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何以問候
大概是因為經歷了跌宕起伏的一個晚上,加上如今已經確認了環境安全,放鬆下來的熒難得做了個夢。
只不過……夢境的內容可以說是一言難盡。
在前半段的夢境裏,她彷彿回到了當年在金蘋果群島的夏日時光——天空明媚,風平浪靜,附近也沒有吵鬧的丘丘人。太陽將光芒溫柔地灑落在海面上,把海水照得暖融融的,連帶着浪花也跟着蕩漾起溫柔的弧度。
旅行者就這麼獨自駕駛着浪船,在海面上愉快地四處搜尋寶箱。
但好景不長,開着開着,浪船突然被一堵冰涼的礁石擋住了去路,甚至下方的深水不知何時也變成了一灘淺淺的窪地,不管旅行者怎麼操作,擱淺的船隻都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熒:……
更糟的是,方才還是晴朗的晴空忽然飄來大片的烏雲,把陽光遮蓋得嚴嚴實實。伴隨着驟然陰沉下來的天空,氣溫也跟着降低了下去,冷風吹入溫暖的船艙,激得旅行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吼吼——”
突然,從礁石的背面,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章魚!它頂着寬大的斗笠,渾身紫色,八隻長長的觸爪不安分地在空中遊動。
對着小小的浪船,巨大的章魚不懷好意地探出爪,壞笑着說:
“再不逃走的話,你就要被我吃掉啦!”
熒:……!!!
——以上,就是旅行者今夜的夢境內容了。
··
就這樣度過了睡得分外不安穩的一夜后,等到晨光漸漸爬滿了天空,從天的那側露出太陽的一角時,旅行者終於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一晚上都保持同一個姿勢,熒隱隱覺得自己側邊的身子有些發麻,而懷裏枕着她胳膊的小罪魁禍首對此卻毫無意識,流着口水,呼呼睡得正香。
尚未睡足的頭腦還有些發脹,想着時間還早,熒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切,重新閉上眼睛,打算再繼續小咪一會。
……
……
……不對勁。
旅行者的身體僵住了。
——夢裏被礁石困住的觸感,即便醒來依舊存在。
但是,偵探社醫務室的床相較普通病床要寬敞一些,大約有兩米寬,雖然是作為單人床設置的,但實際上完全能容納下兩人側躺着睡——至少昨夜在她們睡下時,她身後還寬敞得很。
熒:“……”
不好的預感暗自萌生,旅行者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接着,便對上了張熟悉又陌生的睡顏。
在沉睡時,人往往會卸下一切表情,顯露出最真實的自我,即便是人偶也不例外。
少年向來滿溢着譏諷的紫瞳此時無聲地闔着,紺色的鬢髮一端散落在枕上,另一端滑落而下,半遮住側顏,無端營造出了幾分破碎的美意。
因他闔着眸子,眼上兩抹丹紅便完整地顯露出來,愈發將整張面容襯得純良又無辜。
……美色固然賞心悅目,但一想到眼前人是愚人眾的執行官,剛才還在犯困的旅行者立刻就清醒了。
此刻四下寂靜,螢屏住呼吸,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如今的現狀對她來說實在有些難以理解,一時間,熒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
就在她猶豫的短短几秒內,沉睡着的人偶嘴角緩緩翹起,又在少女反應過來以前,就這麼睜開了眼睛——剔透的紫眸映出金色的影子,裏面充斥着對面人再熟悉不過的惡劣笑意。
熒:“……!!!”
自少年睜開眼后,原本縈繞在他周身的那種脆弱感便盡數消失了。他慢悠悠地坐起,單手支着下巴,任憑旅行者警戒地同他拉開距離,只是臉上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本睡得正香的派蒙被兩人的動靜驚醒,揉着眼睛本想抱怨兩句,卻在看到面前青色的身影后嚇得睡意全無,因過於震驚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
“咦,咦——?!!斯,斯卡拉姆齊!你你你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
熒沒有出聲,只是皺眉望着他。
“呵。”
注意到了少女分外警戒的神情,盤腿坐在床上的少年垂下眸子,涼涼地笑了一聲,
“當然是在你們回來不久后,我就循着風的指引找過來咯~”
“啊啦啦~明明昨夜就算有我躺在身邊,你們兩個不是依然睡得很香嗎,怎麼一覺起來,就翻臉不認賬了?”
這番話從他的嘴裏吐出,顯得刻意又曖.昧。然而旅行者深深清楚對面那惡劣的本性,對這宛如調.情般的指責無動於衷。天空之劍悄然顯現,被她擋在胸前,劍身閃爍着冷徹的光,
“愚人眾,有話直說。”
“……”
聽了這個稱呼,人偶那悠哉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動——可就在旅行者以為他要動怒的時候,紺發的少年卻無端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他笑到渾身都在抖動,躲在旅行者身後的派蒙忍不住探出頭來瞪他:“你笑什麼笑!”
“——當然是在笑,你們的無知啊。”
少年人偶投降般地舉起雙手,然而與這無害的動作相悖的,是他臉上所露出的嘲諷笑意,
“無意義的笑話就到此為止吧。旅行者,你應該早就察覺到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我,和在你認知中的那個【我】之間,存在着差異吧。”
“那麼——你又是否對此產生過疑問呢?”
