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爭風吃醋
他的確學了很多。
沈要心想。
他以往學過那麼多東西,殺人放火燒殺搶掠,其中卻有一半都是眼下他幾乎用不上的,畢竟,照顧他的六小姐可不簡單,只是守着她還不夠,一條好狗更應當鞍前馬後,將主人養成一個廢物才好。
做廢物沒什麼不好的。
沒人會喜歡一個廢物,了無所依的物件,除了小狗之外,沒人在乎。
所以,廢物不是廢物,而是寵物。
希望六小姐變成小狗的寵物。
希望六小姐變成小狗的小狗。
他一定會成為一條好狗的。
至少,他會是一條只想着蕭子窈的好狗。
於是,這般想着,不出三日,夏一傑便找上了他來。
原是自打蕭子窈被診出有孕以來,他已經好幾天都耍賴不去上職了,然,軍中要務繁多,輕易耽誤不得,既然他不肯做,夏一傑那廂便只好想方設法的追着他來做。
沈要很是不悅。
是時,天光還不太亮,到底是冬日太短,更適宜睡覺,所以郝姨上樓來敲門的時候,他甚至連上衣都沒來得及同蕭子窈換回來。
他早習慣了如此,一身睡衣拆開來穿,褲子是他的,衣服便歸蕭子窈,見縫插針的親密,親密到簡直像是在佔便宜。
“什麼事?”
他於是問道,那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很低,又因着屋子裏還暗,他大約也不太醒,故而又顯得他嗓子很是沙啞。
郝姨立刻頷首道:“回沈軍長,夏副官突然來找您,我剛請他到廳里坐下。”
沈要眉心更緊了。
“他來幹什麼。”
這不是一個問句。
郝姨一瞬便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卻奈何人已被她自作主張的放了進來,倘若再想請出去,便不夠容易了。
好在,那廂,沈要倒也並未同她追究。
他最近脾氣好了不少,除了先前的那口熱乎氣兒之外,甚至話也變得多起來了,所以披着衣裳下樓的時候還多嘴問了一句,道:“郝姨,晚點教我剪指甲。”
郝姨微微一愣。
“剪、剪指甲?”
“對。”
沈要點了點頭,“我看書上說,孕婦會水腫,剪指甲都不方便。”
郝姨頓時就笑了。
“哎呀呀,我說沈軍長吶,您這是操的什麼大老遠的心啊!夫人這胎都還不足月,那小孩在她肚子裏連個人形都還沒有呢,水腫要到五六個月之後才是呢,您這太着急了,沒必要!”
誰知,她正說著,迎面卻瞧見廳里的夏一傑忽然走了出來,就停在門邊,只管一動不動的盯着樓梯上的沈要看,那眼光很毒,目眥欲裂的模樣,偏他臉色更差,是鐵青鐵青的顏色,很像窒息又喘氣的顏色。
“你這幾日為什麼不去軍營。”
“你不是聽到了嗎。”
沈要淡淡的瞥他一眼,“她懷孕了。我不想去軍營。就想待在家裏。”
“什麼時候的事情?”
“前兩天。”
“我是說這個孩子是什麼時候懷上的!”
沈要無動於衷:“應該是打斷蕭子山腿的那次。”
夏一傑一瞬咬緊牙關。
“畜生!”
他陡的罵道,“——你就是個強姦犯!”
“你不也一樣?”
沈要反問道,然後話音直轉,如聽耳旁風,“你還有什麼事?”
夏一傑一頓,就說:“……軍營里的工作,你什麼時候回來做完?”
“拿給梁延。”
他冷冷道,“關我什麼事。”
話畢,他於是轉身就走,夏一傑根本來不及叫住他,便瞧見他開衫下面的一件淺色的線衫,與褲子不一樣的顏色與質地,搭在一起不倫不類的,不像是有意為之,反倒像是早起了隨便拿來套在身上的樣子。
這本來沒什麼的。
偏偏,好巧不巧,夏一傑卻是見過那條褲子原配的上衣的,正是他上次來時,見滿地的狼藉,衣裙褲襪撕了一地,蕭子窈光裸着後背,脊骨嶙峋如蝴蝶,哪怕是夏日她也畏寒,所以穿一件絲綢白裙之外,肩上又披着另一件很寬很大的衣服。
那是沈要的衣服。
他甚至不必多想。
他根本不該多想。
他一下子便瞭然了,於是問道:“子窈呢?”
