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一
穆晴嵐到底有沒有成為山神,霍珏和她在山中研究測試了許久,沒能得出確切的結果。
畢竟這世間連靈合巔峰的修士最終都不是飛升,而是魂歸大地,一個鬼修若是真的成了神,那正到修士兢兢業業的恪守和堅持,豈不是都成了笑話?
總之穆晴嵐到底進境成了什麼,沒有一個確切的定數,但是能力卻出霍珏預料的強。
修士對戰,無論修為多高,都有靈力耗盡之時,就連他這繭魂境的修士也不例外。
穆晴嵐的靈力卻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和霍珏小小交手,雖然沒有霍珏這種純劍修剛猛凌厲勢不可擋的強橫,卻也是手段層出以柔克剛,連天上路過的飛鳥恨不能都幫她。
耗到最後,竟然是霍珏先靈力耗空,穆晴嵐從半空結界之中把他接住,兩個人翩躚落地,相視而笑。
「怎麼樣,現在的我配不配得上你這天元劍派的少掌門?」
穆晴嵐一臉驕傲,挺了挺胸膛,霍珏落地之後面上一直帶笑,他沒贏卻比自己贏了還要高興。
「配得上。」霍珏輕笑,收起本命劍,擁住穆晴嵐道:「你一直都配得上。」
霍珏從來沒有覺得穆晴嵐配不上他過,從最開始相識,他也只是被她頻頻大膽的示好甚至是示愛震驚。
那時候的穆晴嵐還叫車盈盈,是這山下一戶農家女,因為農家不太講究女子拋頭露面的事情,講究的是誰家的女娃子能做活,誰家的女娃子在地里是一把好手,穆晴嵐那時的性子似山上狂野生長的小豹子。
野性、野蠻、直白熾烈,像一束強光,一捧烈火。
一個照面,就把霍珏這個世外仙人燒得外焦里嫩酥脆可口。
兩個人相擁着輕輕搖晃,想起過往,霍珏心中雖然還會偶爾心悸般抽疼,卻因為穆晴嵐的不在意好了不少。
穆晴嵐恢復記憶,對他來說就是一劑良藥,治癒了他一切愧疚後悔,一切痛苦壓抑。
只是和穆晴嵐待在山中這幾天,霍珏現在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蕭蕭肅冷不可攀折的仙君,現在春風細雨般地溫和溫柔,面上經年永凍的萬里冰原,現在化為了一灘春水,波光粼粼,斑斕蕩漾。
「我們在山中好幾天了,霍郎,我知道你惦記門中,我們今日就回吧?」穆晴嵐在霍珏懷中抬頭,親了下霍珏的下巴說。
霍珏聞言卻有點不想回去,他在山中的這段時間,簡直是這些年裏面最快樂的日子。
霍珏樂不思蜀,連段琴軒給他送的傳信靈鳥,他都沒有回復。
穆晴嵐提出要回去,霍珏竟沒有馬上點頭,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們這樣不好嗎?我可以一直這樣陪着你。」
他甚至想過,從此跟穆晴嵐天高海闊地四處遊玩,去領略她說過的跟着商隊行走見遍的四國風光。
像湮靈仙尊和她的道侶一樣,從此不理人間事。把和她丟失的那些歲月,全都一股腦地補回來。
讓他的愛侶體會到無與倫比的幸福和陪伴。
穆晴嵐當然也覺得這些天是挺好的,但是……就是吧……穆晴嵐覺得,霍珏的魂魄全都回歸了,但是人還是有點不對勁。
具體不光表現在這些天暖泉之中沒日沒夜的努力,還表現在他總是出神。
她和霍珏提了一次,霍珏說他好得很。
穆晴嵐也以靈力探查了一下,霍珏確實三魂七魄平穩,內府經脈都非常平順寬闊。不是身體問題,那就肯定是心裏的問題。
霍珏生來便是北松山的少掌門,肩頭的責任已經刻入他的骨血,他雖然不說,可出神的時候,穆晴嵐也知道他在擔憂門中現狀。
他陷入了一種自我糾結和愧疚之中,想用一切最好的補償穆晴嵐。
他們這些天誰也沒有提及過一百多年前那些令人難過的過往,就算是提起,也提的都是他們相戀之時短暫的美好。
穆晴嵐是根本不在意那些,那些事情相隔太久遠了,當時發生之時確實痛苦,但過了這麼久,穆晴嵐在回歸的記憶裏面翻找那些,都像是霧裏探花水中望月般的不真切了。
她心胸寬廣的能跑馬,但霍珏卻成了那個不肯釋懷的。
「嘖,我本來不想說的,」穆晴嵐捧着霍珏的臉道,「你不回復師尊的傳信靈鳥,是想逃避山中的事情,還是想要斬斷塵緣責任,作為給我的補償?」
霍珏笑意微收,被戳中了心事,垂下了眼睛,顧左右言它道:「我不想回山。」
穆晴嵐撇嘴掐住霍珏的臉擰了下,說:「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不存在虧欠。」
