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殊命

大地毫無徵兆的顫動起來，林中原本的死寂被瞬間打破。鋪天蓋地一般的獸潮，從遠處的黑暗中，持續不斷朝着眾人湧來，它們狂亂且毫無目的的在林間竄動，黑色的剪影猶如死神一般，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還未來得及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傭兵隊伍，被瞬間湧來的獸潮給衝散。

「不要直面獸潮的衝擊，趕快躲開它們。」

望着瞬間被獸潮吞沒掉身影的幾人，鍛鋼拚命朝着其他人大聲喊道。但他們的耳邊只能聽到大地震顫不止的響音，以及野獸從他們面前掠過，沉重的熱氣拍打在他們臉上的觸感。

人群中爆發著撕心裂肺的慘叫，濃烈甜美的血腥氣味瞬間擴散在空氣里。

「該死的，」毫不猶豫拔出身後長劍的鍛鋼，在向前快衝了幾步之後，手中長劍傾斜向上一挑，便輕易的將一頭野獸開膛破肚。緊接着他再次揮動手中的長劍，迅猛的劍鋒劈開了一頭野獸的頭顱，噴涌而出的鮮血濺滿了鍛鋼的面孔。

終於反應過來的一部分傭兵，慌亂中也終於拔出了各自的武器。

但他們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抗，便被呼嘯而至的獸潮給衝散。鋒利的尖爪從他們的臉孔上踩過，野獸的利齒輕易的咬斷了他們的喉嚨，被恐懼所支配的傭兵眾人，一時間竟忘記了逃跑，他們神情僵硬而木訥的持握着手中的武器，彷彿完全沒有辦法接受眼下所發生的事情。

芙瑞爾也在同一時間迅速轉身，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洛希爾一把攬入了懷中。後者用力將她拉向自己，然後頭也不回的朝着森林的深處逃竄而去，芙瑞爾忽然間留意到呈現在洛希爾臉上，那一抹殘忍而又血腥的痛快笑意。

他像是一頭怪物，在短暫的橫衝直撞過後便輕易的逃出了獸潮，甚至一切順利的讓芙瑞爾難以置信。

但她很快也注意到，哈恩一行人已經從獸潮之中脫身。他們冷眼瞥向被困在獸潮中的眾人，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所以頭也不回的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該死的，獸潮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爆發……」

竭力抵抗着不斷撲向自己的野獸，身體還未完全恢復的羅恩，不免覺得有些吃力，「羅什，你還好嗎？其他人都去哪了？」

完全沒有辦法顧忌到其他人的死活，羅恩只能不斷收縮着防禦的範圍，一次又一次揮拳將撲向自己的野獸給擊退。他嘗試着想要尋找能夠脫困的路線，但很快絕望便包裹了每一個人。

像是有規律一般，持續旋轉圍繞着眾人的獸潮，開始持續的收縮着獸潮的範圍。

它們從喉嚨深處發出挑釁的低吼，龐大且敏捷的身軀，很快便將眼前的林地掃清成為一片開闊的空地。幾乎每一頭野獸，都是在嘗試着對人類傭兵發起進攻，它們似乎很少會真正對人類傭兵發動致命的攻擊，但總是有那麼幾個倒霉的傢伙，在脫離了人群的同時，瞬間便被獸潮中探出的利齒咬碎了喉嚨。

一時間各種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兵器交擊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在獸潮之中不斷爆發和瀰漫著。

原本圍聚在一起的眾人，開始嘗試着做出反擊。但隨着他們於野獸之間的交鋒，越來越多的人因此失去了戰鬥力，他們或是被野獸咬斷了手臂，或者是因為遭受猛烈的衝撞，但獸潮仍舊緩慢的持續收縮着，即使這群野獸並沒有真正意義上開始攻擊這群外來的人類傭兵。

那些被咬碎了喉嚨的可憐傢伙，很快便被野獸分食殆盡。凝固的血液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着一種詭異瘮人的強烈色彩，恐懼愈發強烈的瀰漫在每個人的身體裏，他們艱難的嘗試着與獸潮做出抗爭，但很快便意識到一切都是枉費的徒勞。

「哈恩他們呢？」

不知道是誰忽然大喊了一聲，緊接着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怨毒的咒罵。然而也已經脫身其中的老圖克，臉上矇著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瞥了一眼瑟縮着身體站在自己身旁的尤金，扯了扯嘴角，然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森林的深處。

