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事
兩個人出了湘君山之後,就沒有再徒步走,正準備御劍而起,便碰到了一個裝了柴的牛車。
車主是個在湘君山中打柴,也在山腳下種地的農民,十分熱情詢問了兩個人要去哪,聽說他們要去鎮上,熱情邀請他們上車。
彼時穆晴嵐和霍珏已經以障眼法術,將周身飄飄若仙的長袍變成了凡塵粗布衣物,容貌上面也做了些許的改變。
他們從一對神仙眷侶,變成了一對普普通通的凡間夫妻。
上了牛車,霍珏看着穆晴嵐同趕車的人搭話。
「老丈你這柴好,肯定能賣得上價錢的。」穆晴嵐認識這個趕車的老者,他們家供奉的正是黃大仙。
「湘君樹的樹枝好燒,確實好賣啊。」老者的嗓音不甚清亮,帶着些許上了年歲特有的渾濁,卻是中氣十足。
「你們看着眼生,不是這附近村裏的吧?怎麼這麼晚的時間,才從山裏朝着鎮上走?」
老者說著話,也並不回頭,手中提着的鞭子朝着牛身上輕抽,那牛也只當是撓痒痒,半點也不曾加快速度。
穆晴嵐答道:「鎮裏的,來隔壁陳家大戶走親戚,這不是家中還有孩子么,不能住下。」
「哦。」老者絲毫也沒有懷疑,都知道隔壁村陳家是鎮上搬過來的大戶,在鎮上親戚多。
這湘君山下十里八鄉的村鎮,已經都讓穆晴嵐山中那些「大仙兒」給收遍了信徒,沒人比穆晴嵐更知道這些村裏的大事兒小事兒。
霍珏雖然體貌改變,但是雪松做的脊樑半點不彎,端坐在柴堆上面,含笑看着穆晴嵐同趕車的老者說話。
穆晴嵐十分活潑,無論到哪裏都是一樣。
霍珏時不時在路上顛簸的時候,抬起手虛虛放在她身後,想要扶着她,但其實穆晴嵐好歹也是個山鬼,並非凡人,何止是摔不着?簡直殺不死。
她和老者一路上都聊得十分歡快,都是霍珏不曾聽過的家長里短。
他恍惚想起一百多年前,還是盈盈的她每日對他訴說的人間煙火。
霍珏那時候被吸引,覺得新奇。時過境遷,他依舊覺得凡人在修者眼裏所謂朝生暮死的一生,聽來也是格外的有滋有味。
任憑七情六慾肆意,讓愛恨嗔痴生長的人生,怎能不算活得精彩?修者一生所求,便是斷絕人慾合大道覓長生。但是生而為人,卻過了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滅絕人慾的人生,又怎能算是活着?
霍珏在穆晴嵐同老者的家長里短之中,心中似有所感,索性一心二用,開始打坐修鍊。
暮色四合,牛車在沒有燈火的路上緩慢前行,剛剛過了正月十五不久,今天是正月十九。
因此月亮雖然不太亮了,卻也還剩大半掛在天上,清輝從天空之中撒下,勉強能將黑夜之中的道路和樹影,勾勒出一些輪廓。
穆晴嵐說得盡興,老者也因為這一路上本該枯燥的旅途有了伴兒,簡直像是對自家小孫子一般,知無不言。
甚至開始給穆晴嵐說起了一些傳說來。
「你這娃子生得晚,不知道湘君山啊,從前可不叫湘君山,而是叫猛獸林。」
「山中豺狼虎豹特別多,經常會進入村子傷害村民,好在那時候北松山的修士,便時常來山中幫着村民驅趕猛獸。」
穆晴嵐抱着膝蓋,側頭看了霍珏一眼,發現他竟是在打坐,心裏感嘆他可真勤奮,而後就微微歪着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那後來豺狼虎豹怎麼都沒了?」穆晴嵐聞着混合了夜風與霍珏身上好聞味道的空氣,很專註地聽着老者口中不可考的故事。
「據說大概是……嗯,大概是一百多年吧,前畢竟這話,還是我爺爺同我講的。」
老者微微眯眼,甩着手裏鞭子道:「一百多年前,村子裏有個女娃子逃婚,同那北松山上的一位仙君約好了,在猛獸林見面。」
「哎,那仙君怎麼會真的同凡女相好?他姍姍來遲,那女娃子已經被山裏的猛獸撕得不成人樣了。」
穆晴嵐聽得心驚肉跳的,追問道:「那……後來那仙君怎麼樣了?」
「後來那仙君大概是因為愧疚,收斂了那女娃子的屍骨之後。就自絕在了山裡。」
「啊?那仙君不喜歡女娃子,為什麼要自絕?」穆晴嵐疑惑。
