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偏愛

第45章 偏愛

夏府的正房,雕甍綉檻,燈火通明。

夏家大公子夏沉懷,立於夏家家主的病榻之前。

夏家家主滿面病容,恨聲道:「開科舉,遴選寒門之子;廢三公九卿,改立三省六部;還有那些新頒佈的法令……這些統統是針對世家的圍剿!李家已經栽了,焉知陛下的屠刀下一個對準的是不是夏家!」

夏沉懷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垂首恭聽。

夏家家主念叨了一會兒,又開始劇烈咳嗽,婢女連忙上前,輕撫夏家家主的後背。

咳嗽聲逐漸停息,夏家家主臉色鐵青,正要痛罵夏沉煙,一個小廝入內,對夏沉懷說了幾句話,被夏沉懷揮退。

「是有什麼新消息嗎?」夏家家主問。

夏沉懷躑躅須臾,說道:「宮中傳出旨意,取消了今夜的宵禁,已經有許多商販上街做生意。」

夏家家主頓了頓,「夏沉煙又跑出來玩了?」

「或許是。」

「去查一下,夏沉煙去了哪裏。」

夏沉懷應是,很快通過夏家耳目,查到一輛青綢馬車去了醉仙樓。

帝后的行蹤並不容易掌握,巧合的是,醉仙樓的掌柜背靠夏家。

夏家家主說:「你去找夏沉煙,問問她,究竟何時給我下的毒,她會不會愧對列祖列宗!」

夏沉懷想要勸阻,夏家家主怒道:「還不快去?」

自從他生病之後,脾氣便越發差了,往日的城府似乎蕩然無存。

夏沉懷躊躇片刻,恭敬應了聲是,坐馬車出了門。

馬車駛過雪地,長長的街道上,商販們陸陸續續擺攤,行人往外走,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

