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含怨、靈蘇婉
四日之後。
中瑛帝國南部,青塘小鎮。
被漆黑所籠罩的地下室透着令人發寒的陰冷之感,直到一點微弱的光線伴隨着開門聲射入其中,方才帶來一點溫度。
噗、噗。
懸挂在牆壁兩側的靈力燈應激般地亮起,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墨含怨緩步走入室內,隨意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委託已經完成了。”他的聲音很平淡,在這無人的房間裏開口,顯得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然而,他在下一刻就等到了回答。
“啊呀,你的做事效率真是比我想的快呢,應該說不愧是血噬組織的王牌嗎?”柔柔動聽的聲音從房間的四面八方傳來,讓人無法判斷聲源所在。
可以想像,聲音的主人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墨含怨隨手一甩,一張刻有“儲”字的白色鬼牌出現,光芒一閃間,血淋淋的麻袋突兀出現、落在地上。“刃”字牌劃過綁着麻袋的繩子,敞開的袋口露出其中的物體。
“儲”字牌,效果:儲存。
“這是維利亞的人頭,請確認。”
“不用確認了,我相信你。”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更柔和了。
“嗯。”他點頭致意。
“哼哼,真是個冷淡的男人。那現在,我們先出去喝一杯,怎麼樣?”
“……嗯。”
真是簡短的交談,原本應該進行的流程三言兩語就給打發掉了。但這樣也好,墨含怨從來不喜歡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
他起身離開了這間地下室,明亮的靈力燈也隨之自動熄滅。至於那留在地上的頭顱,自然會有人來處理。
……
現在正是午夜時候,街道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墨含怨從巷子中走出,走過幾個路口,視線集中在一家夜店之上。
或許是因為門面不是很體面,這家店顯得分外冷清,墨含怨掀開門帘,步入其中。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標誌性的栗色長發,她此時正坐在吧枱前,穿着清爽的白色連衣裙。
她似是有所察覺,碧綠宛如寶石的美眸從酒架上移開,紅潤的嘴唇勾起令人心動的弧度。
“啊呀,到了啊。”不用回頭,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到來。
他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坐下,“嗯。”
“又是‘嗯’,就不能換個回答嗎?”她有些氣憤地撅着嘴。
“你已經點好了嗎?”
“準確地說,是幫你點好了。”
不可避免地聽到兩人對話的調酒師,下意識地將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
這兩個客人看上去都只有十八歲左右,青年的面貌平淡無奇,少女卻是美若天仙……他們是情侶嗎?
當然不是情侶,他們是委託與被委託的雙方,委託的內容是沾滿鮮血的臟活。
只不過,他們也確實不只是利益關係,早在委託成立之前,墨含怨就認識了眼前的少女——至少看上去是一個少女。
靈蘇婉。
……
兩人的初見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當時墨含怨為了完成上一次的委託,而來到了她所在的那個城市。
不曾有過任何交集的他們,在那天相遇了。
沒有特殊的理由,也不是在什麼特殊的場合下,不過是他想隨便喝一杯,就意外地在一家酒店裏,碰到了她。
當時的她真是驚艷,本就絕美的容顏在淡妝之後更是驚為天人,火爆的身材配上一身旗袍,動人的曲線被完美地勾勒了出來。
所有在場的男性都被她吸引了,上前搭訕的人太多,以至於她被圍得水泄不通……他也被堵在了店門口。
很巧合地,透過密集的人頭,他竟一眼看到了她的雙眼,看到了那親和中透着戲謔的眼神。
而她竟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於是——
僅僅是揮手之間,就有着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出現,將人群強制性地推開。看到面無表情的他,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幾分……那是發現獵物的獵人才會有的笑容。
她主動上前,在艷羨的目光之中,牽起了他的手。
……
“還在不?”
一隻白嫩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墨含怨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向靈蘇婉。
“啊呀,我還以為你靈魂出竅了呢。”她笑吟吟地道,“在想什麼呢?”