沈要頭也不回的說:“還沒起。”
“那我之後再來。”
他聲音很小,“再見。”
沈要自然是不會送客的,郝姨見此,便好聲好氣的跟上了前去。
“夏副官。”
她笑了笑,那笑裏帶着些安慰的意思,“夫人這幾日有了身子,沈軍長心頭緊,這很正常的,我來送您——哦,對了,我這邊還包了鮮蝦的小餛飩,不如您帶幾隻回去吃?夫人肯定會高興的。”
夏一傑鬆鬆嘴角,道:“不必了,子窈高興,沈要不一定會高興。”
“這是哪裏的話!我們沈軍長可是處處緊着夫人呢,夫人高興了他便也高興!”
郝姨心腸一向很好,可夏一傑聽罷,卻只是搖頭。
“不用,我不愛吃蝦……不過,我記得子窈也不愛吃蝦,怎麼最近她口味變了?”
郝姨立刻說道:“女人懷了孕,口味有變化是很正常的,我看最近夫人就愛吃白灼蝦蘸老陳醋,莫不是酸兒辣女,恐怕我們公館裏要得一位小少爺了!”
“酸兒辣女嗎?”
夏一傑一滯,“生兒子不好。”
他忽然說道,緊接着又捂了捂嘴,像是後知後覺似的,笑得有些勉強。
“我是說,生兒子難管教,要教他文化課成績,還要學開槍騎馬射箭踢球,還要教禮儀藝術,什麼都要教,很會很累,需要當爹爹的很全能。”
“有什麼難管教的?”
郝姨撫掌道,“沈軍長開槍騎馬那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文化禮儀又有夫人,他倆般配着呢!更何況,既然這兩位都是一等一的出眾,那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也不會有多差,哪裏需要太操心呢?”
說罷,她便在玄關跟前站定了,然後開門,那門鈴便如風鈴似的一響,夏一傑於是順勢走出了門去,同她恭恭敬敬的道了個別。
“郝姨,請你轉達子窈,我之後還會來的,會帶着禮物一起來。”
他說。
而他果然沒有食言。
於是,過了沒幾日,正值一個頂好的晴午,沈要照舊賴着沒去上職,蕭子窈拿他沒法兒,便也由着他去了,偏她有心安安靜靜的坐在廳里看一看書,這獃子難得識相一回,便搬了一隻小板凳坐到她旁邊來看一看她——誰知,這安靜氣兒連半刻鐘都留不住,外頭便有人來登門了。
郝姨立刻湊到玄關去看了一眼。
“哎呀,是夏副官。”
她頓時喜道,“還拎着大包小包的呢,我這就給他開門!”
蕭子窈聽罷,忙不迭的推了沈要一把,說:“哎,獃子,你快坐到那邊的椅子上去,別坐小板凳了,不然人家要笑的。”
“笑什麼。”
沈要不明所以道,“坐這裏離你最近,看你還不用低頭。”
“知道你個子高了!總之,就是不能在有客人的時候這麼坐,聽到了嗎!”
沈要於是乖乖巧巧的哦了一聲。
“夏一傑是客人嗎。”
他試探着問道,“六小姐。客人是外人的意思。”
蕭子窈當即橫了他一眼,卻不帶意思怒意。
“嗯嗯嗯,是是是,夏一傑是外人,我要同他客客氣氣的端着——如何呢,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了。
是時,沈要沒有說話,偏偏蕭子窈回眸一顧,就瞧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卻不真切,彷彿那只是日光曬進玻璃里來的一個騙局——金燦燦的光芒投在他的眼帘上,便將那一叢叢的睫毛都照白了,像淋了雪,而他是一條晴天裏僵坐的雪狗,正不言不語的望定了她去。
夏一傑很快便進了屋來。
外面到底還是冷的,他手上提了不少東西,所以關節都凍得有些發紅,如此,蕭子窈一見便省去了問候,就說:“你來就來了,怎麼還買了這麼多東西,拎着多累人呀,可能還會把手凍出凍瘡呢!”
夏一傑唇邊頓時掛起了笑容。
誰知,他正欲開口,只此一瞬,沈要卻插進嘴來說道:“六小姐。我手上凍瘡又犯了。”
“你不是才說你沒犯?”
