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可名狀的月
傍晚,赤金色的霞光盡染雲層,那隱藏在雲山霧靄中的亭台樓閣終於褪下面紗,露出真容。
這裏是上清宗。
橫貫六千里楚地,縱覽南境十萬大山,是人道七國里楚國境內最大的宗門。
此處一半是雲霄清氣,仙霧繚繞,翠竹流水,仙鶴啼鳴,仙道盛景,昌盛不衰。
而另一半,卻是絕峰峭壁,層巒疊嶂,窮山惡水,蚊蟲毒瘴,周遭儘是怪石嶙峋,遍地可見枯樹泥沼,風起落於崖山間,響起幽幽嗚咽,樹影婆娑,張牙舞爪,如同人間鬼蜮。
然而,就是在這半邊人間鬼蜮之中,卻也被人削平了山頭,打造出了一個約莫數畝的空地。
空地上聚集了數十名僅有十一二歲的小道童,穿着上清宗統一發放的衣服,驚慌失措的看着周圍。
也正在這時,天空再次劃過一道蔚藍色流光,騰挪間落在空地上。
定睛一看,卻是一名穿着道袍中年,手裏拎着兩個人過來。
顧沉被這留着三縷長須的臭道士隨手扔在地上,哪怕是身體吃痛,卻也還是強ren着沒叫出聲。
作為一名穿越者,哪怕是僅僅穿越到未知世界一天,也擁有着遠超同齡人的心智。
顧沉儘可能避免惹到這位能夠御劍遁空的道士,另一方面在掃視周圍的新環境。
只是,讓顧沉感覺遺憾的是,此刻所處空地,除了一條通向更深處密林的路,就再無任何的建築植被之類的東西了。
“都跟我來。”
中年道士冷冷的看着幾個跌坐在地上噙着淚的小道童,口中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顧沉隱在大部隊裏,跟着中年道士又沿着下山的小路往更深處密林中走去。
不知道具體走了多久,看天色已經是擦黑,整個密林山間晝夜溫差很大,凍得顧沉直打哆嗦。
好在前面的隊伍終於停了下來。靜寂的夜空中忽然響起三聲鈴聲,乍一聽嚇了顧沉一跳,在仔細看卻是領頭的中年道士搖動了腰間的金鈴。
“怎麼這麼多小鬼?”顯得更加蒼老孱弱的聲音順着夜風傳入了顧沉耳中。
好奇心驅使下,少年鬼使神差的擠着周圍的道童,被推嚷到了最前面。
這個時候顧沉才看見,和中年道士對話的,竟然是一個滿頭白髮,穿着葛布短衣的老頭。
“師兄,前陣子宗主聽聞上次血月,新補入的崖山童子盡皆墮魔,特命我來此,連上次人數一併補齊。”中年道士對老頭行禮,恭敬的解釋說。
“太多了!”
只不過那白髮老頭卻不領情,語氣很差的指了指顧沉他們一眾人。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來,足足約有六十之數。
“不妨事,資質不夠的,隨便打發到外門做工,心懷鬼胎的,全都贈與真君打牙祭,心志不堅的,估計也修不成什麼名堂,最後也亦如牛羊,墮魔了就供師兄們分食。這一來二去,剩下的,可不就是那天生道種的,光耀我上清門楣嘛!”
中年道士似是說笑一般,就已經將顧沉他們這批人,如同豬狗牛羊一樣劃了個三六九等,分好了命運。
道士說的風輕雲淡,可顧沉聽的卻心驚膽戰,自己這該不會是入了魔門吧,一不小心就要被分而食之?
魔門也沒有吃人的說法吧!
不光是顧沉,周圍的其他道童聽見的大多也面露驚慌恐懼,可是偏偏沒膽子逃離。
“拗不過你,就都送進去吧。”老頭被說的心動,隨手揮了揮,竟然將顧沉他們數十人捲起來,平穩的度入林中。
“嗚嗚嗚~媽媽,我害怕!”
不知道是誰,終於ren不住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瞬間,恐慌的情緒蔓延開,周圍此起彼伏的嚎哭聲音讓人心煩。
只不過,那馮虛御風的老頭竟沒有制止,反而依舊如常,真是怪事。
顧沉他們被仍在一片禿樹土丘群落上,周圍遍地都是足足一米見方的小土包,上面種着一株碗口粗細的禿樹,沒有樹葉,也很少有枝丫。
就像是一座墳丘,上面豎立着殘缺的墓碑。
而這墓碑,即是那禿樹,上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內里涌動。如同深淵,讓顧沉失神片刻。
哭聲突然消停了,這裏又變的一言不發,恢復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顧沉發現那個將他們帶進了的此地的老頭正盤坐在中間最大的土包上,開口發話:“都累了,在這裏好好睡一覺,什麼也不看,什麼別想,過了今晚,就都能平安入門了!”