「不要繼續留在這裏，阿卡熙。」

精靈們動作靈巧的翻越到樹榦上，他們紛紛握住手中的弓箭，嘗試着射殺這群陷入狂亂的野獸。但阿卡熙只是衝著眾人揮了揮手，神情冷漠的望向被困死在獸潮中的人類傭兵。

「我們沒必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更何況那些傢伙們已經提前逃走了，只剩下可憐蟲在這裏等死。人類自己都沒辦法解決自己內部的事情，我們更沒必要替他們來解決這些麻煩事。」

阿萊克西亞不可置信的轉過身，望着已經準備動身離開此地的阿卡熙。

「這是他們的命運，死在這片森林裏。」

阿卡熙冷冷的望了一眼阿萊克西亞，鋒利而纖薄的嘴唇微微起伏着，「你真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他們的生死？就憑你能做到這些事情嗎？」

動作輕盈如同飛鳥一般從樹枝之間掠過的精靈們，在最後回頭瞥了一眼仍舊被困在獸潮中的人類之後，同樣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森林深處。阿萊克西亞仍舊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她艱難的緊握住手中那把弓箭，有些不忍心的別過頭去。

「那是什麼東西？」

黑暗深處的地方，那頭渾身髒兮兮的死靈少年，表情困惑的望着被困死在獸潮之中的人類傭兵。它的臉上露出些許詭異的表情，空洞的眼神在人群之中緩慢掃視着，很快它的目標便鎖定在阿萊克西亞的身上。只見它歪着腦袋，衝著阿萊克西亞露出些許邪異的微笑。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的阿萊克西亞，迅速從身後抽出兩枚弓箭。

她抬指將弓弦拉緊，然後毫不猶豫的朝着那頭死靈少年連續射出了兩箭。化作銀色流光一般的弓箭，毫無阻礙洞穿了那頭死靈少年的小腹，但它仍是安靜的站在原地，表情愈發困惑的低下頭，抬手摸索着小腹上兩枚清晰可見的傷口。

「該死的，那又是什麼東西……」

阿卡熙忍不住出聲咒罵著，同時她狠狠的瞪了阿萊克西亞一眼，「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趕快離開這裏，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阿萊克西亞？你聽到了嗎？」

根本來不及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阿萊克西亞，微微屈膝蹲下身，然後縱身一躍跳到不遠處另一根枝頭上。她再次拉緊了手中的弓弦，並且毫不猶豫的朝着那頭死靈少年再次射出了兩箭，並且分別穿透了那頭死靈少年的肩膀和小腿。但就在她準備第三次拉緊弓弦的同時，一股無法言喻的強烈恐懼，順着阿萊克西亞的脊背瀰漫著她的全身。

羅什猛然間抬起頭，朝着那頭死靈少年的方向望去。

「是那頭死靈少年？!它竟然還活着，而且它體內的魂力氣息愈發的詭異了。」羅恩同樣也留意到了那頭死靈少年的出現，他憤怒的揮拳將一頭撲向自己的野獸擊飛，然後瘋狂催動着體內的魂力，向前踏出了沉重的一步。

瞬間掠起的氣浪卷飛了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十數頭野獸。

「它在驅使這群野獸，想要將我們困死在這片獸潮里。」

羅什·阿什克高舉起手中那枚十字架配飾，他深吸了一口氣，嘗試着調整呼吸。在體內魂力的催動下，那枚十字徽章開始持續散發著柔軟且溫暖的金色光亮，讓所有籠罩在光亮沐浴中的人類傭兵，不由的精神一振。

「但我沒辦法阻止它，我們也做不到這種事情，」羅什再次高舉起手中那枚十字徽章，在光亮籠罩的範圍內，原本瘋狂的野獸似乎終於稍稍的平靜了下來。

「他們都逃走了，那個叫哈恩的傢伙，還有小鎮上那幾名傭兵。甚至連那群精靈也已經離開了。他們拋棄了往日的同伴，而且毫不猶豫的這麼去做了，」羅恩痛苦的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調整着體內的魂力，「以我們的能力，根本沒辦法應對那頭死靈少年。」

