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悟空(4)天譴之境,誅仙四劍
日出東方白雲飛,波濤洶湧大海回。
南贍部洲,是人族繁衍最為興盛之地。
然而此時尚非大一統王朝,戰國紛爭不斷,四處地廣人稀。
王鯉踏上這片土地,自然換了個人族面貌。
岸上打魚為生的漁民聚成小小村落,對他的到來保持警惕。
以劍童觀之,皆是普通平民,於是也不多留,繼續往內陸深入。
一路上,穿街過市,履足荒野,餐風飲露。
多日之後,卻未見半個修行得道之人。
雖不知這到底是刻意而為之,還是他本就運氣不佳,但王鯉卻不想繼續這般下去了。
他原來的想法,是去看看那戰國七雄,各國英豪,先輩賢哲,可他此時終究不是人族,被旁人看了去難免心生疑竇。
於是只能按下心思,隨意轉了幾圈后,御劍而起,直入西牛賀洲。
如此舉動,引得背後注視着他的人紛紛心思各異。
“石猴西來,乃受靈山之引,冥冥中自有天數,命該如此。”
“哼,西去便西去,此時去得方便,未來卻說不定了。”
“一隻吃齋念佛的石猴嗎?哈哈哈!”
“天定佛門當興,天生石猴合該入靈山求學,本就不應修道,他該端坐蓮台持心性,而非學劍悟劍增殺孽。”
王鯉哪能知道這些人不同的心思想法,他就是為了去找那個本該是他師父的菩提祖師而已。
雖不知其身份來歷,可王鯉也不是處處要改、遍地求變。
改變的基礎是實力,可他現在卻沒什麼實力可言。雖然哪怕修成大羅也改變不了天數,但至少他能有更大的底氣改變自己。
無論菩提祖師是誰,起碼對方教的東西不會有假,術流動靜,天罡地煞一百零八神通,大品天仙決,筋斗雲等等,能學多少便算多少。
帶回後世,也應當是一項項了不得的本領。
王鯉非是貪得無厭之人,他的本體自然不會什麼都想學精學全。但在這裏學會之後,回去便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精力就能大致掌握,而且,這些東西還能拿去充實蜀山的萬法仙山。
也不是他狂妄自大,此去西牛賀洲,菩提祖師如果真的自持身份不收,那他保證望一眼便走,絕不強求。
王鯉可不是真的全然一心尋仙訪道的石猴。
愛收不收。
你不想收,有的是人想收。
興許旁人更加望眼欲穿,也正好全了他改變過去軌跡的心思。
過南海時,王鯉還特意留神觀察,不過卻沒能見到紫竹林。不知是真的不在一條路徑上,還是觀音將自己的道場隱藏了起來。
西牛賀洲在望,他脫離劍光,踏蓮直下。
從遠古洪荒開始,西方便一直是貧瘠之地,這一觀點也因為接引和准提時時掛在嘴邊而愈發深入人心。
實際上,所謂的貧瘠只是從大能的角度來說,這片土地並非真的全然蠻荒無度、寸草不生。
說法寶,十二品功德金蓮,七寶妙樹,六根清凈竹等等也都是不得了的寶貝。
可偏偏接引與准提偏要和玄門三清相比,那豈非在自取其辱?
三清源流如何,你接引和准提又是什麼?
