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看見
第二天早上,霍珏醒來第一反應是渾身黏膩難受。
昨夜他也是精疲力盡睡着,實在是縱情太過,沒力氣收拾乾淨他自己和穆晴嵐,霍珏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放縱過。
他昨夜沉溺在愛欲之中,不管不顧。他睜開眼,下意識看向身邊的穆晴嵐。
待看清了穆晴嵐半張臉緊貼着他埋在他的肩頭,霍珏笑了一下,而後笑容就僵死了。
他瞪着眼睛,保持着僵硬的姿勢,直直看着穆晴嵐秀美的臉蛋,看她頭頂上凌亂的髮絲。
纖毫畢現。
霍珏眼睫飛速顫了顫,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的視線慢慢從被子上挪到床頭,而後又是從床頭的浮雕到整間屋子,這對他來說,陌生的屋子。
霍珏眼睛酸澀,是因為瞪得太大,太久,以至於眼前開始模糊。
他飛快地抹了一下,眼前重新恢復清晰。
霍珏喉間像是堵住了什麼東西,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他感覺了一下,自己體內靈力充盈,滯澀的經脈重新恢復了順暢,破碎的靈府都有了好轉的趨勢。
霍珏僵坐在那裏,伸出手去推身邊的穆晴嵐。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按在穆晴嵐的身上,無法自控的熱淚盈眶。
穆晴嵐昨晚上幾乎被霍珏這個「小妖精」吸干。
雙修治百病這件事應當是真的,畢竟霍珏到後面越來越精神,簡直百病全消。
原來魚水之歡,確實令人死去活來,又快樂得恍若登仙,話本子裏面說的都是真的。
穆晴嵐體會到了,才明白旁人說的夫妻一體是怎麼個一體。才知道原來人和人之間,竟然還能那樣親密。
她愛死了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姿態,她連夢裏都是同霍珏巫山雲雨。
結果夢中如魚入水水波正酣,就被人給活活搖晃醒了。
穆晴嵐艱難睜開眼睛,感覺所有力氣都被抽空。
不過在她轉過頭,看到霍珏的時候,一種由衷產生的親密感如溫水一般淹沒她的全身。
做了真夫妻,是不一樣的。
你甚至會覺得,對方和你的某些地方從此連接在了一起。以至於你看到了他,心臟都會不受控制地發軟。
「怎麼?」穆晴嵐聲音虛弱又溫柔。
霍珏轉頭看着她,雙眸清亮如星子,他眼中被魔氣侵染的陰翳徹底消散,他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了穆晴嵐的樣子。
霍珏看清穆晴嵐的樣貌,也愣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一下一下的用力,幾乎要爆開一般的鼓動着。
她原來……是長這樣子的。
霍珏雖然在心中描繪過穆晴嵐千百萬次,也在穆家要送她替嫁之前,看過她的畫像。
可這是霍珏第一次,將她的模樣清清楚楚地印在眼底。
他這一刻,突然間就明白了他當年降服樹妖之後,為什麼有些人已然從幻術之中醒神,卻依舊不肯離開樹妖下山去。