“那是上次。”
沈要面無表情的說道,“這是這次。”
“那我讓郝姨給你找藥膏去。”
“那你幫我塗嗎。”
“你自己不會塗嗎?”
“——我手重。”
沈要抬了抬手,依然坐在那張窄窄的小板凳上,沒挪窩,偏他兩腿又實在太長,一旦坐着太矮的凳子就務必得左右支着兩邊的膝蓋,那動作太像狗、還是那種長腿的大狗,彷彿蹲在地上都像委屈了他似的,好在他自己卻不覺得委屈,反倒以此為傲。
“你手輕。你幫我。”
蕭子窈簡直懶得再同他胡攪蠻纏下去,便擺擺手道:“矯情,我答應你就是了。”
沈要於是立刻轉向夏一傑道:“你拿的什麼東西。”
翻書似的翻臉。
——夏一傑心道,他到底是有多不情願。
索性,這到底是在蕭子窈的面前,他在乎顏面,便終究還是心照不宣的接下了沈要的話去。
“買了些禮物而已,你也可以順便來看看。”
他說,緊接着便將一隻只碩大的手提袋放到了地上,然後撇開紮好的緞帶蝴蝶結,裏面赫然是許許多多的彩色紙盒,粉粉綠綠的顏色如西洋海報招貼畫,要多好看便有多好看。
“我想着這些東西以後可能用得上,就提前買來送你了——子窈,你看看有沒有不喜歡的,如果有,我再去買,總歸能買到和你眼緣的。”
話畢,他便小心翼翼的拆了紙盒,卻見一架小小的嬰兒床,木製的,稜角拋得很光很圓,還有大大小小的幾件玩具,木馬、虎頭鞋、撥浪鼓、上發條的錫兵小人……粉藍棉綢的小衣服也有,甚至連裹孩子的襁褓都有,上面印着米老鼠的圖案,聽說美國上映了動畫電影,就是把畫出來的小人變得動起來,代替活人,拍成一部電影,很時髦,而時髦的東西往往最花錢。
蕭子窈一下子叫起來。
“這些東西還用不上的,你怎麼就買了?買了也罷,怎麼還凈買些進口貨呢,這很貴的!”
夏一傑笑說道:“我又不結婚,工資都攢下來了,買這些不要緊。”
“那你就儘快找個人結婚去!”
“不結。”
他接嘴,“——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蕭子窈一愣,以為他有了新歡,便說:“那樣更好,那就和你喜歡的人結婚去。”
誰知,她話音方落,那廂,夏一傑卻奇怪的應了一聲,說:“不急,等不喜歡了再結吧。”
於是,是時,沉默良久,在旁呆了半天的沈要終於很是時機的哦了一聲。
“六小姐。”
他指了指那小木床,一臉不解,“這是什麼?”
蕭子窈簡直哭笑不得。
“這是嬰兒床呀。”
“那你躺得進去嗎。”
“沈要,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臉色頓時一變,“我又不是嬰兒,我為什麼要躺進去,你是不是有意找我的茬?”
“我不是。”
沈要巴巴的說道,看他那副眼巴巴的樣子,甚至好像還有一點點委屈似的。
“你不是嬰兒,那他買這些送你做什麼。”
蕭子窈一瞬語滯。
偏他不依不饒,還繼續說了下去,簡直振振有詞的。
“買了這麼多東西。”
“結果都是買給別人的。”
“六小姐,我就只給你買東西。”
“我好吧。”
沈要很是得意。
蕭子窈實在拿他無可奈何,便扶額問道:“你我的孩子以後生下來了,這些東西總有一天要用得上的,更何況,我們倆的孩子,難道是我們倆的外人嗎?”
沈要於是想也不想的說:“是。”
“你這是什麼歪理?”
“不是歪理。”
他無動於衷的辯解道,“六小姐,只有你是道理。”
他一字一頓。
“這世上,也只有你不是我的外人。”
真奇怪。
蕭子窈忽然想到。
每次,每一次,每當沈要向她說些奇奇怪怪的表白的時候,她似乎都會心生恐懼。
那感覺如同受困,又彷彿受他迷惑。
那時溫柔的、誘惑的、與鞭子一起推到她眼前的甜頭。
怎麼回事?
她一下子回過神來。
怎麼一條狗,反倒能把一個人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