他知道三妹喜歡看行人和萬家燈火,但他很少帶她出門。

此時卻有一個男子,為了他的三妹,下旨取消宵禁,讓長街與燈火像畫卷一般,朝她緩慢展開。

「公子,醉仙樓到了。」馬車停下,小廝在車外稟報。

夏沉懷下了馬車,掌柜親自迎出來,笑道:「見過大公子。大公子,今日醉仙樓有貴人包了場,怕是不太方便……」

夏沉懷打斷他的話,溫聲說:「裏頭的皇后,是我三妹。」

掌柜話語一窒。

「你帶我進去,再着人去傳話,她會見我的。」

掌柜猶豫半晌,還是引着夏沉懷入內,又對小二吩咐道:「去和貴人說,夏家大公子求見。」

小二應是,去得飛快。

夏沉懷被引到花廳坐下。掌柜在一旁奉茶,含笑道:「兩個貴人在雅間點了一大桌東西,現在差不多該用完了,大公子您且稍候……」

夏沉懷沒有應聲,他透過花廳的窗戶,看見了酒樓的庭院。

燈籠連綿相接,掛滿庭院的長廊。雪堆了一地,白梅在庭中綻放。

他倏然想起沉煙六歲那年的舊事。

沉煙自小貌美,她父母將她護得極好,想要給她自由一生。但那一年,沉煙失恃失怙,他的父親想與王家家主結盟。

王家家主時任大司馬,權傾朝野,好幼女,父親故意帶沉煙出門,讓王家家主看見她。

王家家主果然上門提親。夏沉懷對父親說:「宮中的太子才智驚人,頗有謀略,恐怕不會讓王家得意太久,不妨再等等。」

父親沒有在意,他便繼續說:「沉煙還小,焉知她長大后是否容色傾城?父親又豈願長久居於大司馬之下?不妨再等幾年,大司馬這樣誇讚她,反而會抬高她的身價。」

父親這才被說動,想用沉煙換取一個更有力的籌碼。

第二日,六歲的沉煙站在他面前,仰頭看他:「大哥,我不用嫁給那個糟老頭子了,是你幫了我嗎?」

夏沉懷驚嘆於她的敏銳,微笑道:「自然是我。沉煙還這麼小,大哥怎麼捨得讓你嫁人?」

夏沉煙沒有說話,只是向他行了大禮,到了下午,又把她最心愛的輿圖送給他。

他接過了輿圖。從那天開始,他最驕傲的妹妹,才真正開始親近他。

她向來難以接近,只有用真心,才可以換取到她的真心。

「大公子,那兩個貴人下來了。」掌柜的聲音,打斷了夏沉懷的回憶。

他順着掌柜的示意,抬頭望去,見到長廊深處走出一對璧人。

燈火斜籠在他們身上,他們手牽着手,正在談天。陸清玄低頭看她,目光繾綣。

他從未見過帝王露出如此溫和的神色。

小二跑回來,氣喘吁吁地說:「大公子,貴人答應見您。」

夏沉懷站起身,「罷了,沒什麼好見的,回去吧。」

掌柜愕然,一路把他送到酒樓門口。

「不見了?」夏沉煙站在酒樓的長廊中,停下腳步。

小二笑道:「是。大公子許是臨時有事。」

夏沉煙陷入思索,陸清玄望着她的側臉,輕而易舉地猜到了事情始末。

五日之前,夏家家主就告了假,說是纏綿病榻,無法上朝。今日,他又聽說夏家大夫人求見,被她拒絕。

他沒有特意去詢問景陽宮的瑣事,但因為他在意她,舉世皆知,所以無論是宮人還是大總管,都會有意無意地,把與她相關的一切透露給他。

陸清玄平和地問:「要堆雪人嗎?」

「雪人?」夏沉煙被他打斷思緒。

「庭院中這麼多積雪,可以堆好多個雪人。」

夏沉煙隨意應了聲好,宮人連忙給兩人送來鹿皮手衣。

兩人戴上手衣,入了庭院。侍從們把乾淨的雪花搜集起來,一捧又一捧地堆到庭院中央。

夏沉煙有些心不在焉,等她回過神,看見陸清玄已經堆好了兩個雪人。

兩個圓滾滾的雪人,才到他們的膝蓋高度。

陸清玄牽着她的手,對她說:「這個是沉煙。」

他又指着更高的那個,低聲說:「這個是我。」

兩個雪人挨得很近,同樣手牽着手。那個被他喚作「沉煙」的小雪人手上,還插着一枝白梅。

夏沉煙低頭看了一會兒,忽然蹲下來,在雪人的周圍堆了一個粗糙的城池。

「這是什麼?」陸清玄沒有認出來。

「這是陛下的國。」

陸清玄不由微笑,他讓侍從捧來細雪,他在城池內堆出縱橫的街道。

「這是國中的街道,沉煙可以在裏頭玩樂。」天上落了細細的雪花,飄到兩人頭上,也飄蕩到雪堆成的雪人與城池上。

陸清玄擔心她着涼,牽着她的手起身,說道:「去屋裏暖一暖吧。」

夏沉煙應好,和他一同離開庭院。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雪人,摘下手衣,遞給身旁的宮人。

陸清玄把她的手捂在掌心,他掌心溫暖,她的手慢慢回溫。

夏沉煙踮起腳尖,吻了一下他的唇。

像是飛鳥劃過水面,她飛快地結束了這個吻,陸清玄卻按住了她的腦袋。

他溫柔地,將這個吻繼續下去。

或許是在庭院中待得久,這是一個冰雪般的吻。他閉着雙眸,夏沉煙可以看見他的纖長眼睫和清雋的臉。

她也閉上了眼睛,直到氣息微亂,他才鬆開手,又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我心悅於你。」他垂眸望她,嗓音溫和地說。

……

同年冬,胡人舉兵入侵大燕西北邊境,大敗,陸清玄建立西北都護府,統領大燕以西諸國。

臘月,大燕舉行第一次科舉考試。不計考生門第高低,只以考試成績論先後。陸清玄舉辦殿選,選出三百六十一名進士,稱其為「天子門生」。

春暖花開,鶯啼燕語。陸清玄下了朝,照例詢問道:「皇后呢?」

大總管笑回:「皇後娘娘去了仁壽宮,陪太後娘娘說話。」

陸清玄點頭,獨自入了房,召來肱骨大臣,談論朝政之事。

政事談完,一個大臣笑道:「如今政通人和,國強民安,陛下可要下江南,巡查當地政務人情,也好讓陛下天威弘揚四方?」

戰事的勝利,讓帝國得到了諸國進貢的財物,國庫確實比過往更充盈。

陸清玄想到夏沉煙,心裏尋思,若是能下江南,她應是會高興的吧?

他在心中估算了下江南的花費,最終搖頭道:「國家百廢俱興,不可如此奢靡,此事往後再議。」

大臣應是,被他揮退。

窗外鳥語花香,陸清玄批完奏章,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她的身形。

他喚人搬走奏章,對大總管說:「朕記得雲州進獻了洛陽花,長勢極美,你找出來,朕給皇後送去。」

大總管應是,找出洛陽花。陸清玄坐上步輦,去往仁壽宮。

他抵達仁壽宮時,太后正在親手修剪芍藥花枝。

太后看見他,笑道:「好漂亮的洛陽花,是送給哀家的嗎?」

陸清玄自然也給太后準備了幾盆,他獻上洛陽花,問道:「皇后呢?」

「她去逛御花園了。」太后望着剩餘的洛陽花,笑着指點,「應是往湖心亭的方向去了。」

陸清玄和太后閑敘幾句,又去了御花園。

夏沉煙在御花園中閑逛,夕陽西下,宮女道:「娘娘,那可是陛下?」

春色撩人,柳綠花紅。夏沉煙透過重重花影,看見帝王儀仗。

她說:「正是。」

話音未落,陸清玄的步輦已經行了過來,他眉目安靜溫和,手上捧着漂亮的洛陽花。

夏沉煙站在原地未動,陸清玄下了步輦朝她走來。

「陛下怎麼來了?」她一邊問,一邊看他帶來的洛陽花。

「送給你的。」陸清玄說。

宮女接過,陸清玄將夏沉煙攬入懷中。

夏沉煙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良久,發出一聲輕嘆,嗓音很輕:「清玄。」

他對她一切稱呼都輕易接受,低低「嗯」了一聲。

「我也心悅於你。」她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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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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