若是那惑人的樹妖,長成穆晴嵐這個樣子,而霍珏只是個普通人,他也會覺得,拋去庸俗塵世煩惱,從此不必進食排泄,腐爛在山林做她的養料,也與她自此一體,是一件心甘情願的事情。
穆晴嵐長得並不是霍珏見過的許多修真界素雅仙子的模樣;也不是他收服過的那些妖精穠麗惑人的模樣。
她生得嬌俏鮮活,兩隻眼睛圓圓,亮得像黑葡萄。若用小獸來比喻,她便是山間奔跑的梅花鹿,是林中蹦蹦跳跳的小兔。
她整個人,一顰一笑,俱是……煙火人間。
霍珏從前沒有喜歡的女子,也從未對哪家仙子動心過,妖魔為求生的引誘他從來不屑一顧,他只覺得皮下三寸是白骨,皮上三寸為孽欲。
可是他此刻看着穆晴嵐,和她還帶着睡意的眼睛對上,只覺得若他真的會喜歡誰,便一定是如此模樣。
不嫵媚不清冷,而是像叢山花,像一尾活魚,能讓人清晰的感覺到她美得活色生香。
兩個人對視着,霍珏心跳逐漸加快,連面頰都開始滾燙起來。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昨夜種種荒唐,他極致的索求,甚至是惡劣欺負的女子,是她。
是這樣的她。
霍珏口乾舌燥的像個初涉情愛的毛頭小子,面對着心上人迷濛的注視,竟手足無措起來。
「霍郎?」穆晴嵐揉了揉眼睛,整理下凌亂的長發,湊近霍珏看着他道,「你怎麼啦?是要方便嗎?」
「我去給你推輪椅。」穆晴嵐掀開被子下地,一站在地上,一股熱流涌下,她愣住。
轉頭看着霍珏,抿了抿唇,說:「都流出來了。」
「怎麼辦?」穆晴嵐有些着急,薄薄的眼皮下眼珠焦急轉動,問霍珏,「我們會不會沒有了盈盈啊?」
霍珏徹底面紅耳赤,都不敢多看穆晴嵐一眼,挪開了視線,張了張嘴,卻還是像渴水的魚,失了聲。
五感是很奇妙的東西,他之前看不見,雖然其他的感官會敏銳一些,卻到底哪一種,都比不得視覺。視覺的刺激是最直白的,也是最廣闊,最能影響其他感官的。
他現在看到了穆晴嵐的模樣,昨夜那讓他體會到極樂的愛侶,便突然有了模樣。
霍珏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他低下頭沒有吭聲,壓抑着自己要被心臟撞裂的胸腔,簡直不知今夕是何夕。
穆晴嵐已經習慣了霍珏時常不給她回應,嘟嘟囔囔地擔憂着肚子裏的盈盈,去給霍珏推了輪椅過來。
她還沒有清理自己,她總想着或許再等等,她就能有盈盈了。
不過她倒是給霍珏施了清潔術,施一個清潔術,穆晴嵐的靈力再度被抽干。
她虛弱地跌在地上,不小心帶翻了床頭放着的水杯。
「砰」地一聲,驚動了兀自天翻地覆的霍珏。
他側頭看去,便見穆晴嵐扶着輪椅起身兩次,竟都沒能起來。
穆晴嵐頭昏眼花,身子從來沒有這麼沉過。
她當然可以散了本相直接回歸湘君山,但是她還是想要多陪陪霍珏。
哪怕一兩天也好。再說兩個人才做了真夫妻,穆晴嵐想着自己要是馬上就走了,那不就像是話本子裏面的人渣嗎?
霍珏體弱敏感,會覺得自己被拋棄的。
霍珏看到穆晴嵐摔在地上,連忙要下地,結果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不掛一絲的狀態,並不適合下地。
他緊張地看着穆晴嵐問:「你怎麼了?」
他很快想到自己昨夜的不節制,心中羞愧難當,但是……穆晴嵐是妖,她並不會同凡間女子一般體力不濟。
況且自己體內有她的妖丹,和身懷妖丹的他親密,應當是對妖有好處的,她怎會虛弱至此,怎會連扶着東西都起不來?