渾身肌肉被拉扯的疼痛感，讓羅恩不由的放緩了進攻的力氣和速度。

他快速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鍛鋼一行人，發現後者同樣快速的望了一眼自己，在確認彼此安全之後，才又繼續幫助另外的其他幾名傭兵脫離死亡的威脅。

「如果我們能夠殺死那頭死靈少年，或許這場獸潮就能夠結束，」望着陷入短暫沉思之中的羅什，羅什頓時有些惱怒的緊握住拳頭，竭力驅使着體內的魂力，將再次湧向他們的獸潮給驅散。

「但我沒辦法保證我們自己的安全，羅什，」艱難喘動着粗氣的羅恩·阿什克，眼神有些不忍的望向其他人類傭兵，「如果只是我們兩人的話，應該能夠順利脫離這片獸潮。我知道這麼做意味着什麼，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看到你……」

黑暗森林的更深處，那團猶如黑霧一般緩慢移動的影子，正緩慢靠近着這群人類傭兵。

它最終安靜的駐足在了那頭死靈少年身後不遠處的空地上，冷眼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它與那頭死靈少年的軀體，彷彿因為共鳴而一同融入了黑暗深處，繚繞於這頭黑色黑影四周的濃郁魂力氣息，以一種只有魂術師才能夠窺探的方式，連接着這頭黑色怪物和那頭死靈少年的軀體。

羅什困惑不解的望向那團黑色的迷霧，他竭力催動體內的魂力，想要看清那團黑霧的真正面目。但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瞬間將羅什拖入到冰冷的死亡與絕望之間。

在那頭死靈少年體內魂力的催動下，野獸們開始發瘋一般的對傭兵發起攻擊，人們只能艱難招架着野獸持續的進攻，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失去了戰鬥能力，甚至因為一個細微的疏忽而徹底喪命。

「羅恩，你聽我說……」

羅什強迫着自己收回了視線，竭力撫平起伏不定的胸膛，「我會想辦法，將體內魂力拔高至極限狀態。在極限狀態下，我的天賦能力增幅，會對這群被操控了意識的野獸，造成短時間的影響。你一定要想辦法靠近那頭死靈少年，打斷它體內魂力對這群野獸的持續浸染……」

羅恩艱難的轉過身去，即使他從羅什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想法，但他仍舊不願意那樣做。羅恩開始再次調動體內的魂力，他忍受着身體發出的劇烈疼痛，藉助魂力在雙拳的表面形成了一道幽藍色的拳風。持續繚繞的拳風彷彿是由羅恩的體內散發而出，他不顧一切的站在羅什的身上，整個人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兇悍且銳利的拳風，持續擊退了不斷靠近他們的野獸，空氣也因為拳風的流轉而呈現着一種肉眼可見的細微扭曲。

羅什嘗試着再次舉起手臂，這一次，耀目般的光亮幾乎將所有傭兵籠罩其中。他們身體表面的傷口快速癒合着，甚至連流失的體力也一點點恢復了過來。但在愈發狂躁的野獸衝擊下，人們仍舊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脫困，他們絕望而又無力的面對着眼前血腥的戰鬥，甚至只能親眼目睹着自己曾經的同伴，被野獸咬碎了喉嚨，然後分食殆盡。

有那麼短暫的片刻，羅恩的動作似乎放緩了下來。

他冷眼瞥向那群倒在血泊中的人類傭兵，艱難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越來越多的傭兵最終失去了抵禦的能力，尖銳刺痛的嘶喊聲不斷在耳邊響起。

羅恩痛苦的揮起右臂，他不顧一切的將體內魂力再次拔高至極限狀態，隨着拳風的凝聚形成而擊落向腳下的大地。瞬間激起的風暴以羅恩為中心，將原本圍繞成群的野獸衝散，緊接着羅恩再次怒吼出聲，他持續不斷的揮動着雙拳，但身體的疼痛已經強烈到無法忽視的地步。

「鍛鋼，和其他人一起靠近我們。」

羅什艱難的高舉起手中那枚十字徽章，然而下一刻，那枚由純銀鑄造而成的十字徽章便在羅什的手中炸開。他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左手，滾燙的鮮血順着他的指隙不斷滲出，強烈且持續的疼痛讓羅什根本沒辦法再次驅使體內的魂力。

