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老子來啦

奧爾卡的所學的知識當然不是擺設品。

有問題的是測試的人。

陳奇站在人工湖畔，伸手攔住樹葉投下的陽光與陰影，淡黑色的修身襯衫像是裝甲一樣覆蓋在陳奇身上，掩去他那足以點燃花草樹木的體溫。

「積累了兩天也只搓出來一個火丸子，還差點玩脫，好在通過了。」記憶不斷地回溯，陳奇眼中重新浮現出前天晚上他蘇醒之後與阿魯卡多的那番對話。

溫暖的公寓蝸居，躺在沙發上的陳奇睜開眼睛，用胳膊擋住頭頂那略顯刺目的燈光，長時間處於黑暗之中，即便是冷光，對陳奇來說也顯得不太友好。

「醒了啊。」冰冷從容的招呼，伴隨着一個晶瑩雪白的蘋果向著他拋來，陳奇本能的伸出手，將蘋果握在手心，旋即眼神微微一愣。

「這是元素化的後遺症，你先吃蘋果，我慢慢和你說現在的情況。」指間的果刀蒙上一層冰霜，簌簌掉落在垃圾桶中，阿魯卡多一抹刀光道：「首先是行動結果，因為你的活躍，迪肯被卡入了惡魔城，洋子正處於復活階段，戈爾德和尤里烏斯已經痊癒。」

「……嗯。」陳奇低沉的應了一聲，像是在聽上輩子的事情，他的精神還沉浸在死亡的那個瞬間，哪怕已經是第二次體驗，感覺也不會變好半分，就像是做了個令人難過的噩夢。

拿起掌中的蘋果咬了一口，甘冽冰霜的清脆果肉，讓陳奇精神匯聚了一些，目光聚焦在阿魯卡多身上，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其次，你的魔術迴路還有身體，都遭到了衰變元素的侵蝕，在交代診斷結果之前，我先和你說明什麼是元素化。」阿魯卡多頓了一下，說道：「魔力擁有四種常態屬性，一種固有屬性，以及諸多隱性要素，魔術師即為御使魔力的人，使用魔力的時候自然會接觸到元素，越是強力的魔術師，對於元素的操控便越是得心應手。」

空氣凝結出點點的冰晶，在阿魯卡多的意志下組合成六角冰晶的雪花，隨着重力的捕捉墜落，在即將觸地的變幻成曾用於監視戈爾德的知更鳥，輕巧振翅擺脫重力，在陳奇的眼前環繞徘徊一圈，縮起翅膀以羽翼固定邊緣，變成了在於迪肯交戰時所用到的鏡子。

而陳奇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樣，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個接近人型體態的怪物。

原先正常的少年身高，此刻拔升到接近兩米的高度，如荊棘一般的黑色脈絡自胸膛左側的位置蔓延生長，遍佈每一處血液能夠到達的地方，如果去嘗試觸摸，便會發現黑色脈絡的手感，有着明顯的斷裂鋒銳痕迹，像是火山噴發之後冷卻而成的黑曜石。

陳奇皺起眉頭，忽然握拳朝着心臟重擊而出，阿魯卡多沒有阻止，任憑陳奇肆意施為。

咚的一聲，彷彿撞鐘一般的悶響，自拳頭和心臟碰撞的部位回蕩開來，陳奇屁股下方的沙發，在這一擊下直接塌陷了下去，遠遠超越了填充海綿能夠吸收的力量，但陳奇本人卻是毫無無傷，甚至沒有任何感覺。

在陳奇發泄過後，阿魯卡多繼續道：「但無論怎麼得心應手，人類的魔力承載量，還有元素的親和度都有着固定的上限，好比方說他們無法完成這樣的操作。」

阿魯卡多手掌一揮，冰鏡分裂成四面，分立東西南北將整個客廳罩了起來，溢散的魔力將整個房間瞬間化作了一個大型冷庫，在魔力的衍射捕捉下，一棟棟樓房拔地而起，精緻的小人和傢具填充在房間內，有的躺在床上睡覺，有的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在陳奇腳下冰制的路面上，有一輛皮卡正在自南向北奔行，觸及邊界后化作一縷冰藍色的魔力，成為了湖中一尾夜間調皮的游魚。

