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踏蓮縱劍(2)人劍合一
雲雨閣。
杜小玉回歸后,立時從蓉蓉手中接過主陣大權。然而陣法催動之後陡然顯現的仙道異象,卻令她勃然生怒。
“這該死的小子,竟然提前偷摸着做了如此多的佈置!”心中喝罵,她臉上卻能保持沉靜。
蓉蓉在側,見大陣展開,不由欣喜:“閣主,我們就要成功了嗎?”
杜小玉回神,看向蓉蓉時,眼底閃過不舍。
旋即,她笑道:“不錯,我們就要成功了。蓉蓉,現在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我思來想去,只能交由你親自去辦,方能安心。”
“閣主,放心吧,屬下必全力以赴!”
“好!”杜小玉擲出一隻銀鈴,其形滾圓,其狀為鳥,呈鏤空之象。
“你持此物,穿過大陣后,到杜縣南郊十裡外的山丘上搖動此鈴,其後無論見到何事何物,靜默獨守,待我消息。”
蓉蓉手握鈴鐺,微微一愣,便應了下來。
杜小玉含笑說:“去吧,記得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遵循囑咐。”
“是,閣主!”
蓉蓉收起銀鈴,沿着旋渦升空,不時便脫離大陣遙遙而去。
杜小玉收回目光,望着漫天符籙冷然一笑,接着撥動大陣,陰氣旋渦立時飛快旋轉,幽寒之勢傾覆而下,壓得符籙靈網向下凹陷。
城主府。
舒嶢御使飛劍,劃出一條條深綠色的軌跡。
只是他的攻擊卻被王鯉體外的金環全然阻擋,難以建功。
王鯉一手托起符籙星盤,一手將身份令牌往天空一擲。
靈力激發,頓時燦燦光芒從中投射而出,映在天空,顯出王鯉的身份信息。
當然此刻其他東西都不是重點,關鍵在於其中的“蜀山”二字。
王鯉的確不了解這個世界,但是他了解這樣的情況作為普通人最需要的是什麼。
此時城主已死,蜀山鎮守和土地神都是叛逆,山神按權責來說管不到城裏,城隍倒是適合針對此類陰氣襲擾,可他們此時說不定已經扛着火車跑路了。
王鯉有把握保護城中凡人,但前提是這些凡人不要自己先一步陷入混亂導致傷亡。
果不其然,當那一串信息出現之後,城中的雜亂紛擾頓時稍有平息。
蜀山域的凡人由蜀王朝管轄,但也沒有人不知道蜀山仙宗。
收回心神,王鯉面向身前二人。
“舒嶢,梁碩,爾等身為蜀山弟子,卻行叛逆之舉,勾結陰靈,意圖不軌,戕害凡人,背離職權,違逆宗規。今日,先將你二人逐出蜀山,再殺身滅魂,明正典刑!”
“你放屁!”舒嶢漲紅着臉怒斥:“蜀山宗規,我可倒背如流,何來滅魂之刑?”
一旁的梁碩面色也不好看。
王鯉卻驀然一笑:“現在有了。”
“該死的小子!我當日就應該直接殺了你!”說著,舒嶢體內劍意盛放,威凌之勢滾滾如潮地壓想王鯉。
可他這般作為明顯選錯了方向。
王鯉眼神一動,頓時身邊靈氣激蕩,天地間豁然盪開凌銳之氣,縱使城中凡人也忽覺鋒芒逼人,呼吸一窒。
一柄形跡尚且虛幻的深青天劍從王鯉頭頂躍出,凌冽冷厲,明銳森寒,劍吟之聲自虛空而來,摧破之勢巍巍盪開。
本自無形的氣息在地面、傢具以及房屋各處紛紛留下密密麻麻、細膩修長的痕迹,攝人心魄的劍道威壓瞬時席捲蔓延。
此劍一出,舒嶢釋放的劍意立刻成了笑話,無需王鯉動念起意,他的劍意便被壓回體內,半分難露。
連帶着,連他身邊那柄綠色飛劍似乎也受王鯉劍意的吸引,顫鳴不止。
舒嶢急忙將飛劍召回,化為三尺緊緊握在手中,其面色不佳,難掩目中驚駭。
“你不過區區鍊氣境,如何能有此等凝實劍意?!”