「他們那些修士,講究什麼因果。我也不甚清楚,我那時還小,聽的囫圇,反正後來那仙君殺了猛獸之後自絕山林,這猛獸林之中,便開始自他的屍骨周圍,生長湘君樹。」
「這我知道!」穆晴嵐興奮接道,「傳說湘君樹是不能在一起的愛侶靈魂所化。」
「對,就是這樣。」老者篤定道。
「可那也不對啊,若是仙君不愛那女娃子,自絕只是因為全因果,和那女娃子又怎麼能算不能在一起的愛侶呢?」
老者都這把年紀了,當年聽的也是人云亦云,怎麼可能知道得很清楚?
他嘟噥句「你這女娃子倒是愛刨根問底……」就不說話了。
穆晴嵐腦中卻一直都在想這個故事,聽着實在是太凄美了。
她見老者不說話了,側頭看着閉目打坐的霍珏,又開始不老實。
不過手剛捅到霍珏的腰上,就被霍珏給抓住了。
「你不是在打坐?」穆晴嵐說,「你聽到老丈說的故事了嗎?」
霍珏側頭看向穆晴嵐,黑夜也遮蓋不住他眼中的紅,而且穆晴嵐視力並非常人,看到他眼圈泛紅,還奇怪問:「你眼睛怎麼啦?」
霍珏微微偏頭:「沒事,夜風吹的。」
「今夜確實風有點硬,」穆晴嵐悄悄道,「那你設下個結界嘛,風就吹不着了……」
霍珏真的抬手捏決,設下了結界,將兩個人都罩在其中。
穆晴嵐特別喜歡這種天地之間只剩兩個人的感覺,尤其是昨晚上兩個人罩在結界之中,可沒幹什麼能見人的事情。
因此霍珏一將結界罩下來,穆晴嵐立刻渾身一軟,就倒在了霍珏身上。
霍珏抬手接住她,偏了下身子,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讓她的後腦,枕在自己的肩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坐在晃動的牛車上,心貼着心,依偎着彼此,溫暖又愜意。
穆晴嵐又朝後蹭了蹭,徹底和霍珏嚴絲合縫地靠緊,將雙手放在他一條曲起,一條伸直的長腿上,不客氣地撫着。
用後腦磕了下霍珏說:「哎,霍郎,你說老丈說的那位仙君,真的是因為全因果,才自絕的嗎?」
霍珏喉嚨緩慢滾動一下,沒吭聲。
穆晴嵐又說:「他難道不喜歡那女子?那為什麼要相約私奔啊?」
霍珏這次毫不猶豫道:「喜歡的。」
「嗯?」穆晴嵐仰頭自霍珏的下巴看他。
霍珏輕聲道:「這個故事我也聽過……那仙君喜歡那女子,給了她封存了靈識的玉佩,等她安頓好家裏,便約定好了去接她的。」
「對啊,你活了一百多年了,那你聽過這故事也不奇怪!而且老丈說的是雪松山的修士,那你認識嗎?」穆晴嵐說,「你說說,你說說!」
穆晴嵐最喜歡聽故事看故事。
霍珏其實一直不敢去想當年的事情,但是此刻他懷中抱着他失而復得的愛人,他們貼在一起的心跳漸漸重合,他似是一個人擁有了兩顆強大的心臟。
他終於提起了勇氣,去想那時候的細節。
只是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有些啞,「認識。」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女子你認識嗎?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霍珏低聲道:「是個非常鮮活美麗的女孩子。」
「男修不是不愛她,不是不赴約,只是去晚了。他不該去晚的。」
霍珏聲音似是鋸木一般低啞帶顫,他貼在穆晴嵐的耳邊道:「所以他該死……」
穆晴嵐微微皺眉,總覺得這個故事聽着莫名耳熟,但是霍珏竟然在親吻她的側頸和耳朵,穆晴嵐耳朵一癢,就沒有腦子思考什麼了。
「霍郎……」穆晴嵐被吻得受不了,渾身都熱起來。
她們不久之前才親熱過,他們又不是凡人,不存在疲憊受傷,她現在敏感着呢,很快心跳和呼吸都亂了。
她腦子嗡嗡嗡地像是有一圈飛蟲在轉,霍珏的手攬得越來越緊,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了。
她不着邊際地想,霍珏不會是想要跟她野合吧……
玩,玩這麼刺激嗎?