陳奇明白這不是什麼舞台劇，而是阿魯卡多以自己的魔力，將周遭三公里內的場景全部搬到了自己的大廳之內，實時直播每一秒所發生的變化。

這一幕若是給時鐘塔魔術師看見，怕是會三觀當場崩潰，自信像是崩塌的積木城堡一般，明了自己平時的驕傲根本毫無意義。

事實上優秀的魔術師藉助外力，可以完成和阿魯卡多一樣的事情。

但阿魯卡多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手段，而是那不用提前準備儀式，也無需藉助魔術基盤和地脈，只是輕輕一揮手，便舉重若輕完成了這耗魔量恐怖的微型城市，而且根本沒有取消的意思，任憑陳奇盡情觀覽，似乎只要阿魯卡多願意，這一幕就可以無限的延續下去。

「不要誤會，我並沒有使用多少魔力。」阿魯卡多輕輕打了個響指，微型城市開始摺疊收縮，更遙遠的市區版圖被加入了冰霜世界的行列，像是自太空觀測地表的衛星地圖一般，隨心所欲的放大縮小，他解釋道：「一個標準魔術師的魔力，加上臻至完全的精神元素化，做到這種程度一點都不難。」

「用粗淺直接的理解說，精神元素化就是一個魔力增幅器，可以將你的魔力在對應屬性，以百倍，千倍，甚至是一萬倍，按照你的意志進行輻射擴張，魔力是沒有極限的，有極限的只是使用魔力的生命，一個魔術師所能完成魔術和事項的大小，永遠取決於這個魔術師究竟能承載多少。」

伸出雙手一握，冰霜世界化作兩個冰碗，桌上的水果紛紛解衣飛舞，在冰屑下墜的途中，或是切片或是成為果漿豐富冰碗的內容物，化做兩份美味的水果刨冰。

「喏，如何以享受生活為前提使用力量，比單純的戰鬥和毀滅要有意思太多了，接下來就是你的身體問題，一邊吃一邊說。」招呼陳奇坐下來，阿魯卡多駕馭魔力以冰膜包水，在維持二者水分子不同間距的情況下，將沙發變成了瑰麗的水立方，招待客人時，他一向很熱情。

「意外的隨性啊。」陳奇端着刨冰，用勺子嘗了一口，慶幸沒有失去味覺的同時，吐槽了一句阿魯卡多，這個傢伙和他印象中的強者差距很大，缺少那種比拼戰力的氣息，也沒什麼架子。

「並不是我隨性，而是世間多數生命都沒有擺脫獸性，缺乏對自我的覺悟與信心，總是喜歡遙望一些無謂的東西，並沒有意識到，最輝煌的事物其實已經握在他們手裏了。」

阿魯卡多笑了下：「那麼，接下來該說你的問題了，開門見山地說，你現在已經不能算是魔術師了，你應該也有感覺了吧。」

「我感覺自己像是得了礦石病。」陳奇沒好氣的道：「我到最後會變成石頭人嗎？」

「不會，迪肯的魔術陣非常的粗陋，是強行以混沌之力推動的一次性用品。」

阿魯卡多搖了搖頭：「惡魔城內把源自宇宙的魔力，以神話中的混沌命名，這種魔力暴戾善變、極難操控，接觸氣息的生命往往會遭到變異腐蝕，惡魔城的魔王以自身支配的概念，駕馭了混沌之力，你進去的那個扭曲異界之中全都是這樣的魔力。」

「……惡魔城？」陳奇神情有點微妙，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聽過。

「嗯，惡魔城，類似特異點的存在，你的身體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飽含混沌魔力的元素在接觸並改造你的身體時，向元素化領域轉換的時候，被我的魔力以及你的生命本能拒絕打壓。」

「想像一下，如果抽掉你身體裏的骨骼，你會變成什麼樣子。不穩定的原子核在放射出粒子及能量后可變得較為穩定，這個元素衰變的規律即便放到神秘領域也可以沿用，現代魔術科就有關於這方面的研究，當然，還處於紙上談兵階段。」