“我們第一次見面。”
“哦?真意外呢,你居然也會在乎……”
“謝謝。”墨含怨無視了靈蘇婉的話,接過了調酒師遞來的酒杯。
“哼。”靈蘇婉不滿地輕哼一聲,這個臭傢伙,居然無視我!
不過,被墨含怨這麼一說,她倒也忍不住去回想當時的場景了。
……
這個青年,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內心。
儘管只有一眼,她很確信,這個黑衣的青年不簡單。
和旁邊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他很有意思。這樣有意思的男生,才有讓她正眼相視的資格。
因此,她才會這樣,主動牽起他的手。
然後……
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大概是“鬆手”,帶着警告意味的那種。
她的興趣更濃了,在回給他一個微笑后,轉身、抱胸、哭泣,似乎被他侵犯了一樣,動作麻利的就像排練了無數次。
正如她所料,他一下就成了公敵,自以為有了表現機會的擁躉們更是直接動手。
動手的結果就是,見血了。
當他面無表情地品嘗着手掌上的血液時,所有人都被驚嚇得不知所措,唯有她饒有興緻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她發現了,在這一刻,他的眼睛比之前要亮上幾分。
原來如此,他的興趣是……
……
杯內的液體與其說是酒,不如說是滲了酒的血液,血腥味完全壓過了酒精味,但墨含怨卻是雙眼一亮,彷彿看到了山珍海味。
他忍不住將之一飲而盡。
“真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喜歡喝血。”靈蘇婉撇了撇嘴,“這不就和嗜血的野獸沒區別了嗎?”
“謝謝。”
“我沒在誇你!”
“……我是為這一杯血酒道謝。”
“你這樣自說自話,我怎麼聽得懂啊!”
早在剛認識的時候,靈蘇婉就對墨含怨這自顧自的態度感到氣憤,現在雖已習慣,但她還是覺得不舒服。
墨含怨搖了搖空酒杯,平靜地道:“充滿了糜爛的味道,這是你的血,對嗎?”
“都知道是我的血了,居然還說是糜爛的味道,太失禮了吧?”她氣鼓鼓地道。
“我沒說你的血難喝,只是覺得很特別而已……”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和小孩子的純凈之血相比,正好是兩個極端。”
靈蘇婉秀眉挑了挑,“你想說什麼?”
“……有種熟悉的感覺。”他輕聲道。
“……是嗎。”她有些無語,感覺自己根本沒法抓住對方的思路。
墨含怨放下酒杯,獃獃地注視着其中殘留的液體從杯壁流至杯底。從他的眼裏,靈蘇婉能看到的只有空洞。
他們誰都沒有再開口,直到店員將空酒杯收走,墨含怨的眼中才又有了神采。
“跟我說說,你完成委託的過程吧。”靈蘇婉說道,她已經受夠了這沉默的氣氛了。
“按照你的要求,讓維利亞痛苦地死去了。”墨含怨道。
“具體一些啊。”
“……我先殺光了他的家人,讓他陷入絕望,再給他誤以為可以活命的希望,最後將這希望捏碎。”
“說的好聽,你只是想多殺一些人吧?”靈蘇婉不屑一笑,“想要讓一個人痛苦地死去,方法太多了。但對你來說,多殺一些人,就能嘗到更多的血液,所以儘管委託要求是只殺死維利亞,你卻選擇殺了所有人。我說的對吧,嗜血殺人狂?”
墨含怨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竟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雖然總是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對他的性子,靈蘇婉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
“要這麼說我的話,確實沒有錯……”墨含怨點點頭,“那麼,喜歡玩弄男人的你,又該怎麼稱呼呢?”
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瞬間,靈蘇婉不滿地道:“你就不會委婉一點啊。”
“為什麼?”
“這是理所應當的吧?”
“我是說,為什麼會喜歡這種事。”
靈蘇婉就差把鼻子氣歪了,“都說了,不要總是自說自話啊!想知道的話,那你先說,為什麼你會喜歡喝人血?”