這車上還有老鄉呢……雖然老鄉因為結界的原因,可能即便是回頭,也只能看到他們老老實實地在坐着。
但那也有點過火吧,霍珏他向來自矜自持,他不會……
「哎!」穆晴嵐哎了一聲,便由他去了。
霍珏確實不會在這荒郊野嶺的牛車上對穆晴嵐如何。
他昨夜是失控,現在他雖然也在失控的邊緣,但是他很快懸崖勒馬了。
他沒有再繼續做什麼,只是緊抱着穆晴嵐,最後忍無可忍地咬住了她的後頸。
穆晴嵐雖然縱容霍珏,但是她此刻被咬住,可比昨夜真的幹了什麼,還要羞澀難言。
她向來坦誠,直白、熱烈、但其實對男女間的事情僅限和霍珏那點經驗,所以兩個人的第一次,她才不得其法,只知道貼一貼。
但是她在山中,她是山鬼,這片山的一切她都知道。她自然知道動物交.配的方式,哪怕她根本不想知道……
大多動物都會在那什麼的時候,叼住雌性的後頸,以防雌性拒絕或者是對不準。
穆晴嵐瞪着眼睛,在夜色之中面色紅得簡直不能看了。
霍珏在咬着她的後頸,她很快閉上眼睛,感受霍珏拚命壓抑的散亂氣息,這比真的做了什麼還讓人覺得羞恥。
霍珏咬得不重,先是後頸,再然後是肩膀。
男子和動物界雄性,對結合都是天生的精通,尤其霍珏之前驅邪除祟,什麼糜亂的場面都見過。
從前他只覺得那都是惡欲、是不堪。
可當他懷中抱着喜歡入骨的女子,當他真的嘗到了情愛的滋味;當他堆砌了一百多年的情愫爆發起來,他自然也深刻明白何為食髓知味。
霍珏雖然沒再做什麼過分的事情,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將穆晴嵐越抱越緊;也控制不住自己因為一個從旁人口中聽到的關於自己的「故事」,而澎湃洶湧起來的侵佔欲。
他得用力一些,才能確定他擁有着她。
才能確定她真的回到了她身邊,這一切並非是黃粱一夢。
霍珏滾燙的呼吸就噴在穆晴嵐頸邊,她已經在他懷中軟成了一灘水。
霍珏張了張嘴,箍着她腰身的手向上,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肺腑心臟。
自持之人墮落,往往猶如山崩海嘯,一瀉千里。
霍珏微微垂着雙眼,遮蓋住眼中不堪的一切,他側臉看去甚至依舊端麗清正,但他整個人,卻滾燙得猶如熔岩雕塑。只有靠着她的穆晴嵐才能真切感受他能將人灼傷的熱情。
「霍郎……我們……」穆晴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的所有言語,都在身前霍珏肆意收緊擠壓的掌心崩潰。
霍珏肯定是病了還沒好。穆晴嵐雲山霧罩地想。
他,他不該是這樣的。
但霍珏應該是什麼樣?穆晴嵐想不出來。
每一個懷抱心愛女子的男子,其實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慾壑難填。若非如此,怎能算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