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施與鄭旦

第三章 西施與鄭旦

院子裏,施老漢已經晾曬完麻絲,轉身將從山上打下來的柴,整齊擺在陽光充足的山牆邊,又把已經干透了柴分成兩垛,用新剝下來的樹皮分別困住,這才直起身,看了女兒一眼,眼裏滿是愛憐與不舍之色,拿起扁擔,將兩捆乾柴擔在肩上,向柴門外走,囑咐女兒:河裏漲了水,還涼着呢,歇息幾日再去吧。

施夷光頭垂得更低,臉上剛剛消退的紅色,又立刻紅潤了起來,用細細的聲音回答:店家催過了,家裏積壓的麻布交不上去,要賠償好些錢呢,女兒會小心的,阿爹當心些,早去早回。

施老漢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一聲,日子過的苦啊,連年征戰的,孩他娘前年又過世了,大娃子五年前服了兵役,到現在也沒個音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娃娃才八歲,這鬼日子,就更難過了。

啥時是個頭啊。

眼角濕潤了,抬起粗糙乾裂的手背,擦了擦,挺直了腰桿,抬頭看着破出雲層的日頭,自語道:娃兒長大了,來年就及笄了,該尋個好人家,可不敢再讓娃兒吃苦了啊。

早到河水旁的幾個婦女,正嬉笑着把從麻桿上剝出來的麻皮,放在河水裏淘洗乾淨,遠處還有三三兩兩婦女和孩童,兩人抬着或端着或頭頂着麻皮,向溪水邊走來。

一個挽着雙抓髻,插滿了桃花的少女,正把一朵粉色的桃花,想着要不要插上的時候,轉頭看到了施夷光,一張嫩嫩的臉,立刻露出桃花般的笑容,扔掉手裏的那朵桃花,小跑到她身邊,伸手抬起麻皮另一頭,銀鈴般嬌笑道:「施姐姐,今早你可晚了呢。」

施夷光抬起一隻手,一支支摘下少女頭上的桃花,只留下髮髻周邊的桃花,愛憐道:「鄭妹妹,還是這麼胡鬧,這花啊,哪有插滿頭的,看看這樣不是更好看了些?」

鄭旦也從髮髻上摘下一朵,順手插在施夷光的鬢邊,巧笑道:「還是施姐姐更好看些。」又道:「施姐姐,你看那邊......」

「多大了啊,還頑皮。」說著話,也隨着她的目光看向對岸。

對岸一位與施夷光年紀相仿的標緻女子,把同樣粉紅色的桃花,插在鬢邊,偷偷瞄了施夷光一眼,微微一皺眉,雙手捂了一下心口,嘴角流出不經意的微笑,俯下身,赤着一雙白生生的腳在水裏,浣洗着麻皮。

那副忸怩作態還自信滿滿的模樣,引來河水兩邊幾個婦女的嘲笑,而隨後走過來婦女的臉上很明顯流露出厭惡之色,狠狠拉扯一下跟着傻笑的孩童離她遠遠的。

鄭旦邊走邊翻了一下眼皮,小聲道:「你看,你那個三姐姐,又來學你。」還未說完,紅嫩的小嘴一撇,不屑嘟囔道:「烏鴉學不來黃鶯唱,竟丟人臉皮。」

施夷光輕輕拍了她白玉般小手,嗔道:「不可胡說。」

「啊呀。」鄭旦忽然驚叫一聲,駭了施夷光一跳,急忙問道:「怎麼了?」

「施姐姐,前幾天你總是腹痛,又是心口痛的,今天可好些嗎?」

施夷光一聽這句話,臉上不禁一紅,白了她一眼,嗔怪着道:「好些了,再過幾天就好了,謝謝鄭妹妹挂念。」

日頭已經升得高高的,足有三杆子,施老漢懷裏揣着剛剛從施里正那裏用燒柴換來的兩根竹籤子,心裏盤算着還得換多少根,才能在來年給女娃子兌換一件看得上眼的首飾,作為及笄的禮物啊。

扁擔還在肩上搭着,得緊走幾步趕到江邊,女娃子這個時候萬不敢涼壞了身子,雖說山裡女娃沒那麼嬌貴,可一旦落下病根子,日後就有好苦頭吃了。

兩岸邊的浣紗石,沒在水裏,不見了蹤影,婦人們大都赤着腳在水裏,鄭家閨女幫着自家娃子把浣洗好的麻皮收進簸萁,見到施老漢走近,紛紛招呼見禮。

河東頭標緻的女娃子,是本家二哥施正的三丫頭,比自家女娃子大了一歲,聽說正托施里正找個好人家呢。

這女娃子生得不俊,可也不醜,本性不壞,又是到了喜愛攀比的年齡,加上本家二嫂是施里正的親戚,日子在村裡過得好,就多了寵溺,少了管教,所以性子就有些個驕橫。

這日子過得相對比別人家好,又是施里正的親戚,自然容易遭到村裡人妒忌,暗地裏各種傷人的話就流傳開來。

「五叔父安好。」施靜停下手裏的活計,給施老漢見禮。

「好着呢,好着呢,二哥二嫂子可好?」

「回五叔父,阿爹阿娘安好,在田裏忙春耕呢。」

「好呢,好呢,春耕又忙起來了,今春雨水來的早,來的足,盼個好收成啊。」說起農耕,施老漢有一句無一句彷彿自顧自說起來。

施夷光幫着施老漢整理好麻皮,擔在肩上,正準備往回走,鄭旦一聲接一聲清脆的聲音傳進耳膜。

「施姐姐,你看那邊來個少年郎,這是哪家的呀,施姐姐,你可知是哪家的呀?咱們村裡沒有這樣的少年郎呀,施姐姐你看,他穿的是什麼呀?他的包裹好奇怪呀......」

眾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上游不足百餘步西岸邊,正走來位十五六歲,模樣麵皮乾淨,一雙閃亮的眼睛,滿是驚異的半大小子。