同樣因為持續調動體內魂力，身體顫抖不止的羅恩·阿什克，竭力大口呼吸着。他的體力幾乎完全消耗殆盡，身體的無力更是讓他的動作放緩了下來，一頭猛然撲向羅恩的野獸，用鋒利的牙齒咬穿了羅恩的肩膀，他痛苦的跪倒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頭野獸的頭顱扭斷，滾燙的鮮血從他肩膀傷口中噴發而出。

目光混沌不清的羅什·阿什克，掙扎着抬頭望向那頭緩慢朝着他們靠近的死靈少年。

羅恩痛苦的伸出手，掙扎着想要再次站起身。

面無表情的死靈少年歪着腦袋，然後它隨意的揮了揮手，一陣迎面而來的勁風從正面擊中了羅恩的身體。他整個人直接倒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砸落在地面上，飛濺而起的塵土灌入羅恩的喉嚨里，窒息的痛苦使他無法做出任何的動作，原本高大的身軀到最後只是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野獸們再次朝着人類傭兵逼近。

徹底熄滅的火光褪去，黑暗再次籠罩着這片血氣瀰漫的森林。然而一切還未結束，血腥的狩獵還在繼續，那頭始終安靜的站在不遠處，盡情欣賞眼前這一切的黑色迷霧，似乎終於變得有些厭倦起來。

「羅恩……」

掙紮起身的羅什·阿什克，痛苦的緊握住血肉模糊的手指。

他的瞳孔深處開始翻湧起一陣金色的氣浪，很快他的皮膚表面浮現出一層密密麻麻的金色魂力刻痕。只有將魂力催動到極致狀態下，才會在皮膚表面呈現的魂力刻痕，也同樣意味着此刻羅什·阿什克的身體，正在持續被體內這股恐怖的魂力所侵蝕着，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魂力開始佔據了身體的主導，他毫不猶豫的放棄了抵抗，哪怕自己最終會淪落為一頭被魂力支配了意識的怪物。

死靈少年動作僵硬的抬起手臂，指尖下一刻彷彿就要洞穿所有人的心臟。

「我早就警告過你們，可你們總是習慣一意孤行，永遠都不會把其他人的意見和建議當回事。」

涅法雷姆緩慢從森林黑暗的盡頭處走了出來。

他先是瞥了一眼因為痛苦而蜷縮成一團的羅恩·阿什克，很快又將目光轉向羅什·阿什克。涅法雷姆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後緩慢向前邁出了一步，隨着他腳尖重重踏在地面上，一股激蕩而起的劇烈風暴，瞬間便將所有試圖再次靠近的野獸衝散。緊接着涅法雷姆一腳重重踏下，無數道拔地而起的地刺徑直刺穿了這群野獸的身軀，滾燙的鮮血持續不斷涌到涅法雷姆的腳邊，他冷眼注視着空氣中血腥的一幕，然後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收手吧，羅什·阿什克。本質上來說，這股魂力並不屬於你，所以你根本沒辦法駕馭它，一旦你的身體長時間經受魂力的浸染和侵蝕，那麼你的意識也同樣會被體內的魂力所浸染，從而淪落為一頭徹底的怪物。」

一束柔軟的光亮在涅法雷姆的手中散開。

他驅使着體內的魂力，在掌心中凝聚成一枚明亮的寶石。隨着涅法雷姆將體內魂力注入到這枚寶石中，持續且柔軟的金色光亮，很快便在這片森林的黑暗角落中散開，那些經受金色光亮沐浴的傭兵，驚奇的發現他們的傷勢正在迅速恢復着，甚至連原本一些的致命傷，也有了肉眼可見的好轉。

「雖然我並不清楚，這股魂力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誰，但無論你認為這樣做有沒有用，我都還是要勸你放棄好了。」

洶湧的魂力氣息以涅法雷姆為中心不斷擴散着。

他揮手將那枚寶石拋向半空中，然後反手伸向脊背。那把造型奇特的古老斷劍，在持續旋轉的魂力氣息中，再次浮現在涅法雷姆的手中。

「看起來也有不少傢伙已經逃掉了。不過你們這些傢伙的運氣可真是不太好，」目光瞥向那頭安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死靈少年，涅法雷姆很快便將視線越過那頭死靈少年，最終落在了不遠處，那團黑色迷霧的身上。

然後涅法雷姆的臉上露出神情複雜的笑容。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還是又見面了。鹿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