紙上談兵與廢話無異，陳奇對現代魔術科的課題並不感興趣，他更關心自己的現狀：「我現在的情況應該不是這麼簡單吧，這種衝動是怎麼回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陳奇胸肌僨張，像是貓和老鼠裏面的搞笑橋段一樣，一口氣將自己吸成了一個只有動畫才能出現的浮誇大力士，張口一吼！

轟的一聲！除去電視機旁邊的那張相片，房間內的一切事物都在衝擊波產生的壓強差下，像是大風刮禾苗一樣連根拔起，倒卷推飛了出去，地板更是被直接炸成了碎片。

陳奇嘯吟不絕，只覺自身氣息如滔滔長河奔涌，不斷湧現出新的能量，歡呼雀躍的想要讓這種聚會般的熱鬧持續下去，一股困鎖在他體內的青色能量，似乎也被這種熱鬧吸引，形成颶風疾旋而上，與陳奇的吼聲交相呼應。

不動還好，颶風一動，登時陳奇身上漆黑棘紋熱量劇增，點點金色的火星湧出，霸烈的撲倒颶風將之一口吞掉，輻射的熱量溢散陳奇四肢百骸，灼燒他的臟腑五官，嗆得他噴出一口黑煙，吼聲頓停。

「吼完了？」阿魯卡多挑了下眉毛。

「咳咳咳。」陳奇咳嗽個不停，擺了擺手，說不出哪怕半句話，肺部只覺有火焰上涌，灼的生疼不已。

「我勸你最好不要按照輕舉妄動，首先衰變不是瞬間完成的，其次混沌魔力無法與元素產生的共鳴也會產生衰變，在開始衰變后二者會呈現兩種極端，一者是極度活躍，一者是極度懶惰。」

阿魯卡多指向陳奇的身體：「迪肯之所以要重塑軀體，無法完成便將之拋棄，就是因為混沌魔力與常人的身體無法共存，要麼你成為適合混沌魔力的形狀，被它改造異化，我想你也見過城中的怪物了，要麼就是迎接魔力衰變，你的器官功能會被衰變的魔力物質侵蝕破壞，迎接死亡。」

「看來我是第二種，已經死過一回了。」陳奇嚼着刨冰，問道：「那我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按你的說法此刻我體內的元素和魔力，簡直是水火不容，隨時都會掐起來，但是我居然還能坐在這裏吃刨冰，你怎麼解決的。」

「很簡單，用更高位的質去協調壓制兩者，讓它們相互制衡，卻又無法觸碰到彼此，用中國的話來說，這就是一個太極圓。」

阿魯卡多以冰塑出一個太極，指着兩儀中間的界限，說道：「迪肯是以魔王血液寄宿的意志為引，高屋建瓴，直接以靈魂完成了元素化的關鍵步驟，但缺點也很明顯，缺少了代表陽的一面，像是空中樓閣單純以魔力支撐，在面對相剋元素時無法接納轉化，被你直接點成了蠟燭，差一點就死了，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不願意放棄肉身，想要彌補不是不可以，但很難。」

「陰盛格陽啊。」陳奇瞭然點頭，問道：「那我呢，沒能完成元素化的現在，算是什麼。」

「你的話……」阿魯卡多想了一下，比喻道：「算是一座死火山吧。」

火山嗎，倒是一個挺恰當的形容，遍身的黑棘，就像是岩漿流溢過的痕迹，不過現在已經變成死火山了，進化速度有點快啊。

陳奇在心中自嘲的苦笑了一聲，明白阿魯卡多接下來的結論，可能對自己而言並不友好。

「不必介懷，若是你沒有釋放部分元素和混沌魔力，在戰鬥結束之前，你就已經被激蕩的混沌魔力和火元素聯手毀滅了，正是因為釋放，挫掉了兩股能量的鋒芒，我才能成功制約它們，不過作為代價，你僅剩的魔術迴路也沒有辦法繼續使用了。」