王鯉不予理會,他沒有為敵人解釋自己的能力、招式或手段的怪癖。
可舒嶢卻止不住地說:“就算你是劍意凝實的天才,也蓋不住你的修為低劣,我乃元神境,縱無御劍術相助,也能殺你!”說罷,他便執劍上前。
王鯉正待出手,卻有變故突生。
只見,站在舒嶢側後方的梁碩突然動手,舒嶢這邊才剛剛跨出一步,前腳才落地,下方原本堅固的地面突然間如水一般盪開漣漪。
舒嶢毫無防備之下,身形突然趔趄向前,眼中閃出驚怒,手上一松,三尺劍驀然飛起,殺向梁碩。
然而他終究是被搶了先手,那梁碩雙手一推,一方金印從天而降,猛地砸在舒嶢頭頂。
王鯉立時便見其腦漿迸裂,好不凄慘。
那飛劍失了控制,叮噹一聲跌落在地。
可如此還算不結束,梁碩雙手在動,地面下頓時升起縷縷淡黃氣息,將舒嶢的身軀完全纏繞。
順手一拉,一個身長數寸、略顯透明的小人兒被拽了出來。
舒嶢的元神指着梁碩正要打嗎,卻被淡黃的地氣纏住口鼻,裹得嚴嚴實實。
梁碩當即跪倒。
“不肖弟子梁碩,誅殺叛逆舒嶢,願為巡察使驅使!”
王鯉頓了頓,蹙眉道:“你想魂魄轉世?”
除了這個要求,王鯉不知道梁碩還能有什麼可以希冀的,對方剛剛已經向他出過手,而且身為團伙核心,妄想脫罪絕無可能。
梁碩垂着頭道:“是,往巡察使垂憐!”
“你對你的隊友們很沒有信心?”
“在下不似舒嶢這般魯莽,而且身居土地神位,更加明白巡察使的身份意味着什麼,那山神與城隍比在下更聰明。”
能不聰明么?
不談動手遮掩犯罪事實,直接二話不說撒腿跑了!
“我只是區區鍊氣境而已。”
梁碩埋着頭:“巡察使說笑了,便是歸道境,乃至人仙、地仙,在您的面前,也算不得什麼。”
“那伱剛才還敢對我出手?”
“在下心知絕無可能傷害到巡察使,於是便想挑起混戰,趁機捉拿主犯杜小玉,謀求戴罪立功!”
一時間,王鯉竟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知曉此刻梁碩所言皆真,但他也沒有料想到剛剛梁碩竟然反應那麼快,短短時間裏就已經做好了打算,沒抓住杜小玉,所以他便選擇了擊殺舒嶢,反正身邊的隊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功勞?
絕了。
王鯉仰頭看向天空。
陰氣旋渦轉動加速,如同躁狂的龍捲風暴,又似一隻立錐,意圖破滅符籙陣勢,將城中生靈一網打盡。
杜小玉不是那葬花的黛玉,而是吞人性命的妖魔。
只不過在王鯉看來,她此時的動作皆是徒勞,假使王鯉不同意,方才那位名叫蓉蓉的骷髏娘同樣走不了。
就算王鯉沒有那麼多符籙和星盤匯連,此時在城裏閑逛的大黑狗也能一口將她們全部吞掉!
王鯉回頭道:“那就說說吧,你們都做過什麼,想做什麼,又為何能被杜小玉牽線搭橋地聚在一起。”
梁碩無有隱瞞,一一道來。
一個成員來自多方勢力的團伙,必然要有足夠動人的利益引誘,才能讓他們鋌而走險地背離原主。
杜小玉的確拿出了足夠的利益。
一座源起於上古時期的洞天,內里有無數靈材寶葯,功法秘典,法寶仙器,如果這些東西只能誘惑舒嶢和梁碩,那麼連仙人都垂涎欲滴的功德氣運,便對山神與城隍有着致命的絕對吸引力。
之所以他們會相信杜小玉的說法,是因為對方的確拿出了確鑿的證據,表明了洞天中的寶物並非虛妄。而要開啟這個緊閉了無數年月的洞天,就需要用到杜小玉的精血與元神,又證明杜小玉是這個洞天的直接傳人。
但問題是,杜小玉已經死了,變成的確不如孤魂野鬼的骨靈。
既沒有精血,元神也不算是真元神,所以那座洞天半開不開,正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惹得一群人、神心癢難耐。
於是,眾人合計一番,不能放任杜小玉脫離白骨投胎轉身,因為經過六道輪迴后,他們都沒能力和權力去追查杜小玉轉世之生的下落,於是,眾人議定,全力襄助杜小玉復活轉生。
而復活的需求則更簡單:缺什麼,補什麼。
元精、元氣是必須的,而更重要的,是血肉!
且必然是人族的血族。
要將別人的血肉徹底變成自己的,衍生出自我的精血,凝練出自己的元神,那就不能只是換骨寄生而已,必然要經過極為繁瑣的過程。
幾十上百個活人,也不一定能讓杜小玉補出一隻手掌。
“等一下!”
