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借力
一個山鬼外加幾個精怪嘰嘰喳喳密謀了一番,最後定下兩個策略。
第一個辦法是託夢,給那些日子難過一些的百姓,讓他們進山來挖寶,挖的是穆晴嵐他們埋下的錢。
這樣又能讓百姓們得實惠,百姓們得了實惠,也能更加信奉他們。
當然升米恩斗米仇這個道理他們也是懂的,給多了東西後面不給了,很容易就被丟棄供奉排位。
但是他們現在實在是需要信仰力,尤其是穆晴嵐。
第二個辦法便是讓各家的保家仙託夢,告訴他們只要供奉山神明年莊稼就能風調雨順,進入湘君山狩獵砍柴的獵戶和柴夫也不用擔心猛獸襲擊。
第一個方法所有人都同意,不過是在地里埋下一些銀錢,再入夢要人來挖,錢他們有。但是第二個方法控制猛獸不襲擊人還行,這是他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但是保佑風調雨順是不是有點扯了。」蛇女一雙眼睛長得特別開,簡直天南一隻海北一隻。
這樣的樣貌讓她顯得特別憨,她說話也直,「你只是個山鬼,你還真當自己是山神啊。你能掌管降雨?你連條龍都不認識。」
穆晴嵐卻沒有被打擊道,而是把視線轉移到了男生女相的狐狸精身上,說:「狐大仙啊,你不是認識一條西河水虺嗎?」
「離湘君山還挺近的,湘君山四周的田地沙地比較多,多大的雨也不存在洪澇,年年最多便是乾旱。」
穆晴嵐道:「到時候真乾旱了,你讓那水虺吐點水,好歹也是將來能化龍的嘛,吐點水肯定不費勁兒。」
穆晴嵐說完一群精精怪怪都附和,能說人話的說人話,不能說人話的直接嘰嘰喳喳表示同意。
「呸!」被叫狐大仙的狐狸精叉腰瞪着穆晴嵐,視線尖銳地刮過每一個附和的人,尖聲道,「你們這些個沒良心的,都知道那水虺對我圖謀不軌,我去求他,不是羊入虎口嗎?!」
「這不是權宜之計嘛,有沒有讓你真和那水虺怎麼樣。」穆晴嵐說,「你吊著他啊。」
「他化形是個男的,男的啊!我也是個男的,我怎麼吊著他?你說說我怎麼吊著他!老子喜歡女人!」
「那水虺不也知道你是個男狐狸嗎?那水虺說不定好龍陽呢。」賊眉鼠眼的黃大仙說。
「他好我不好!你們給我滾!休想讓我出賣色相給一個臭男人!」
穆晴嵐沒說話,一堆精精怪怪地開始勸說起來,嘰嘰喳喳吱吱哇哇,整個湘君山的山頭上,別提多麼熱鬧。
這就是穆晴嵐一直修行的山,不算什麼靈山,但是勝在很大,草木豐茂動物膘肥。
她把說服狐大仙的任務交給其他人,自己則是仗着恢復了鬼魂之體,升得高高的,朝着北松山的方向拔着脖子張望。
自然是什麼都看不見的。
但是供生成了,穆晴嵐忍不住想,霍珏恢復成什麼樣子了?
重生蓮送回來了嗎?霍珏被驪鹿血改變了記憶,將自己完全忘了的話,待到她修出身體再見面,她要說什麼,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穆晴嵐不害怕兩個人要重新相識,她就怕到了那時候,霍珏恢復了從前修為,若看出她是個山鬼,再不接受她可怎麼辦啊。
穆晴嵐漂浮在空中,一會兒對着北松山的方向憂愁,一會兒想起供生已成,霍珏肯定能等到重生蓮心中忍不住歡喜。
反正只要他們都活着,就總有相見的機會。就算霍珏忘了他也沒有關係。
可霍珏真的忘得乾乾淨淨了嗎?
或許記憶是能夠被抽離的,但是很多身體的自然反應,是根本無法改變的。
很快距離霍珏醒過來又過去了五天,十月二十。如果按照穆晴嵐替嫁的時間來算,到這天整整兩個月。
這兩個月裏面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霍珏的記憶雖然被抽離,他不記得穆晴嵐這個人,卻依舊會不由自主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產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例如他會在畫符的時候,總覺得該有個人,站在他身邊為他調製好符水。
霍珏坐在輪椅上,清癯的身形籠罩着難解的落寞,他時常畫著畫著便停筆,看向身側空蕩的位置發獃。
例如他每次身上臟污,不適合動用靈府清理身上污穢,就會覺得該有人及時為他兜頭施下幾個清潔術,而不是要他自己洗漱。
例如每一次吃飯堂送來的東西,霍珏總是吃了一口,就覺得味道不對,怏怏放下。
短短十來天的工夫,霍珏分明供生成了,分明維持住了五衰的速度。可他卻日復一日,像是被抽去了精魂的空殼,日漸消瘦,越發沉鬱寡言。
他心中空蕩蕩,整個血肉軀殼裏面,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枯骨焦炭。
他麻木的處理着門派之中的事務,除此之外,便是大多時間都在發獃。他覺得自己丟了十分重要的東西,卻腦中空蕩蕩,連思念都找不到參照物。
他玲瓏心肝,察覺到不對,問過段琴軒他身邊是不是該有個人,段琴軒矢口否認。霍珏那夜沉默許久,聲音乾澀道:「那我為何元陽已失?我的盈盈子劍又去哪裏了?」
他的本命劍是子母劍,都叫盈盈,但是現在那母劍重劍之中的子劍卻沒了。
霍珏記不得他什麼時候將盈盈子劍抽出來過,現在他的本命劍和他一起成了空殼,內里空蕩蕩。
段琴軒聞言啞口無言,表情堪稱猙獰。
最後霍珏倒是沒有再逼問下去,他只是在窗邊枯坐了一夜。
段琴軒有時候來給霍珏報告門中的事情,她甚至心中有點怨恨穆晴嵐。霍珏原本雖然冷清,卻絕不是這般行屍走肉的模樣。
「這幾日弟子就能夠全部被召回山中,剩下沒有回來的,大抵上是不會回來了。」段琴軒說,「師弟,重生蓮還未送回來,真的要封山嗎?」
霍珏說:「勞煩師姐同山中弟子們說明即將封山的事情,若是他們當中有誰想要下山另尋出路,不要攔着,好生給些靈石送下山。」
「師弟。」段琴軒叫了霍珏一聲,看着他沉鬱的側臉,卻不知道再說上些什麼好。
她不敢告訴霍珏穆晴嵐的存在。她了解霍珏的性子,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答應穆晴嵐抽離霍珏記憶的要求。
以霍珏的性子,若是知道他現在的苟延殘喘,是靠着供生邪術,靠着連人都不是的山鬼犧牲得來,他會毫不猶豫地自戕。
可是人與人相識、相知、甚至是相愛,經歷的一切一切,雖然都會過去,雖然都會成為過往。但那些過往,便是生命的組成,是每一個人不可分割的過去和一部分。
她從霍珏的記憶之終抽取了一個穆晴嵐,何嘗不是親手切割下了霍珏的一部分?