霍珏盯着穆晴嵐,然後眼睜睜看着穆晴嵐還跌坐在地,語調卻故作輕鬆道:「沒事啊,我只是不小心把杯子碰掉了。」
穆晴嵐說完,咬了咬牙,從地上站起來,還溫聲道:「霍郎你等等,我給你倒點水喝,你肯定渴了吧?」
穆晴嵐站起來,扶着輪椅悄悄喘息,看向霍珏的時候,正對上霍珏的視線。
她愣了一下,但是並沒有懷疑什麼,畢竟霍珏一直都是能循着聲音辨別方向的。他的眼睛清亮起來也不是一兩天了。
穆晴嵐並不知道霍珏已經恢復了視力。
她一如既往,仗着霍珏「看不見」哄騙霍珏。
跌在了地上,總不能讓身上還臟着,要給霍珏倒水喝,霍珏是很愛乾淨的。因此穆晴嵐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術,這個清潔術施完,穆晴嵐直接跌坐到輪椅裏面。
她索性操縱着輪椅,給霍珏倒了水,嘴上還說:「我試試你的輪椅,好像還挺好玩的哎!」
她的語調那麼歡快,跟霍珏平時聽到的一模一樣。
但是穆晴嵐利用輪椅轉過身,膝蓋上放着水朝着霍珏過來的時候,霍珏才發現,她的面色甚至是嘴唇,是那麼蒼白憔悴。
他仔細回憶,似乎在他看到穆晴嵐第一眼的時候,她便是和現在差不多。
只是那瞬間視覺上的衝擊讓霍珏忽視了她的面色,而等她把一杯水送到霍珏唇邊,霍珏垂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她的手竟然在細微的顫抖。
「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霍珏又問。
穆晴嵐又愣了一下,然後很快想到什麼,笑着說:「是我的聲音很奇怪嗎?」
穆晴嵐看着霍珏,一臉嗔意和甜蜜。
「還不是昨晚喊得厲害,嗓子不舒服了,說話這才變了聲音嘛。」穆晴嵐說著,還清了清嗓子。
霍珏恢復了視力的愉悅,和見到穆晴嵐真正模樣的狂喜,漸漸在穆晴嵐捧着的水杯裏面因為顫動而盪開的波紋消散。
霍珏七巧玲瓏心,不會因為被愛欲蒙蔽,就忽略事情的不合理。
穆晴嵐有事情瞞着他。
難道……難道她的道行,並不足以支撐她將妖丹拿出身體給他人化用?
「霍郎,喝水啊。」穆晴嵐虛弱非常,面色都泛着一些慘白過度的青,也還是對着霍珏溫柔軟語。
她倒是不覺得自己多麼難受,畢竟只是生機耗盡,她回了湘君山應該就沒事了。
她現在更怕的是霍珏清醒了之後,又要因為昨晚上自己開始的強迫而發難。
那確實不是什麼正經人會幹的事情,穆晴嵐不能讓霍珏想起來「秋後算賬」。
霍珏看着穆晴嵐,伸手要去拿杯子,這時候穆晴嵐單手舉不動杯子了,抬起另一隻手去托她拿着杯子的手。
她身上只着了一身中衣,手腕上的供生手鐲,沒有什麼阻礙的滑了出來。
好巧不巧又趕上霍珏伸手,那鐲子好死不死,竟直接和霍珏手上那供生儲物戒撞在了一起。
「嗡」地一聲細微聲響,供生手鐲和戒指同時被激發出了符文靈光。
霍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儲物戒指綻出了圈圈赤金色符文,穆晴嵐的鐲子則是盪開了銀色符文。
這些符文纏在一起,被赤金色的符文帶着,緩慢沒入了霍珏的身體。
霍珏向後躲了一下,卻根本躲不開符文沒入身體。穆晴嵐因為這猝不及防的相撞,雙眸一呆,手中一杯水,全都翻在了被子上。
她的面色因為這突兀的生機抽取,肉眼可見地灰敗下去,穆晴嵐倒在被子上,雙眼掙扎了一下,沒能頂住,直接閉合,昏了過去。
穆晴嵐前段時間還不知道,要想激發供生速度,需要怎麼做。她還想着修書詢問尹荷宗的莫澤宗主,不過昨晚上兩個人親近的時候,穆晴嵐就知道了——只需要把供生手鐲和供生戒指撞在一處,便能夠激發供生在短時間加快速度。
她昨晚上幾次和霍珏撞在一起,都激發了供生陣。
誰料到這一大早的,又不小心碰上了。
穆晴嵐昏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當然也沒有看到,霍珏見她昏過去,見那些符文帶着生機,不斷地朝着他的身體沒入的時候,是怎樣從疑惑,到震驚、而後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之後,肝膽俱裂。
「原來是供生陣……」霍珏垂眸看着穆晴嵐,看着自己的儲物戒指,想到穆晴嵐最開始就想方設法把這儲物戒塞給他。
那時候他們甚至沒有互通心意。
她從一開始,就是有預謀的。她說她喜歡了他十年,悄悄地試圖用各種辦法接近他,霍珏從來是不太信的。
他始終覺得,穆晴嵐所說的和他初相識,那時候她只是個奶包子一樣的孩子。
可是……
霍珏眼眶滾燙,淚水悄無聲息地順着臉頰滑落,落在被子上,同穆晴嵐打翻的水漬融在一起。
他表情寸寸開裂,終於見到愛侶的欣喜、將自己的真心和一切都同另一個人交付融合的快樂、全都隨着表情裂開。
「根本就沒有什麼妖丹對不對?」霍珏紅着眼睛,死死盯着昏死的穆晴嵐,心如刀絞。
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霍珏想到了她提過一次的供生陣,那時候他只是聽了個開頭,就嚴詞打斷了她。
所以她便想了一個妖丹的借口來騙他!