將問題挨個解釋清楚，阿魯卡多在確認陳奇聽懂了之後，「現在你的魔術迴路和身體成為了基岩、承載着衰變魔力、半衰期的元素，凝成了一座死火山，無法與大源的魔力連結，你自身產出的魔力，也會隨着時間推移，不斷加厚封印這座火山，保護無法承受元素化的你，妄動只會引發山崩。方才你剛剛所說的衝動，那不是你的，而是你身體半衰期元素的衝動，它們期待與魔力耦合補全自己。」

「所以，我做不成魔術師了嗎。」陳奇握着冰碗的手微微一緊，雖然有想過這個可能，但事到臨頭，要說不在意那也是騙人的。

「或許吧，你的魔力源頭很快就會枯竭，並不是因為沒有魔力產生，相反你產生的魔力會多到一個恐怖的地步，但我將它們和衰變的魔力連結在一起，活化部分衰變的魔力，完成動態平衡制約，以免為元素提供可以耦合的能源，進而出現火山爆發的局面。」

這也是阿魯卡多覺得對不住陳奇，想要努力去彌補的原因。

陳奇的魔術迴路質量高到驚人，魔力瞬息放出的爆發幅度，拿到一個加號不成問題，兩個加號也不是不可能。

最為主要的迴路持續運轉，甚至是超負荷運轉的效率，還有產生足以供他以投影強化，用子彈粗暴打出的魔力量，在時鐘塔都可以評到最高階的A級。

拋開家族與血脈這類聲望人脈不談，單就資質而言，完全足以成為君主級別的魔術卵。

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了，阿魯卡多無法挽回陳奇的魔術迴路。

雖然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但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終點，生命較之常人悠久太多的他，看過太多的人世沉浮，陳奇的困難並不是無法解決，但他不會一切都幫陳奇做好。

有些事情，必須自己去學習，總結，完成之後才會具備對應的意義。

陳奇嘗試調動魔力，發現就如同阿魯卡多說的一樣，他的身體被熔成了一座山，縫隙不是沒有，但必須足夠的壓力，才能以點滴的方式向外擠出，連涓涓細流都算不上，而且稍微給點機會，風元素就會帶着火元素往外跑，化身兩頭極具破壞力的熊孩子，開始不聽指揮的拆家。

平常舉手投足便可完成的強化與投影兩種魔術，現在得用出吃奶得勁才能堪堪強化一根手指，似彈幕之雨那種揮灑魔力的奢侈玩法，他以後更是連想的資格都沒有，以後甚至他連強化魔術都別想使用。

就魔術師的角度而言，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似乎看穿了陳奇的想法，阿魯卡多神情肅然，對陳奇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是你家鄉福禍相依的道理，世間萬象均如逆水行舟，很多魔術師追求至死都難以觸摸到元素化的大門邊緣，而你已經把手放在了大門上。」

陳奇心中微微一震，明白了阿魯卡多想說，但又沒說出來的話。

正是因為看得起陳奇，阿魯卡多才會講這麼多，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鋪墊，並告訴陳奇，不要氣餒的輕易得出結論，也不要試圖期待別人的幫助，那隻不過是在撒嬌而已，會磨滅自信和驕傲，最終讓陳奇自己難堪到無地自容。

越是逆境才越能體現出智慧的價值，只憑資質一通亂莽那是連傻子都能做到的事情。

「你有一天的時間積蓄魔力。」揮手將屋內傢具以冰補缺還原，阿魯卡多眼眸幽深，說道：「積蓄完之後，你就去學習吧，在那裏尋找你新的道路。」

「你是指……」陳奇不太確定，試圖從阿魯卡多臉上找到答案，回應他的是阿魯卡多一個玩味的笑容：「在時鐘塔，法政科的職能是可以隻手遮天的，更何況是送一個魔術學徒入學，穆吉克卿欠你的人情沒必要用在這裏，好好努力吧，陳奇。」

回憶在阿魯卡多鼓勵的話語中結束。

眺望這偌大的全體基礎科，陳奇忽然伸手將折耳貓對着太陽高高舉起，伴隨着喵嗚的驚呼，以及金色徽章折射而出的璀璨光芒，笑着大喊道：「時鐘塔，老子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