老頭的聲音依舊很孱弱,但是卻清楚的傳入了每個人耳中,而顧沉敏銳察覺到了其中的關鍵詞,過了今晚。
也就說,今晚,會有什麼危險嗎?
顧沉心裏正想着,卻發現正中間坐着的老頭目光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顧沉被這突如其來的注視嚇了一跳,實在是大晚上的莫名驚悚,險些沒能跳起來。
“wocao,您幹嘛啊!”
顧沉沒好氣的抱怨了一聲,老頭也不怪,笑着說:“小子,天賦還行啊,看起來這批里也是有幾個良苗的啊。”
顧沉沒明白老頭子說的天賦還不錯,到底是體現在什麼地方,老頭似乎知道了顧沉的疑惑,指了指顧沉身邊,示意顧沉看看周圍。
顧沉一看,好傢夥,全都嘴歪眼斜,仰着腦袋半搭拉着看天。
轉過頭,這被中年道士稱為師兄的老頭又是鬼魅一笑,讓顧沉驚悚極了。
正巧,下意識的顧沉也抬頭一看,卻發現這個時候天上的雲霧散去,露出了皎潔的月光。
只是,今夜的月光猩紅如血,高懸的月亮,也如同一隻空洞猙獰的圓形人眼。
“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是血月!又是血月!”
顧沉還沒弄明白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最中間的那老頭子卻已經揮舞着雙手,瘋瘋癲癲的笑了起來。
顧沉嘆了口氣,得了,自己這鐵定是來了個神經病世界。
完全沒辦法交流啊,說瘋魔就瘋魔。
“小子,自求多福吧!血月來了,一會兒要是控制不住自己,趕緊把眼睛摳出來!”老頭子收斂了笑容,最後看了一眼顧沉,隨後在顧沉目瞪口呆之中,雙手一剜,活生生摳出來一雙眼睛。
這回顧沉真嚇到了!
這什麼神經病世界?一言不合就要吃人,就要摳眼睛的!太nima血腥了吧!
“別看那血月!”
這是顧沉最後聽見的一句提醒。
只是,拜託,老哥,不讓別人看的時候,咱能不能說早點,我這都已經看着月亮了!
顧沉雙目赤紅,全身血管暴起,而那一輪血色圓月,也愈發的像一隻無情眼眸。
“啊~!”
痛!太痛了!
感覺不僅是自己的肉身,連帶着自己的意志靈魂,都在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撕扯,似乎是要將自己分成兩半。
風輕輕吹過山間,帶來濃稠如同潮水般的黑霧,將這裏的一切淹沒,掩埋。
一直到瘋狂的叫喊聲,再也無法從外界聽到一絲一毫。
顧沉雙目乃至整個七竅已經全是鮮血,明明睜着眼睛,卻無法看清周圍的景物。
黑暗包裹着他,顧沉不甘心的在心裏的嘶吼大喊:“系統!前輩!抽獎!加點!”
幾乎是所有穿越者該有的金手指形勢,他都在努力嘗試一遍,只是,根本毫無成效。
喑啞的低語忽然出現在顧沉的耳邊,帶動輕微的空氣流動,就好像有無數的人湊在自己耳邊說著什麼。
顧沉渾身僵硬,不能動彈,驚悚莫名。
“給我活下去啊!”
幾乎用盡全身力氣,顧沉喊出聲!心臟莫名的抽出,痛的要死,好像被人用手摳出胸腔一樣,然後忽然身體一輕。
在顧沉看不到的地方,在那濃稠黑霧裏面,一道更加漆黑,更加詭異的,會流動的黑暗構築成的利爪從顧沉胸腔破出,推開了一扇由徹底的黑暗構築的門。
顧沉再度恢復了輕快的身體,彷彿此前種種都是錯覺。
一種奇異的花香遍佈在空氣中,顧沉睜開了眼睛。
他的面前依舊昏暗,但是卻不再是一片漆黑。
一盞油燈靜默的被端在顧沉的手中燃燒着,散發出如同此前血月一般無二的猩紅光芒。
低頭瞥了一眼油燈裏面的燈油,帶着鐵腥味的暗紅色粘稠液體,不知道是血液和什麼其他物質的摻雜物。
這裏又是哪呢?
