫離那依靠白熾燈照亮的狹小圍欄,擁抱廣闊無垠的藍天白雲。
……
李天杭在大街上漫步,此刻卸下束縛的他才發現,原來這工作了兩年的天府城是這麼的美。
天府城,承載了炎黃國諸多歷史底蘊的名城,本身又是西南板塊上唯一的平原地形,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當然是足夠打造出美麗的城市文化的。但李天杭從未有心態去欣賞。
兩年前,李天杭剛結束了大學學業,毫不猶豫地孤身奔向了天府城,他為的只是這座著名城市集中的龐大就業資源。遊戲行業,自然是只能出現在大城市的新興產業了。這天府城,就是離他家鄉最近的炎黃國一流大城市。
如今,他在小酒館點一碟小菜一瓶小酒,瓶杯碰撞之間是他跟夢想暫時和解的停戰號令,他想先好好愛一下這座城市,找回自我。
“明天……是去丞相祠堂呢?還是詩聖草堂呢?還是去看大熊貓呢?”李天杭一邊解決着晚飯,一邊心想到。
“算了,都走一趟!生日嘛,開心一點!”在最後一口啤酒下肚之後,李天杭敲定了主意,起身去到館子前台,拿出手機掃碼結了帳。
是的,明天就是李天杭的生日,完全滿24歲的日子,一個人一生中第二個本命年生日。他辭職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過好這個生日。
……
夜晚,李天杭回到了他的住所,一間月租不貴的小租房。來到天府城工作的外地人非常普遍的選擇,由於這樣的人口太多,以至於在本地形成了非常標準化的租房產業鏈。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就這樣像經過流水線一樣被加工進了一個個標準化的罐頭裏。
李天杭一番洗漱后看着鏡中那個自己,眼中佈滿明顯的紅血絲,黑眼圈毫不見外地掛在臉上,臉色暗沉憔悴,頭頂的毛髮也肉眼可見開始稀疏。
他翻出手機里兩年前意氣風發的畢業照,對比着此時的鏡中人,自嘲地笑了笑,隨後便離開浴室躺到了床上。隨後他撥通了一個電話,通訊錄上一個大大的“馬”字。
“啊?你不幹了?不想卷了?唉……現在都……都這樣,都得適應啊,這就是生活啊!”在李天杭說完自己今天的事後,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
“什麼叫都這樣?我就不愛聽這種話!一個人干原來好幾倍的活,工資反而更低了,就這,都還有大票人腦子被驢踢了,搶着要更低的工資來給老闆當牛做馬!這怎麼還發展回去了?小馬你覺得這對嗎?這現象就不對!”李天杭朝電話那頭激動地回應道。
“可……你又能怎麼辦呢?你能改變什麼嗎?你還得賺錢啊,咱們炎黃國現在人這麼多,都盼着那一兩個飯碗,你就得去卷啊!”被稱作小馬的人回應道。
“算了,累了,真卷不動了,之後的事等我休息夠了再慢慢想吧,我困了,晚安小馬。”
“好吧好吧,你就先好好休息吧,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哈!生日快樂,沙比杭!”小馬在獻上好友間才會有的口吐芬芳型親切祝福后,掛斷了電話。
李天杭結束通話后在床上扭了扭身子,以一個舒服的姿態準備進入夢鄉。
在此之後,他還是需要找一個新的工作崗位來維持他的房租與生活開銷,否則就只有灰頭土臉地回老家了……
他決定了,新工作要麼錢多事少……額……這個可能他能力背景之類的暫時還不允許,要麼錢少事少他也樂意,反正就是不想再去內卷了。
不過這都是明天過後再考慮的事,他現在只想過好明天的生日。
不知幾時,李天杭躺在床上發出了分貝逐漸高漲的鼾聲,香甜地睡去。
……
深夜,一個一身道袍,五官端正,眉宇間給人一種浩然正氣感覺的道人遊盪在大街上,手中端着一個羅盤,挺着筆直的腰桿。
天府城的夜晚很熱鬧,街頭巷尾少不了擼串喝酒的三五人群,但沒人對那道人投以驚奇的目光。這些普通民眾首先看不出這位到底是道士還是風水先生,其次這兩種人在天府城特色的城市文化里也都隨處可見,尤其是那些著名的古文化景點。
那道人似乎在循着手中羅盤的方向尋找着什麼,最終他走到了一處小區門口停下腳步,這裏正是李天杭所在的小區。
“找到你了。”那道人望着屬於李天杭居住的那扇窗戶,神秘一笑,輕聲道。
隨後他不理會小區保安的詢問,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