“……”
熒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權衡是否要回應他的話,但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
“你現在似乎並不情願被稱呼為「斯卡拉姆齊」或是「愚人眾」。”
“哼,先問的是這個嗎?”
少年輕哼了一聲,然而因他的內心向來難以捉摸,故而也很難看出這到底是不滿還是譏諷,
“算啦,看在時間和地點有限的份上,我就直接告訴你答案好了。”
“昨夜我看到了,你目前是只持有三元素力的狀態吧?也就是說,你還並未前往「須彌」。”
“哈哈……看你的樣子,想必也猜到了吧。”
將少女那雙金色眸子微微睜大的微表情盡收眼底——流浪者相當清楚,這是她驚訝的象徵。
於是他滿意地勾起嘴角,以愉悅的語氣給出了相當驚人的答案,
“沒錯。對你而言,出現在這裏的我,來自你還尚未迎接的未來。”
“……”
“噯——不用急着發問,”
眼看着熒皺眉似乎要問些什麼,流浪者輕飄飄地打斷了她,
“你大概是想問,憑什麼信任我的說辭吧?”
“呵呵……看來是又被我猜中了。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告訴你好了——抵達了須彌后的你,就如同前三國那樣擊破了愚人眾執行官的陰謀。而很不巧,我就是你那位手下敗將。”
“擊敗了愚人眾的執行官,選擇暫時拋棄了同對方的恩怨,你先前在璃月不也是這麼做的么?那在這一點上,你對自己的行為應該很熟悉了吧?”
——他說的是……公子?
身為異世之人,熒從未將自己徹底歸屬於某個陣營。她要如何行動向來不由別人來決定,而是出自自己的本心——就好比即便愚人眾在她心中向來是壞事做盡的象徵,熒卻也未嘗沒有同他們中的某些士兵,乃至執行官建立起友誼過。
所以,眼前人說的這番話,雖說難以想像,但也未必不是真實。
只是先前願意或伸出援手或達成協議,都是因為那些愚人眾性格較他們的那些同伴更加外向友善……聯想起自曾己同對方打過的幾次教導,熒很難對着眼前人擺出一副好臉色。
思考了一會,熒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劍,認真地開口,
“那就暫時以你的話作為前提——雖然我不知道未來到底經歷了什麼,會讓我選擇認同你,還讓系統將你判定為同伴……”
“——但昨夜你確實是幫了我和我同伴的忙,在這點上,謝謝。”
人偶將雙手交叉胸口前,微微挑起眉道,“明智的選擇。”
“具體的情況,我已經聽那個什麼系統說過了,剩下的事我會幫你。當然,作為報酬,在此期間不說百分之百,至少你要對我抱有足夠的信任——畢竟我可不想在好心幫某人辦事的時候,反而還被懷疑一通……想想就好傷心呀。”
“……可以,”
合作確實需要基礎的信任。旅行者猶豫了一下,便痛快地點頭了,
“但與此同時,你也不能瞞着我私下行動。”
“呵……我答應你。”
在兩人短暫的達成了協議后,少年人偶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鐘錶,
“哦,不錯嘛,離這家偵探社的那些傢伙上班還要等上一陣功夫,看來你和你身邊的小傢伙還有功夫收拾下自己,再出去吃個早飯。”
之後的規劃被他說得分外輕鬆,熒卻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那你……”
“——我?”
流浪者輕笑了一聲,
“不用擔心,昨夜我就已經同那位執勤的守衛先生打好招呼了。有他擔保,偵探社的人估計也不會再找你多餘的麻煩。”
說這番話時,那雙紫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彷彿在無聲地說:“睡得可真死,居然連這都沒把你們吵醒”。
熒:……有點手癢。
他那番嘲諷的表情毫無掩飾的意思,以至於就連派蒙都看了出來,氣得在空中憤憤地跺腳,
“你這傢伙……!我要給你取個難聽的綽號!”
然而白髮精靈的示威卻只得到了對方似笑非笑的一瞥:“哦?那你倒是取呀?”
“唔……呃……算了,我還沒想好!你,你就等着吧!哼!”
“好了,派蒙。生氣你就輸了。”
在同意了合作后,旅行者已經能做到完美無視對方的那些挑釁——反正這才是那傢伙的真實面孔。
就目前來說,對方雖說是個嘴上不留情的傢伙,但做起事來也還算可靠。
她將床頭疊得整齊的西裝抱起,又忍不住挂念起自己未來得及帶走的那些行李——唉,也不知織田先生什麼時候有空再帶她回去拿。
武裝偵探社的醫療室的床位之間都以屏風相隔,穿着睡裙的熒便平靜地抱着衣服,繞到了屏風的另一側。
“簌簌”的布料摩擦聲響起,還不等派蒙氣咻咻地示威,坐在床上的少年就自然地轉過了身子。
“對了,還有一件事,”
隔着屏風,少女的聲音從另一頭飄來,
“你似乎已經拋棄了愚人眾的身份,那現在的我該如何稱呼你?”
“……”
話語並未得到回應,室內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稱我為「流浪者」好了。”
坐在床邊的人偶垂眸望着地面,平靜地說道。
——畢竟現在的你……還並沒有給予我,【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