但他們的努力或許感動了天地,還真就定了佛門大興之事。
也不知是天道酬勤,還是某人的平衡之道。
王鯉覺得自己的膽量越發的大了,什麼都敢亂想。
望望天空,平靜無波,心中更定。
想想後世,哪吒敢對着天上吐口水,對象是誰他也心知肚明,但仍舊無事發生,也不知太清祖師都幹了些什麼。這位聖人無為無不為,做的必然是驚天動地、攪動亘古往來的大事兒。
王鯉一隻腳剛剛踏上地面,天地陡然易轉。
這一刻,又不知多少人突然之間失去了王鯉的行蹤,不由掐指連算。有人不得去處,一時心慌,有人算到一二,便不敢繼續。
耳畔海波浪涌之聲頓去,山林蟲鳴鳥叫取而代之。
白沙海岸突然成了蒼翠密林,鹹鹹潮濕的海風也變成了林間清新且夾雜泥土芬芳的蔚然山風。
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林深之處有人言,側耳傾聽,原來是在歌唱。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王鯉微微一笑,心下一定。
若是對方真箇沒有收徒的心思,就不會把他引來了。
而這般改天換地,跨界挪移的手段,便愈發證實了對方的急切。
可是,上清聖人真的不感興趣了嗎?你要再不出手,我可就要拜別人了……
王鯉一邊想着,一邊轉頭四顧,不多時,視野穿透密林,看到藏在山間的洞府。
不管那樵夫,他徑直前往,少頃便至。
但見,煙霞散彩,日月搖光,洞門緊閉,寂靜無人。
門口石碑: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王鯉又回頭望向山外。
於他而言,如果能選的話,自然是上清最佳。畢竟他已經算是太清祖師的門徒,若再能與上清結緣,那自然更加穩固。這般想來,蜀山仙宗一為太清嫡傳,二為上清源流,三來玉清之地,殊為不易,屬實強悍。
走上前去,石洞自然洞開,內里一條石階向上延伸。
王鯉一步踏上,空間再轉,卻是直接出現在了一間靜室之中。
面前,白髮白眉白須的老人盤坐,神情端肅,目光清冷。
王鯉輕輕吸了口氣,上前作揖便拜:“弟子至心朝禮,訪道學仙,還望收留。”
那老人不言不語,王鯉便始終不動。
片刻,才聽對方道:“你是何身份,是何來歷?”
“弟子乃是石猴,來自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
“既是石猴,何作人身?”
王鯉聞言,褪去偽裝,抬頭直面。
僅一剎,他便眼童驟縮,倒吸涼氣。
只因方才端坐的老人,此刻卻變作了一位斜躺着的青年,姿態輕鬆寫意,氣質洒脫出塵,目光璀璨如日月,雙眉鋒利似仙劍。
對方伸手掐起一粒葡萄,拋起來落入口中,輕輕咀嚼,笑意浮現。
“你為何如此震驚?”
王鯉趕忙低頭:“弟子心中驚詫莫名,只當是老神仙當面,我也看不穿一二,沒想到竟是這般英姿勃發之人。”
青年輕笑一聲,問:“你方才在我洞府門前回頭,是在等人?”
王鯉:我等的就是你!
“弟子未在等人,只是一時感慨,回望來路。”
“哦~我以為猴子都是頑劣不堪,野性難馴之輩,不想你卻是這般知禮懂禮,真不似猴。”
“弟子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無父無母,大概只有生得像是花果山上的猴子了。”
青年坐起身來:“你意欲何求?”
“拜師修行。”
“為何修行?”
“長生。”
“果真?”
王鯉頓了頓,又說:“興許,可以知道自己為何出生。”
青年眼眸微亮,走向王鯉的同時繼續問道:“你為什麼想知道自己為何出生呢?”
“因為我沒見過從石頭裏生出來的生命。”
“為何學劍?”
“機緣巧合便學了,而且……弟子覺得自己在劍道方面似乎挺有天賦。”
“呵呵,你這猴子倒也不謙虛。不錯,你確實有天賦。如此,廢話少說,直入正題吧。”
王鯉當即俯身拱手:“請師父示下!”
青年滿意頷首。
“我知你無姓名,往後你便叫……孫悟空!”
