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掌權人
沒人配得上他的六小姐。
就連他自己也不配。
——有關於此,沈要其實一直以來都很心知肚明。
索性,一場喜酒,最後吃得到底還算主賓盡歡,他只管默默的剝蝦,乾淨利落的掐頭去尾,滿桌人的眼睛都看過來,虛飄又膽怯,像在看一個殺人剝皮的怪物,死心塌地的豢養着一株血肉之花。
沈要愛看蕭子窈吃東西的模樣。
她長得可真好看,又被教得極有規矩,吃東西慢條斯理,安靜並且乖巧,卻又不自知的微微帶着點兒勾人的小動作——張口,舌尖輕佻,如蛇的信子,毒舌吐信,也對,畢竟是個蛇蠍美人,她本就應該如此。
這實在是太養眼了,一隻剝了皮的蝦,白生生的,飽滿又生動,如切斷的手指,偏偏她吃起來卻似玉盤珍饈,動人的色相,口紅順着肉被舔掉,活色生香,不是食物,而是她。
如此,宴席便到了該散場的時候了。
梁延走在最後,與何金妮一道,按老派的規矩,可以同回帥府,住不同屋。
霍老太太喜歡新媳婦的出身,但並不喜歡新媳婦的脾氣。
她自是做了一輩子當家主母的角色,以前管上下大小事宜,大到給丈夫納妾,小到幾分錢的菜錢,後面人老了,又患心臟疾病,便將事情分給梁延去做,之後多出一個蕭從玉,說不上不喜歡也說不上太寶貝,有偏愛,卻不說破。
她只在汽車上低聲說道:“從玉,等回去了,就讓何婧先睡去小白樓同你一起住幾天,新媳婦不應當直接登堂入室,早上你帶她來請安就好,知道了嗎?”
蕭從玉頷首道:“是,都聽老太太的。”
於是,晚間,車子方才到了帥府,兩撥人便各自分道揚鑣了,何金妮帶了個名叫潘迪的丫鬟,也不知是漢語還是英文,總之口條十分洋氣,蕭從玉輕聲笑了笑,就說:“霍老太太早晨五點就要起,明天你得和潘迪跟我一起去主樓照顧她起床,動靜要輕,她心臟不好,之後再去花園裏散步……”
誰知,她正好說這,何金妮卻冷哼一聲,道:“你倒是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那倒也不是,不過是照顧老太太久了,習慣了她的習慣而已。”
“梁家難道不是殺你全家?你還這樣像條狗一樣的圍着霍老太太轉?”
蕭從玉無動於衷的說:“我是醫生,又專攻心臟疾病,照顧一個病人並不是丟人的事情。更何況,我在這邊打好關係,對我妹妹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為自己的家人着想,就更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何金妮微微一頓。
是時,小白樓里滿地白霜,獨獨檐下還黑着,涇渭分明的黑白一線,像隔絕生死,她站在霜路之上,蕭從玉便匿在黑影之中,卻是高高在上的望定她去,意味不明。
寒秋似寒冬,冷冰冰的仲冬月,燈泡發的熱變成白霧,像夏夜裏的綠蚊香,一蓬蓬的氤氳開來,狀似不祥,何金妮確信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而她果然一點兒也沒算錯。
霍老太太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她好臉色看。
府上的賬本是翌日晨間交過來的,她翻了翻,很快便看出許多的錯處,採買藥材茶葉還有布料的名錄一條也對不上,她沒多想,於是便問道:“老太太,您上個月吃了三十盞血燕,新衣裁了八匹,可賬本上寫的卻不只是這個數,我懷疑……”
“你懷疑什麼?”
眼下,正值午時三刻,霍老太太呷了口熱茶,在旁則是並着膝蓋端坐着的蕭從玉,一點兒客氣也無的語調,平平無波,卻反倒像是質問起了何金妮一般。
“你懷疑老太太我包庇縱容——妙哉!還沒進門,便已經想着剋扣我一個老東西的花銷了!”
“老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卧榻之上有他人酣睡……”
“那也是我準的!”
霍老太太很是不耐的打斷她道,“賬本都歸給你了,這兩個月的賬,你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去問問從玉便是,別去打擾阿延。”
話畢,她便合上茶盞站起了身來,蕭從玉緊隨其後,等送走她回屋睡下方才繞回了廳里。
何金妮面色鐵青。
“這賬目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蕭從玉道,“多了的那些,老太太都賞給我了,然後我又賞給了下人,有些藥材拿給我妹妹用了,有些布料被梁延拿去用了。”
“梁延拿去做什麼用?”
“好像是說要還我妹妹的人情來着,就送了幾匹布給她吧?但她沒要。”
“那蕭子窈沒要的布去哪了?”
“誰知道呢。”
她輕聲笑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也許是扔了不成?也許是被退回來的小廝自己留下了也有可能。”
“梁延難道就許你們這麼做?”
“他怎麼不許?”
蕭從玉於是又笑,“喜歡一個人卻沒法子向人家示好的時候,最簡單的辦法難道不就是給人家花錢嗎?你若不信,儘管問梁延去就好了。”
何金妮沒再說話了。
然後便是晌午過後,她回去小白樓里歇息,聽了一通海關總署打來的電話,原是她爺爺打來的,過問些有的沒的的東西,聽不出關心,只聽出期許,問她府中事宜學得明不明白,晚點他要來帥府吃飯,切忌不可以丟了面子。
何金妮一下子便覺得難堪起來。
於是,沉默良久,她終於期期艾艾的應了一聲,最後才敢問道:“爺爺,倘若我做不好當家主母怎麼辦?倘若有人想與我爭怎麼辦?”
“爭什麼?爭你的權?那又有何難的,用左手同你爭搶的,就砍那人的左手,用右手同你搶的,就砍那人的右手——我讓你嫁的又不是男人,我讓你嫁的是梁家帥府,你可聽明白了!”
說罷,電話那頭便只剩下嘟嘟嘟的長音了,似喪鐘,一聲緊似一聲,終焉甫定。
何金妮於是定定的撂下了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