霍珏淚水滾滾而落,心中驚懼倉皇,抖着手抬起,透過漣漣淚水,看向他一直珍重戴在手上的儲物戒。
它的模樣和自己想像得不一樣,很好看。
可是想到這東西承載的是什麼,霍珏便是摧心斷腸般的難受。
他抬手瘋了一樣往下摘戒指,可是任憑他怎麼努力,幾乎要將手指掰斷,也根本摘不下這供生戒。
霍珏嗓子裏發出獸類走投無路一般的低吼,他淚流滿面神情狼狽,他恨不能將自己的手指直接剁掉!
想到這裏霍珏動作一頓。穆晴嵐昏死的不踏實,恰巧這時悶哼一聲,揉着腦袋從被子裏抬起頭。
她面色青灰得像個死人,霍珏見過太多的死人,竟一時片刻,無法將穆晴嵐同那些死人的面色分別開來。
這隻有一種解釋,便是她已經行將就木,快要因為供生之術殞命了。
霍珏想到穆晴嵐昨夜之前說要回她自己本體生長的山中;想到她昨夜不管不顧一定要行夫妻之實;想到秦妙言對他說,你這種木頭,竟也有人肯為你捨生忘死。
秦妙言說:「你這條命得來不易,好好珍惜吧。」
秦妙言說:「好好陪陪你的小美人兒吧,否則要沒機會嘍!」
霍珏當時聽不懂,只覺得秦妙言為人恣肆,想是胡言亂語,現在他都明白了,那是什麼意思。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他霍珏苟延殘喘至今,竟然在靠他人性命來續命。
霍珏心中悲愴難言,何至於此,他自問從不曾貪生啊……
他心中若山呼海嘯,狂瀾衝天,卻在穆晴嵐抬眼看他的瞬間,除了腮邊淚痕,將所有情緒都死死壓回心底。
他面無表情,心如死灰般地坐着。
穆晴嵐見他哭了,心中慌亂不已,連忙上前道:「霍郎,你怎麼了?」
「你……怎麼哭了?」穆晴嵐心疼地給他抹眼淚,溫柔軟語地哄:「是不是看我剛才趴着着急了?哈哈哈,我只是昨夜沒睡好,太困了,剛才又睡著了……」
說著還假裝打了個哈欠。
「我沒事的,你別流眼淚啊!我們昨夜才做了夫妻,你現在哭,我要懷疑你後悔了!」
「霍郎,」穆晴嵐擁抱住霍珏,身上的肌膚失了正常人的熱度,有些涼。
臉蛋貼在霍珏側臉上,讓霍珏從側臉直接冷到天靈蓋。
他被欺瞞、被哄騙、被迫成了奪人性命的惡鬼的憤怒,全都在這一刻散了。
霍珏潰不成軍。
他抱住了穆晴嵐,壓抑眼淚。
穆晴嵐不明所以,但溫聲軟語地哄:「急壞了吧,沒事的,嘿嘿,我好高興啊霍郎。我們終於是真的夫妻了。」
霍珏聽了這句話,卻像是被捅了一刀般的哆嗦了一下。
他想到穆晴嵐之前一直在說的「她不求天長地久」。
卻原來,竟是這個意思——她是從一開始,便沒有想着自己能活嗎?
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奔赴這一場獻祭一樣的感情?