這個半大小子不是村裏的,好像也不是縣裏的,這樣的髮式,這樣的衣着,恐怕就是整個越國,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來。

眼見僅剩四十餘步的距離,施老漢迎了過去。

施夷光和鄭旦也跟着就走了過去,後面也跟着幾個好奇的婦人。

對岸的施靜站直了身體,眼睛直直盯着這個身着怪異的少年郎。

葉墨正感慨這裏的山山水水,按照風水之說,這個山村本應是風水絕佳之地,生活富足,可是到了眼前才發現,整個村莊破敗的厲害,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人也是面露菜色,衣服破舊,走到自己眼前的老漢,仔細看起來也就四十不到的樣子,可是猛然一見之下,說是六旬也會有人信得。

老漢身後跟過來眾多女人,也都面容憔悴,而前面兩個年齡相仿,十四五歲俏麗脫俗,面容雖也憔悴,但是彎彎的秀眉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卻是透着種純真與樸實的少女,正好奇的看着他。

葉墨不由暗自感嘆,他感嘆的有兩種,一種是感嘆這兩位少女的純真清麗,這樣的少女在後世幾乎絕跡。

另一種感嘆是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女子果然大膽,可能這也與勾踐鼓勵婚姻之政有重大關係。

據史料記載,勾踐為了鼓勵生育,多生孩子,制定了非常硬核的婚姻與生育制度。

年齡相差太大,不許結婚;年輕人不許娶老婦,老人不許娶年輕姑娘,目的是不耽誤年輕人生育;由於連年征戰,男丁銳減,多女子可嫁同一男子。

更離譜的是,貴族階層娶親,女方可陪嫁直系親屬家女子十名,嫡子可娶亡父妾侍,弟弟可娶亡兄遺孀。

如果女子到了17歲還沒嫁人,就處罰父母;如果男子到了20歲還沒娶妻生子,就治父母的罪。

為了保證生育率,勾踐還下令,孕婦臨盆之前需告知官府,官府則立即派醫生前去接生。

生了兒子的官府獎勵兩壺酒,一條狗;生了女兒的獎勵兩壺酒,一頭豬。

葉墨想到這裏,暗自嘆了口氣,正想詢問老漢此地何處,施老漢卻搶先問道:「你是誰家小郎君?因何流落到施家諸暨苧蘿村?」

葉墨腦子裏的記憶快速檢索,喃喃自語:「諸暨苧蘿村......這裏是越國......的苧蘿村......難不成這裏是西施的居住地......」

施老漢看着他失神發愣的模樣,聽着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暗道:難不成這半大小子患了失心瘋不成?如果說不曉得苧蘿村倒也情有可原,但若是連身在越國都不曉得,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若不是患了失心瘋,沒有別的解釋。

這樣一想,心裏那小九九,瞬即冷了大半,但隨即一想,這麼年少俊俏的小後生,定是受了刺激,暫時失了心瘋,說不定安穩幾日就清明也說不準,可不敢因小失大,壞了娃子的好姻緣。

這麼想着,臉上又復露出慈祥關愛的神情,眉眼帶笑道:「小郎君定是餓的發了昏,都忘記了這是咱越國。」

回頭對施夷光微嗔道:「娃子,快些回去弄些米粥,先到家裏喝口熱粥暖暖身子要緊。」轉回頭對葉墨笑吟吟道:「這是老漢家的娃子施夷光,一手好的吃食,來小郎君身子弱,老漢扶着先回家再說。」

「施夷光?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四大美人之首的西施嗎?」心裏嘀咕着,口裏卻不由自主的叨咕出來,還一臉驚異的看向施夷光。

施夷光臉微微一紅,低垂着頭,避開他的目光。

旁邊的鄭旦早已按耐不住,「咕嘰」一聲笑了出來,問道:「西施是哪一個呀,怎麼見你看我施姐姐的樣子,難不成識得我施姐姐?那你能識得我鄭旦嗎?」

「你是鄭旦?」葉墨此時更加驚異了,沒想到這開局就偶遇春秋末期最著名的兩大美女,真是何其幸也。

鄭旦看他一副吃驚的樣子,也不禁圓睜美目,一手捂着紅唇,另一青蔥般食指幾乎戳到葉墨的眼眶上,驚叫道:「你......果真識得我?」

葉墨不覺微微後仰暗道:鄭旦率真耿直剛烈性子,果然與史料記載相符,但也正是這種性子,讓她青春正盛之時,含恨早逝。

施老漢瞪了她一眼,斥道:「滿口胡說,少年郎何曾識得你?還不趕緊離開。」說罷也不理會眾人,一手托起葉墨的手臂,就向村裡走去。

施夷光偷偷給鄭旦一個眼神,鄭旦抿嘴一笑,便跟着他們扭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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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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