王鯉驟然喝止,神色冷厲無比,聲似雷霆震響:“可我看到,杜小玉已經長出上半身了。”
梁碩身軀一顫,埋頭搶地不敢言語。
王鯉明白了,頭頂的劍意不由綻出幽冷的殺氣。
“死了多少人?”
梁碩仍一言不發,只是轉手對着大地輕輕扭轉。
一時間,城主府的地面裂開,猙獰的裂隙大張,房間從中撕斷,讓王鯉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只見後面的花園裏,石板泥土紛紛朝兩側翻湧,不多時便露出一座深坑。
坑中,亂骸累累,白骨堆疊,積壓如山。
一層層骸骨翻開,下方卻仍舊接連不斷,不見盡頭。
“夠了!”王鯉驀地喝止,神態雖靜,卻仍能感受到猶如火山爆發前壓抑的氣勢,“我問你,死了多少人?!”
梁碩伏在地上:“十年以來,從安平渡口精挑細選,謹慎安排,至少三萬有餘。”
靜!
死寂一般的寧靜!
王鯉微微閉眸,幾乎不敢細想。
良久,他才靠自己的心境去按下了強烈波動的情緒,聲線平穩地說:“十年,三萬,一年三千,一個月上百,平均一天至少八個。”
梁碩跪伏不敢言。
王鯉劍指一起,頭頂天劍穿透舒嶢的元神,聚為實質的劍意頃刻間便將其毫無防護的元神絞成齏粉。
另一側,青霜劍也倏地從梁碩頭頂插入,擊殺其身後,深情天劍緊隨而至。
然而,梁碩的元神卻是早有防備,身軀一死,見王鯉不願留守,立刻不作二想直接逃遁,速度極快,幾乎轉瞬便要消失。
王鯉腳下一動,青蓮盛放。
倏地,身影破空,尾隨而至,竟是絲毫不慢!
梁碩根本來不及思考王鯉為何連他的元神之遁都能追上,只能一邊拚命遁逃,一邊開口大喊:“巡察使!我已全部交代,為何還不對我網開一面?!”
他的元神在城池上空宛如一道迅疾的流星。
可緊挨着流星的便是一條由朵朵青蓮鋪就的直道,且每一朵青蓮綻放的位置都能穩穩地追上流星。
王鯉一言不發,將劍意凝結的深青天劍作為主劍御使。
劍飛驚天,其形倏然消泯,下一瞬便亦是驚濤怒浪。
先聞天上浪潮滾滾,即見巨海怒湧現身。
覆海之勢方一生出,淺藍色的大海便迅速擴張,不多時便如一張巨幕遮天蔽日。
浪催翻滾,層層推動,一如看似平靜的海面實則已經積蓄了無盡的能量,等待着最終的釋放。
每一滴海水,都凝結着劍意,每一波浪潮,都是劍氣與劍意冥冥相合,鋒芒畢露,殺意盡顯。
相比之前在翠微峰上對李含真的展示,此次王鯉所施展的驚濤怒浪,顯然已有真意。
此時此刻,【怒】情已然加身,可王鯉卻寧願自己失去此番領悟七情之怒的遭遇。
眼看着,梁碩元神遁出的流星即將被海嘯吞沒,他不再喊叫,心念一轉,數寸的元神小人突然拿出一張符籙,元神也同時自內而外燃起火光。
接着,它猛地沖向王鯉佈下的符籙大陣,正要接觸之時,他手中的符籙頃刻燃盡,玄光包裹住他的元神倏然一閃。
等他再出現是,竟然已在陣外。
梁碩頭也不回,火光灼灼的元神以更快的速度向遠方遁逃而去。
王鯉也不禁被他這一串麻利的動作搞得愣了愣。
這個傢伙,全然顛覆了王鯉對於土地神的印象,他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也的確想要臨陣投降求取王鯉的寬赦,但他同樣也從來沒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王鯉一個人身上。
興許他也料到王鯉不會放過他,所以也許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如此?這是個心眼比蜂窩眼都多的土地。
王鯉不知其所想,也不想再深究,同時,也沒有怒上心頭地追出去。
梁碩要是能跑得掉,他以後就把自己的姓倒過來寫。
回頭,始終跟在他身邊的青霜劍忽然一動,立刻環繞身軀飛速旋轉,但見劍光繚繞之時,王鯉驟然間身融其中,御劍頃刻,如虹划空,須臾便來至雲雨閣。