他霍珏到底是個什麼金枝玉葉的人兒?竟要一個女子這般豁出命去護着不算,還哄着捧着,生怕他受了丁點的委屈。
霍珏拚命壓抑着痛苦,只覺得自己的嘴裏都泛起了苦水。
他怎麼怪她?
他怎麼捨得怪他?
他霍珏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穆晴嵐溫聲哄着,沒一會兒霍珏就好了。
不哭了,也不說話,倒是乖乖配合著,穿衣洗漱,看上去心情平靜。
束髮的時候,他拒絕了穆晴嵐遞給他的玉簪,把梳妝枱的小匣子拉開,從裏面摸出了一柄木簪子。
霍珏垂頭看着簪子,而後取代他一貫戴的玉簪,插在了頭頂。
這簪子如他所想的一樣,雕刻的是比翼雙飛之鳥,寓意夫妻和美不離不棄,是穆晴嵐之前送給他的那支。
穆晴嵐看到他拿出來就心中高興,見他戴上了,更是歡喜得滿心淌蜜。
霍珏這便是認了他們是真夫妻了!
太不容易了!
穆晴嵐心裏小鹿撒歡,給霍珏調整了一下木簪的位置。
不經意和鏡中的他對上了視線,笑起來。
「霍郎,你的眼睛又亮了不少,有沒有感覺到光線?」穆晴嵐自身後抱着霍珏脖子,詢問,「按理說該能看見一些光線了,我的妖丹可是草木精華啊。」
霍珏不言不動,隱忍得額角青筋畢現才壓抑住要戳破實情的慾望。
他慢慢搖頭,嘶啞地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晴嵐,我餓了。」
穆晴嵐聞言果然迅速被轉移了注意力,偏頭親了他臉蛋一口,道:「我這就給你準備吃食去!你想吃什麼?」
霍珏自鏡子裏面,看着穆晴嵐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她眼中的喜歡,就要化為實質將他包裹。
霍珏穿不過氣,他不過一個廢人,她這般捨命供生,只為換昨夜一夜的夫妻?
霍珏很想問一句,值得嗎?
可是他最後出口卻是:「我想吃……婆娘餅。」
穆晴嵐聞言面上笑意更是壓都壓不住,眼角眉梢儘是鮮活風情,只可惜她慘敗的面色,破壞了這份能撼動任何人心的活色生香。
穆晴嵐很快去了。霍珏獨自在妝枱前面坐了一會兒,怔怔看着鏡子裏面面色同靈府破碎前相差無幾的自己。
半晌他郁色盡去,豁然一笑。
而後從輪椅上自如起身,走到窗邊,將自己的本命重劍盒子打開。
他靈府充盈,雖然還是遍佈裂痕,但是已經能夠留存些許靈力。
供生陣還未成,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
霍珏運氣靈力不費什麼力氣,提起重劍,而後將劍柄朝下放置,讓沉重的劍身衝上。
重劍裏面的盈盈在穆晴嵐那裏,霍珏想起她,心中發苦的同時,又不自覺笑起來。
他站在窗前,眯眼看了一眼今日的陽光,溫暖且溫柔地灑在重新煥發了生機的北松山上。
霍珏將重生池取下,放置在床頭芥子空間。
讓弟子叫段琴軒和關子石過來。
「請師姐下令,召回所有在外的天元劍派弟子,待到弟子們歸來,我們便封山吧。」
「封山?」段琴軒震驚地上前,急道,「怎麼能封山?重生蓮還未送回來啊!」
而且天元劍派建立伊始到現在,根本從未封過山,連冥星海倒置都沒有封過山。
所有宗門,只有門派在遭了大難渡不過去,或者門中無人支撐門派,才會封山。名為封山潛心修鍊,實則同遣散門派也就是說法不同。
很多小門派封山,是為了躲避仇家或者敵對宗門。但凡封山過的宗門,便是再開啟山門,也很難擁有昔日威望。
天元劍派是修真界四大宗門之中的劍宗之首,雖然被魔族屠戮又遇上冥星海倒置,死傷大半,可所有的門派在冥星海倒置之後,都死傷不輕。
現在天元劍派還有重生池這鎮派法器在手,縱使處境艱難遭人覬覦,但也聲名在外,只待緩過一口氣,重新招募弟子甚至駐派長老,便依舊是屹立不倒的劍宗之首。
若是封山……天元劍派難道要因此沒落了嗎?