霍珏最開始有好多話想要跟穆晴嵐說,好多問題想要問,可是後來他覺得什麼都不用再說。
他現在甚至迴避那些,只想和穆晴嵐繼續這樣愉快相處下去,永遠如此。
因此穆晴嵐一主動提起,霍珏迴避的態度太明顯了,他甚至道:「我們去鎮上吃抄手吧?」
「這幾天吃了四次了。」穆晴嵐伸出手指數給霍珏看,「要不是那賣抄手的是個滿面鬍鬚的糙漢,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對店家心有所系。」
霍珏一噎,失笑。
穆晴嵐道:「我愛你,也足夠了解你。小仙君,你仔細回想一下,從我們相識開始,我有沒有說過一句,要你放棄修行,同我過鄉野生活?」
霍珏一愣。
穆晴嵐道:「你的大道和我之間,從來不是需要取捨的。就像你從不曾拘束我,讓我為你改變,你當初想要我跟你進山,也只是想要我體會修行帶來的好處。」
「霍郎啊,我豈是那等不知好賴的鄉野蠻婦?」
「我喜愛同你日日相伴,但也無需你為我捨棄宗門。」穆晴嵐把事情剖開了說,霍珏的表情甚至有些冷肅。
穆晴嵐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早一百多年就知道你這修行大道的仙人,其實心眼兒太小。」
「哈哈哈,」穆晴嵐說著笑起來,搖頭晃腦道,「你如那佛家之人所說,太容易着相。」
「當然了,若不是如此,我也撩撥不動你。」
穆晴嵐笑着道:「我當年跌下山崖,落入猛獸之口,其實是不想讓你去的。那玉佩並非我捏碎,是把我追逐下山崖的鎮長兒子不小心踩碎的。」
霍珏表情微變,穆晴嵐伸手點了下他的腦門道:「我當時死定了,知道你看到我落得那等下場,必然瘋魔。」
「我不想讓你看到的。我愛慕你,撩撥你、但是想要給你的,都是我最好的東西。」
「我不想讓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橫亘在我們中間,我們之間不該有那些。」
「追求你的是我、執意要逃婚的是我、沒察覺到鎮長兒子居心不良的也是我、但是最終無法釋懷的,卻變成了你。」
「你傻不傻啊。我不需要你捨棄宗門,陪我畫地為牢在這山中,在這天下之中。」
「當年的事情也不是你去晚了,那又怎麼能怪你?」
霍珏怔怔看着穆晴嵐,恍然想起他們之間的一切。
即便那時候穆晴嵐只是一個鄉野村姑,但是她確實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霍珏。
她的坦誠熱烈、她在修者面前不值一提的漿洗衣物的手藝、甚至是她偷偷用家中過年才吃的精細面,給霍珏做的婆娘餅。
樁樁件件,沒有一樣是索取。
就像她澄澈的連夢魘獸也無法興風作浪的內心,穆晴嵐從始至終,都是那個乾淨純粹,似烈日紅花一樣的人。
她比霍珏這個修道之人的內心還要純凈,她對這人世間的態度,是大能修者困宥多年也無法參透的通透坦然。
她天生就知道怎麼用最好的姿態去愛。
霍珏一時間鼻尖酸澀,他為當年身為修者沒能護得住凡女而瘋魔,卻不知她從一開始到如今,從不需要他苦大仇深的呵護。
她給他的愛,一個凡女給雲泥之別的修士的愛、從來都完完整整,不依附、不索求、甚至充滿回護。
他們之間被嬌嫩呵護着的,甚至是霍珏這個「小心眼」。
霍珏一時之間淚意難忍,又覺得啼笑皆非。
他確實着相了,着相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才大徹大悟。
「所以你到底是感動的想哭一哭,還是想笑?」穆晴嵐看他糾結的表情,好奇道。
霍珏隱忍片刻,將酸澀壓下去,聲音低啞的問穆晴嵐:「你就從未怨我沒能將你救下,從未想過向我求助嗎?我答應帶你走的。」
「我一直都覺得…...「
「你一直覺得你對不起我,所以偷偷在自己心上開了道口子,不允許它癒合,獨自品味疼痛的滋味。」
「你是有自虐的毛病嗎?」
「我當時看到你驚為天人,覺得隔壁能幹的王二狗子,東村模樣清秀的張鐵柱子全都在你面前成了木頭樁子。」
時隔多年,穆晴嵐剖析自己當初的心境毫不手軟,她道:「我那時候看出你心窄,像固守自持的教書先生,做什麼都一板一眼,所以想逗逗你。」
「我想着要是能撩撥到手,那我就賺了,若是不行,那也算是結一段仙緣。」
「誰知道你輕輕一碰,就驚天動地,你看人的眼神就像現在一樣,心思藏都藏不住。」