“人劍合一”,御劍術第二重,如他先前所想,簡簡單單,無甚可說。
降落之時,以深青天劍催動並蓄積了多重怒朗的海嘯也隨着王鯉轉移而來。
此時的驚濤怒浪終於有了宣洩口,便真真的化生出劍氣海潮,撞入閣樓。
轟然間,大地巨震,天空嗡鳴。
海水傾覆而下,便是無孔不入。所過之處,石牆木樓卻又宛若浴火焚盡,化為塵埃。
待到怒浪停歇,雲雨閣從城中消失的一乾二淨。
空曠的大地上充斥着縱橫交錯的劍痕。
十餘具現出原形的骷髏,她們骨頭上照樣劍痕密佈,不少骷髏的陰靈之氣已然羸弱,頭骨中的陰火幾乎一吹就散,可她們卻仍將杜小玉護在當中。
杜小玉執掌大陣,不斷磨損着王鯉佈下的符籙,卻還能語笑嫣然。
“公子,奴家竟未看破你的偽裝,沒想到你也是元神境,想來昨夜的戲倒也的確讓你見笑了。也怪我自己,找來合作的都不是良人,舒嶢是個蠢貨,梁碩聰明一點,卻又膽小如鼠,山神和城隍,竟都不敢與公子照面。如今僅剩奴家一人,當真苦楚。”
王鯉只道:“我倒是覺得,你現在似乎很開心。”
“呵呵呵,奴家當然開心!他們死的死,逃的逃,奴家便白享了過去十年的安穩,說到底,不還是要感謝公子您嗎?”
“三萬人命,你連魂飛魄散的機會都沒有,我會將你真靈一併打碎。”
“公子還是這般霸道,那你不妨試試?”
王鯉頷首,提劍便上。
見此,護在杜小玉身周的骷髏當先迎來,她們大多約等於鍊氣境,少數為道基境,可即便如此,也能估算到她們背後到底侵吞了多少凡人的性命。
王鯉執劍在手,步步生蓮,身形步伐翩若驚鴻。
刺撩挑斬,本是基礎而已,卻每每有絕美的劍氣弧光脫刃而出,縱橫交織,鋒銳難當。
與此同時,瞳中所藏的劍芒總能在骷髏娘們毫無防備或無力抵抗的時刻,對準她們的眼眶猛然迸發。
一根根骨頭被切斷,一顆顆頭骨被擊碎,一具具骷髏被拆散。
青色蓮瓣簌簌而落,白骨殘骸森森鋪地。
眼看手下的姑娘即將死絕,可陰氣旋渦卻仍無立功之象,杜小玉的眉頭越皺越深。
那護衛城池的眾多符籙像是有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氣供應一般,但這如何可能?符籙本就要有人駕馭控制,又不能自我汲取天地靈氣,難道王鯉還有幫手?
可他要是有幫手的話,何必一人獨自出手,甚至還提前做了那麼多佈置?而且,僅是這些符籙的價值,杜小玉便自覺難以估量。
再看王鯉踏蓮縱劍好不瀟洒,而她好不容易才聚集的屬下卻在接連隕落,她也不禁升起嫉恨之情。
杜小玉深吸一口氣,排空雜念,立時飛向天空。
身入旋渦,陰氣旋轉之勢驀然一頓,接着,她張開雙臂,浩浩蕩蕩的陰氣開始一股腦地沖入她的身軀。
王鯉眼中兩道犀利的寒光乍現,劍芒爆發將最後的骷髏腦袋炸成碎片后,抬頭觀望。
陰氣滾滾如同黑霧一般飛快地湧入杜小玉的身軀,她的膚色漸漸失去瑩玉之感,外部愈發顯得蒼白森冷,可肌膚之下卻偏又透出晦暗之色。
若在其他時候,王鯉此時便會直接出手將其打斷。
甚至整個事件從頭到尾,應對的最佳選擇和最佳方案,都絕不包括由他自己出手。
直接放狗,萬事皆定。
可問題是,這狗是別人家的……
說到底還是老生常談的那句話,人,一定要靠自己。
但凡能夠爭取到自我鍛煉和提升的機會,他都不會也不應該放棄,因為對他個人來說,讓自己更強大才是本質上最好且最優的選擇。當然,前提是保證自身的安全,死了就甭談什麼鍛煉和提升了,同時王鯉也沒有忽視過城裏的凡人。
比起某些人來,他可太有同理心了。
所以,他寧可等待杜小玉變得再強一點,否則,便有些對不起王殿主交給他的諸多寶貝。
王鯉放開青霜劍,任它在身邊如魚兒般靈動地游來游去,呼吸均勻,神安魂寧,心無其心,形無其形,漠然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