段琴軒一百個不願意,曲雙也出聲勸道:「少掌門,封山了我們就再也不是劍宗之首了。」
玉山長老倒是對封山沒什麼意見,而是道:「重生蓮在湮靈仙尊手中,湮靈仙尊這段時日一直都在天外天。」
「衡珏派刑罰殿長老友臣對我說,待湮靈仙尊歸來,定然會歸還重生蓮的。少掌門,我們不若再等上一等。」
再等下去,他的小樹妖就死了。
霍珏抿唇。
「師弟……」段琴軒還欲再勸。
霍珏說,「現如今門中的弟子,都是自拜入門派以來,兢兢業業修鍊劍術,在宗門遭難之後,也不離不棄的俠義弟子。」
「可是他們現在朝不保夕,甚至因為護一個根本護不住他們的宗門,要對戰高境叛徒,甚至是邪修。」
「有多少人在這段時間的動蕩裏面丟了命?又有多少經脈靈府受創,或許一生便再無寸進,要在蹉跎之中,等待下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的爭端,然後殞命。」
「師姐,劍宗之首的名聲很重要,可是若是犧牲這些弟子們換來的,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可以封山百年,再重頭開始。」
他這個少掌門若沒了,段琴軒雖然能夠挑起重擔,可段琴軒的父親段振野心不死,大徒兒又那樣,小徒弟又即將暴露身份離開。
三重重壓之下,就算段琴軒是個石頭做的人,也撐不住。曲雙不堪大用,玉山長老志不在門派,屆時穆家勾連邪修捲土重來,他們要怎麼撐下去?
天元劍派封山才是最好的休養生息的機會。
霍珏心意已決,沒容三人再多說什麼,便令他們各自離開。
他們走後,霍珏撤下覆眼白紗,坐回輪椅,望向門口。
他在等穆晴嵐回來,再親手做個了結。
霍珏抬手在身側倒立的重劍的劍尖上戳了一下,血液流到重劍之上,劍身嘗到主人的血,輕輕顫動。
霍珏慢慢把手掌覆蓋上去,戴着儲物戒的那隻手指,正落在冰冷的劍刃之上。
穆晴嵐果然沒多久就回來了。
她歡天喜地地提着滿滿當當一食盒食物。她的面色都因為勞累,帶上了一些血色的薄紅。
她長發散落,頭頂髮髻簡單,兩側辮好的發盤成的小包,像兩個可愛的、才剛剛生長的鹿角。
霍珏見之心喜,刻骨心動。
他勾起唇,對着進屋的穆晴嵐笑笑,卻滿目蒼涼,神色愴然。
他抬手,抓在旁邊重劍的劍尖之上,微微下壓,便割裂了指根。血線順着劍身蔓延,灌入重劍劍尖的銘文,那劍身上面竟細細長長,密密麻麻、深深淺淺,每一寸都勾刻着——盈盈。
穆晴嵐愣住,心中直覺瘋狂預警,下一刻,她聽霍珏道:「你真好看。」
她聽了這樣的誇讚,本該得意忘形,可她望進霍珏含淚的眼中,不知道為什麼,根本開心不起來。
果然霍珏下一句話便是:「你這般好顏色,這般至真至善的好性情,無論換了誰,都會喜愛的。妖的一生那麼長,你可以愛很多人。」
「晴嵐,忘了我,離開這裏吧。」
霍珏說完,手掌抓着重劍狠狠向下一劃,兩三根手指便齊掌心斷掉,滾在地上——包括那根戴了儲物戒指的手指。
鮮血噴涌,似是濺落到了穆晴嵐眼中一般,她霎時間雙眸赤紅。
來不及多想,「啊」地一聲,向前一撲——卻在下一刻,被強行打斷的供生陣強悍的力量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