顧沉想要移動身子,在周圍看看。
看清楚身邊的場景。
只是,他好像無法在此地走動。
就像是,遊戲裏的角色,被卡在了空氣牆外面一樣。
顧沉不信邪,手裏托着油燈,四處亂照。
然後,在一瞬間的昏暗閃光中,看到了一個同樣掌着油燈的怪物。
那該是怎樣可怖的存在呢,顧沉在忽閃不定的燈光下,看着那張蒼白如同鬼魅的v字面具臉,和那臉上的一雙狹長空洞的眼睛對視。
隨即,這張臉上再度睜開了無數的眼睛,一層層,密密麻麻。
恍惚中,顧沉差點以為這張臉就是由無數的眼睛構成。
顧沉畏懼的後退了一步。
而面前的那個鬼魅也後退了一步。
顧沉感到不可置信,隨即猜測到了某種可能。
他掌着油燈照了照自己的身體,終於在那明滅不定的昏暗光線下,看清了那蒼白鬼魅。
或者說,是他自己。
一個頭生獨角,帶着皇帝冠冕,頰下長滿了章魚觸手,身穿寬大的燙金血色袍服的v字臉恐怖怪物。
“wocao!”
顧沉驚呼出聲,油燈如同燙手一樣撥弄了一下,然後燈光驟然熄滅。
......
顧沉再度睜開了眼睛。
然後,顧沉恨不得再度閉上眼睛。
就在剛剛,顧沉身邊那個失去了自己意識的道童,仰着頭,半靠在土丘的禿樹樹榦上,突然血液如同噴泉,濺了顧沉一臉血不說,整個人如同那破繭的蛹,從天靈蓋直接裂開了。
是的,直接裂開了!
然後順着小道童臉上詭異的笑容,天靈蓋里爬出了個肉翅人臉的大蛾子,迎面對着顧沉就是奮力長嘶。
那腔體裏一排排密集尖銳的牙齒帶着粘液,呼出一股腥臭的風,眼看就要落在顧沉臉上。
顧沉一腳給他踹翻出去,然後大口喘氣。
這特么的,修仙世界抱臉蟲是吧!
“你怎麼還活着?”顧沉還沒來得及叫救命或是吐槽,就感覺自己的道袍被人從後邊提溜了起來。
不,準確來說,不是人提溜起來的。
某隻蒼白的章魚觸手用那充滿了細密牙齒的吸盤站住了顧沉的衣服,身後傳來有些變聲的話。
顧沉整個人懸空起來,驚恐的朝後邊看去,赫然是一個人面章魚身,沒了眼睛的巨大海洋生物。
“呵呵,前輩好~”顧沉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然後卻發現那此前的白髮老頭,現在的瞎子章魚怪物,嘖嘖稱奇。
“遇到血月沒瘋,歸墟接引現實也沒有畸變,保持了百分之百的人型和理智,這是天生的道種啊!”
顧沉沒明白歸墟是什麼,但是卻能將這些話的隱藏意思聽個差不多。
這豈不是說,自己其實是非常有天賦的那種?
鑒於這位怪人前輩還能夠保持理智,顧沉的心放輕鬆很多。
“你先在這裏等着,我處理一下眼前的小麻煩。”章魚觸手把顧沉隨便一丟,揮舞了幾下,就打掃出來了一個空間給顧沉。
隨後,顧沉就看見那其餘的觸手張開了細密的利齒,如同除草機一樣,瞬間將那些畸變的道童生出的怪物血肉絞了個粉碎,然後從吸盤吞了進去。
本該蒼白的觸手此刻滲出殷紅的色澤,如同艷麗的紅寶石一般。
面對這一幕,顧沉已經麻木了。
兩世為人的經歷不斷在心裏默念:這是一個特色修仙世界,自己要學會接受這個現實。
整個林子染滿了血肉,充斥着難聞的鐵腥味兒,就在恍若一切平息的時候,那地面的土丘聳動,禿樹樹皮涌動。
一張張的人臉隔着樹皮彷彿要衝出樹榦,靠近顧沉周邊的那些禿樹上的人臉,甚至想要從顧沉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看的顧沉心驚肉跳。
土丘破開,最後聚攏成一個三首六臂的無頭雕像,全身chiluo長滿了鱗片一樣的紋路,那些血肉順着紋路的縫隙,如同有生命一般,將地面殘肢爛肉吞吃,清理乾淨。
“好香!好香!”顧沉正看着那些墳丘清理血肉,結果又被章魚觸手提溜起來。
章魚道人各個口腔滲着血絲,流出口水,觸手一動就要將顧沉吃掉。
“吃掉你,香的吃掉!”
顧沉沒想到前一刻還有理智的章魚道人,此刻竟然失心瘋的想要吃了自己。
奈何面對這樣的局面毫無反抗之力。
顧沉閉上眼,都準備認命的時候,卻聽見耳邊傳入一道醇厚的男聲。
“放心,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