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奉使巴蜀 (十)
經過一番議論,王然於終於讓司馬遷安撫滇王。次日早晨,隨從人員在大營門前備好馬,幾位軍吏站在門前送行。一軍吏說道:“大夫此去滇國王府,須多加小心,早去早回,以防不測。”另一人問道:“有無家書送回長安?”司馬遷笑道:“此非易水,諸公不必擔心,事畢便回營。”說罷,翻身上馬,凜凜而去。
滇國王府駐紮了一千多人馬,本想策應勞寢,可眼看勞寢兵敗、靡莫奔逃,風聲越來越緊,漢軍隨時可能兵逼王府。眼看火要燒到自己頭上,王府上下,惶惶不可終日。嘗羌已經幾夜沒有合眼。走吧,丟不下王位;守吧,哪裏守得住。真是走也不能守也不能,只恨不該參與反漢密謀。他一天到晚找丞相、問家臣,又在大廳焚香禱告,祈求天王神保佑。
丞相匆匆來到大廳對滇王說:“方才快馬探得,有個漢官,帶四名隨從,自漢營奔王府而來。”
“這是約戰來了,要不就是要押我到長安。”嘗羌心如死灰地坐在椅子上,不過得知了結果反而安寧了許多,索性喝出命去。“勿論約戰也罷,逼降也罷,須令人馬戒備起來,不行就玉石俱焚,也好過階下之囚。”守衛王府的士卒反比平日精神,佩戴刀槍,眼露凶光。從不帶刃的滇王,也腰懸一把長劍,府內外人聲喧嘩,大有臨戰之勢。稍許,一家臣高聲喊道:“漢朝使臣司馬遷請見大王。”
滇王心裏震了一下,心道:“此人從筰都來,帶有漢天子廢諸邦詔令。此時居然親自上門,來者不善。恐怕今天就是魚死網破之日吧。”
府門大開,司馬遷只需眼角餘光,都可見王府一派肅殺氣息。步入大廳,彬彬有禮向滇王、丞相代朝廷致慰問之意,然後便話起家常。從昆明的山清水秀到各邦的婚喪禮俗,司馬遷的談笑自若,越發使滇王忐忑不安。滇王實在沉不住氣了,帶着試探口吻問道:“司馬大夫單騎小邦,奉朝廷之命而來,不知漢天子有何旨意?”
“皇上旨意在於重溫兄弟之誼,願漢朝與西南諸邦世世交好,邊陲父老共享昇平。此外,也還為大王的安危而來。”滇王一聽:“安危”二字,更是擔驚受怕,王位、身家都與安危二字有關,情不自禁問道:“我的安危?”“是大王的安危。勞、靡兩邦已一敗塗地,滇國也曾誤入歧途,眼下恐漢軍見責,走亦不能守亦不能,可謂騎虎難下。大王處境如此,難道食能甘味、寢能安夢?”淡淡數語,正中滇王要害,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哭喪着臉說道:“司馬大夫深知小邦處境,亦能見察不得己之苦衷,嘗羌一時不明事理,為勞寢君主所欺,被拉下水,誤入歧途。眼下擔心漢營舉兵問罪,又恐改了郡縣滇國被廢。嘗羌自幼生長在南邦,也不忍遠離家國,故此勤兵自守,非敢妄為。”
“誰要大王遠離南邦?誰要廢您家國?此話從何而來?”司馬遷問道。
丞相在側將勞寢君長對滇王說的那番話,原原本本重複了一遍。
“漢營也曾料及滇國受人矇騙離間。故此王將軍要我致意,既已雲開霧散,兄弟之邦理應和好如初。漢軍並無兵逼滇國之意,至於改郡縣,朝廷近年在西南諸邦,確已建了幾個郡縣,均系自請歸附。朝廷建郡縣,在於通閉塞、息紛爭、傳耕織,使漢夷融為一家,共享中國昌明禮樂。西南諸邦關山重重,與中原相去數千里,百姓久處山林或洞穴而居,或隨畜遷移,穿獸皮、食粗食,不識文字、不習耕織,皆道路不通,久處閉塞之故。建郡縣,通了道路,或定居或耕牧,皆能安居樂業。諸邦君長,年年爭奪牧地、人畜、結怨恨、打冤家,彼此殘殺、血染群山,永無休止。建了郡縣,由朝廷官吏排解紛爭,平息君長、洞主間的爭奪,不再互斗仇殺,有何不好!再看各邦父老,至今野火播種、木犁耕地,辛辛苦苦勞累一年,換不來半歲溫飽。改了郡縣,改用鐵鋤、鐵犁,夷家百姓年年豐收,甘味、美服,過上美好歲月。中原昌明興旺,各都大邑遍天下。長安、洛陽、里巷,弦歌不絕。建郡之後,漢夷一家,這山山嶺嶺也會成為昌明富裕之鄉了。至於各邦君長,設郡以後,不去封號,君還是君,王依舊稱王。郡縣之官,可由當地君長兼任。夜郎國設了郡縣,縣令是夜郎王多同的長子。若滇國願改郡縣,朝廷賜丹書鐵券,長保滇國王位世世代代子孫相繼,不改郡縣,亦不勉強,全憑大王自裁。”
滇王、丞相聽了司馬遷一番話,一塊石頭落了地。隔閡、猜疑、仇視,一掃而逝。十分激動地說:“司馬大夫,朝廷恩加偏邦,滇國疑慮重重,羞愧得很。若非大夫開導,不知要誤到何時!上次王將軍勸我入朝,未能從命。為報漢廷厚德,願親往長安,朝見漢天子,請設郡縣,永為藩籬,嘗羌不再有二心了。”丞相與眾家臣都很感動,齊聲表白願隨滇王入朝長安。此時滇王滿面春風,卸下隨身佩劍,命大廳環立的武士退下,對丞相說道:“快吩咐樂師歌伎,擺設楚宴,款待司馬大夫!”丞相走出廳堂,吩咐了幾句,只聽有人高聲傳話:“擺楚宴。”此聲一出,傳遍王府,里裡外外的侍婢都忙碌起來。司馬遷坐在一旁,不知這楚宴是何等規模的顏回,滇王看出客人的心意,笑道:“大夫來自中原,當以中原之禮宴請貴賓。”
“難道大王亦愛中原禮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