「當然了天翻地覆都在眼睛裏面,你那時候的面色還是綳得不錯的。」
霍珏簡直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番「貼心貼肺」的剖析。
「我沒想到你會答應我啊,哈哈哈。」穆晴嵐說,「你答應我的時候,我都震驚得兩宿沒睡覺,恨不得半夜跑去跟你睡了,讓你食髓知味免得你反悔。可又怕你像鎮子裏面的男人一樣,得到了我又要做那負心漢,不敢輕易給你身子。」
穆晴嵐靠着霍珏笑得花枝亂顫。
霍珏表情十分精彩,什麼痛苦糾結,此刻都被穆晴嵐擠兌沒影了。
她就是真的肯給……他那時候哪敢要啊。
「我那時候不是主動親了你一下,你嚇得面色唰地變了,像奓毛的山狸。」
「霍郎,我就是凡人,我那時候想着能搞到你這樣的可挺好,嫁鎮長的兒子有什麼稀奇,那痴肥愚蠢的東西,連你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我當然也圖了你能帶我脫離塵世求仙問道,」穆晴嵐說,「但我那時候讓你給我探根骨是扯淡的,誰想到你還真的探出來我有靈根。我想着你帶我上仙山了,我要是不行,那也沒關係啊。」
「到時候我白髮蒼蒼,你依舊年輕,我也不難過;跟你這樣的俊俏仙君相伴一生,怎麼會都會很快樂。你心善,就算圖新鮮後來不愛我了,也會好好給我養老送終。」
「再不濟我還能給你生幾個孩子,到時候孩子也管我嘛。」
霍珏的表情簡直無法形容,一百多年的執念,已經讓那些過往被過度的美化,過度的修飾過;被生死鍍上了一層神聖的金邊,像那深情不壽絕不讀活的忠貞之鳥,銘心刻骨至死不渝。
他是真不知道那時候穆晴嵐竟是這樣的想法。
穆晴嵐這樣說,是連一起共白頭都沒有奢求過,就像她當初在北松山和霍珏重逢的時候,跟霍珏說的一樣,她從來不求天長地久。
霍珏動了動勾唇突然不知道說什麼。
穆晴嵐笑着看他還在說:「你什麼表情?那怎麼樣嘛,要是上了仙山我修不成仙,還能讓你跟我一起死?」
「小仙君……霍郎,我對你從來也不求天長地久啊,你那麼好,擁有一天賺一天。」
「你看看我啊,我在你眼前。你我眼前如今都是似錦繁花,看什麼身後枯骨,擔心什麼未來心轉情移?」
她從一開始就清晰地認識道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卻從不因為這差距自怨自艾,自卑自苦。
她那時候準備好了坦然接受一切結局,包括身死山林,葬身猛獸之口。那是她的選擇啊。
所以那時候她才到死也沒想跟霍珏求助,在穆晴嵐的認知中,她搞到了仙君,那是意外之喜,搞不到就搞不到嘛。
死確實很痛苦,但是真死了也就那樣。
她從未想過什麼讓他銘記,讓他痛苦,讓他為自己的逝去付出什麼抱憾終身的代價。
相愛嘛,那麼美好的事情,何必弄得凄風苦雨。
她在山中死去的最後一刻,想的是那個小心眼的仙君可真別來。
那年猛獸林之中的猛獸撕裂的不是身為凡女穆晴嵐,是霍珏這個想不開的仙君。
「別想了!」穆晴嵐看着霍珏表情比剛才沒談更不好,捏着他臉說,「我們今日就回山去。」
霍珏定定看着她許久,才嗤地笑出聲。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這口氣是淤積了一百多年的執拗渾噩,迷惘痛恨。
他捂着藏着的新鮮傷口,在穆晴嵐如花般的嬌艷笑意之中被烤焦,結痂、脫落。
眨眼之間,恢復如初。
霍珏深刻意識到,他這個天資絕佳的劍宗翹楚,從來都比不上當年的凡女,如今的穆晴嵐適合求問大道。
她才是真正適合修鍊之人,不舍七情,卻從不為七情所困。
她有今天的機緣,並非是苦苦求索的來世,而是註定的因果。
陰霾散去,兩人相視而笑,執手相看。
穆晴嵐以為這件事總算是過去了,愉悅投入霍珏的懷抱。
霍珏抱着她,摸着她的長發。心中傷痛被她寬解痊癒,但是他想不通另外一件事情……
他突然開口說:「那年去山中除祟的有好幾個仙門弟子,我有看到你與其他人也相處不錯。」
那時候穆晴嵐作為捉住夢魘獸的載體,確實和那時候一起下山的修士都有接觸。
霍珏記得那時候師兄之中,樣貌出眾的可不止他一個。
他問穆晴嵐:「你那時候只想着撩撥我了嗎?」
穆晴嵐聞言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