“……”墨含怨沉默了片刻,“這好像是天生的。”
“胡說!你難道還患有渴血症不成?就算有,那也會有相應的癥狀啊!”
“……是真的,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我就對人血有着瘋狂的執着。”
“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喝人血了?”
“不,我的記憶是從十年前開始的,在這之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來了。”
“失憶?”
“應該是吧。”
靈蘇婉面色怪異地上下打量墨含怨,“十年前?也就是說,你從八九歲開始就……”
“十年來,我的身體從來沒有長大過。”墨含怨打斷了她的話,“所以,我不能通過外貌來判斷自己的真實年齡。”
“沒有……長大過?”靈蘇婉瞪大了眼,“不可能啊,靈修者的話還可以通過修鍊保持青春,可你只是普通人啊。”
“我也不清楚,但這是事實。”
“這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靈蘇婉的火氣已經消了下去,轉而對墨含怨的過去產生了十足的興趣——別的不說,光是身體不老這一點,就夠吸引人了。
“你可以說了。”墨含怨說道。
靈蘇婉愣了兩秒,才明白墨含怨的意思。
“呵呵,我的理由很簡單。”她戲謔地笑了,彷彿突然之間換了個人,“因為可愛啊。”
“可愛?”
“啊呀,就是可愛啊。那些跟在我身後、嘴裏講着甜言蜜語、還各種討好我的男人,不就和哈巴狗一樣可愛嗎?”
似是被勾起了興緻,她的笑容越來越濃郁,“他們真的是很好玩呢,只要我一句話,什麼事情都肯做呢。啊呀,真的很喜歡啊,喜歡他們面對我時的蠢樣,更喜歡他們在被甩掉之後的自暴自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委託你殺掉維利亞嗎?”
“為什麼?”
“因為他讓我很生氣啊,他也是我曾經玩弄的對象,卻沒有讓我盡興,所以我才想要他去死。”
“對你來說,怎樣才是盡興?”
“嗯……我想想……啊呀,我記得以前有一個男人,他就有趣極了。在我當初離開時,為了挽留我,竟然以命要挾呢。”
“然後?”
“我就跟他說,不需要那麼做,只要幫我一件事,就和他一起度過一生。”
“他幫你了?”
“當然了!我還記得完事之後,他還跟我傾訴,說什麼想要感化我,真是好笑極了。”
“你還是走了。”
“啊呀,我可不會違約的喲,我當然要陪他度過一生啊。”靈蘇婉笑吟吟地道,“當然,是他的一生,不是我的一生。”
“你殺了他。”墨含怨猜到了結局。
“沒錯!”靈蘇婉高興的拍手大叫,“啊啊,他在死前還說,至少要死在我的懷裏,這可真是最棒的一次回憶了!”
“……”墨含怨點點頭,沒有再說些什麼。
靈蘇婉突然後悔了,剛才她真是興奮過頭了,因此也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只要是個正常人,聽了她的話,都會對她退避三舍吧?
墨含怨點了一杯酒,只不過這次是正常的雞尾酒。
靈蘇婉不明白他現在的想法,從他的眼神里讀不出他的心思。因此,她只能給自己也點一杯酒。
“很有意思。”他突然說道。
“什麼?有意思?”她愣了一下。
“嗯。”
“你就不覺得噁心?”
“我沒資格說你。”
“呵,也是。”
靈蘇婉忍不住心中自嘲,嘲笑自己居然以正常人的思想去衡量墨含怨。
不過,這樣也好……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暢快地將幾乎爛在心中、不可告人的想法傾訴給一個男人,而正好他也是一個異類,因此他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
他舉起酒杯,主動向她示意,“很高興聽你說這麼多。”
“沒想到你也有禮貌的一面。”她不禁莞爾,舉起酒杯回應他。
叮——
酒杯相碰,酒液入喉。
這是很平常的夜晚。僅有的也不過是,一個腐壞的男人,和一個腐壞的女人,意外的合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