段琴軒痛,也悔。
但是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和當年的霍袁飛,作出一樣的選擇。
因為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段琴軒應聲離開,卻實際上沒有按照霍珏說的,儘快將弟子召回來,也沒有同弟子說要封山的事情。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不等到重生蓮就封山,那穆晴嵐豈不是白白犧牲?
是的,段琴軒覺得穆晴嵐騙她了,她覺得穆晴嵐已經死了。她派弟子去了湘君山,那山上根本沒有任何鬼魂氣息。
殊不知穆晴嵐和她的那些大仙兒們根本不在山中。他們在忙着到處入夢,好多多收服信徒,為他們供奉更多香火,提供更多信仰力。
在一堆各種大仙兒積極活動之下,很快穆晴嵐第一個山神廟蓋起來了。
很簡陋的廟,幾個板子一些破石頭搭建。是幾個做了同樣夢的村民,覺得事情玄妙,又確實在山中挖到了錢,自發蓋的山神廟。
裏面放置了一尊泥胎山神。
穆晴嵐確實因為這泥胎靈魂強大了很多,但是她蹲在一個小孩兒都進不去的山神廟前面,看着裏面那個捏得坑坑窪窪,和村頭王二狗差不多的山神泥塑,陷入了沉思。
「這泥胎不會影響我的長相吧?」穆晴嵐十分擔憂。她沒見過神,這世間也沒人見過。
但是凡間供奉那麼多的各種神,想來應該都是長金身上面的模樣?
她不要長成村頭王二狗的麻子臉,那樣霍珏還怎麼愛上她!
「哎呀放心吧。」蛇女已經長出了雙腿,眼間距可能自己照着人樣調整過,好看多了。一雙吊梢眼睛十分魅惑地眨了眨,說,「廟裏那些神仙肯定和金身長得也不一樣。」
「我都能自己調整樣貌,神仙成了神,還不是怎麼好看怎麼捏啊!」
穆晴嵐竟然被說服了。
她鬆口氣,看着自己還是半透明的身體,說道:「我們還得加快速度,擴展信徒。」
「放心吧,都忙着呢,整個山裏的精怪都是你一手造出來的,個個都記得你的恩情,能幫上你肯定不會偷懶。」
穆晴嵐又看向北松山的方向,思念成疾,快要撐不住了。
霍珏也快要撐不住了。
他整天都摸着空蕩蕩的本命重劍,快要將自己坐成一個活着的石像。
常常入夜躺在那裏,他只覺得窄小的床榻空蕩蕩,他身邊該有個人纏着他似的。他有次用自己的髮帶將自己雙手束縛,而後怔怔地體會着這種踏實又詭異的心痛感覺,又是徹夜未眠。
他身邊太多不對勁的地方,可他問曲雙、問段琴軒、他們什麼都不肯說。
沒有人肯跟他說一句實話。只勸他等待重生蓮送回來。
可日復一日,霍珏很想跟他們說,他不想活。
他日漸消瘦,精氣神同時也在慢慢消失。
某天段琴軒又來同他商議門中事,驚見他鬢邊多了一縷雪色白髮。
段琴軒連忙查看霍珏靈府,卻發現他的靈府依舊是供生之後的狀態,不曾衰敗。
那他這白髮,便只是他心神耗盡,身還未死,心神已然要枯竭所致。
段琴軒心中難過至極,她終於鬆口對霍珏道:「師弟,等你重塑身體,我便告訴你一切。到時候無論你怎樣決斷,我都不會阻攔。」
這一次即便是霍珏要隨穆晴嵐而去,段琴軒也不會阻攔。
霍珏聞言只是微微側頭看了段琴軒一眼,而後低低道:「好。」
十月三十。北松山還沒能等到重生蓮被送回來,先等來了數百家散宗聯合討伐。
天元劍派昔日離山長老帶弟子們重聚到北松山下,逼迫霍珏讓出掌門之位,接受違背正道道義,違背劍宗山規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