“悟空遵命。”
對方沒個解釋,王鯉也不深究,這般姓名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現在看到與想像中不同的猴子,才這般顯出青年面貌,話語更是洒脫輕快。
“你是帶師投藝,且先讓我看看你的能耐。”
王鯉頷首。
倏然,劍心一動,劍意勃發,劍氣激蕩。
花果仙劍躍出,青光繚繞,蓮瓣相隨。
身下,一座青蓮劍台升起,襯得猴子英武不凡。
下一瞬,玄霆劍訣運轉,劍台、飛劍與蓮華上頓時雷霆涌動,閃電不息。
青年背着雙手,繞着他轉了一圈,目光中的思索不曾掩飾,臉色更是奇異難言。
看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道。
“我懷疑……你在勾引我。”
王鯉表情一僵。
青年卻自顧自地說:“若非全程觀察於你,恐怕我還真要以為你是某人給我下的套。”
王鯉心下微松。
“不過,不知為何,我看你這模樣實在是有些違和……”青年面露無奈。
能不違和嗎?我本來應該是耍棒子的。
好在,青年並未因此而多有糾結,只道:“也罷,你要學長生,我便教你長生,你要學劍,我便教你學劍,只是原來準備的東西卻用不上了,平白浪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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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鯉:“師父,您教什麼,我學什麼。”
青年眼睛一亮:“喲,這般聽話?”
“師父有命,弟子自當遵從。”
“你心可定?”
王鯉神情鄭重:“堅如磐石!”
青年頓了頓,洒脫一笑:“好,那為師也有話:你想學什麼,我便教你什麼!”
王鯉一時間竟忍不住感動起來。
“我看你必然是要精修劍道的,此事易爾,你且坐下,為師為你講道。”
王鯉固然激動,卻還是說:“師父,講道之前,可否先容弟子問個問題?”
“自然可以,你且說來。”
王鯉沒有半分猶豫,劍心展露,接着勾連魂魄,現出真靈。
他的真靈,自然是那長條模樣,外形似劍而非劍,更像是根棍子,但深藏其中,劍道內蘊的氣息卻絕對躲不過青年的雙眼。
劍靈!
只一眼觀之,青年頓時眼眸微亮,可緊接着便劍眉高揚,大袖一揮,頓時大道之韻化作屏障,將整個靜室與天地隔絕,迷迷濛蒙猶如天外混沌。
“不對呀!”他不禁感慨,“你這東西不對勁。”
王鯉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問:“師父,弟子難道修錯了?”
“錯?”青年頓時哈哈大笑,“錯當然算不得錯,甚至很對,比這世間絕大多數……不,比這世間所有人都更對!”
王鯉愈發困惑:“那師父所說的不對指的是?”
青年不答,卻道:“劍意和劍心我知道,後天生靈學劍,劍意是根基,意由神出,是奠定劍道之基;劍心是核心,人族又將劍心和人心合一,開拓了劍道,我也曾指點過他。”
“師父,那位前輩是?”
“他死了,無名可傳。”
王鯉立時震驚莫名:“死了?為何死了?”
如先前所言,劍心是後來者開闢之道,萬族共學,已成不變之理,開闢有功德,後世之人每有習練,他便多一分氣運。
王鯉本以為這位人族先輩至少也能證道大羅。
可是……死了?!
青年不應,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鯉被他看着看着,心頭莫名一涼,不禁口乾舌燥。
青年見狀,笑出聲來,走到王鯉面前,俯身拍拍他的肩膀。
“你這隻猴兒當真聰明。沒錯,你猜對了,他和你一樣,在劍心之後繼續鑽研劍道,不過與你也不一樣,我看你是自己修出來的,而且多半不知其理,但他不一樣,他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族能夠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劍道之強,的確容易用來填補人族孱弱的實力。我記得在我指點過後,他很快就有了些成果,當時大道震顫,劍道共鳴,天地異象叢生,我正要前往慶賀,可你猜接下來怎麼著?”
王鯉搖頭,眼中滿是疑惑。
青年臉上浮起兩個酒窩:“他遭天譴了。”
王鯉霎時心頭劇震。
“神雷自天外而來,浩浩蕩蕩,天庭搖晃,地府震動,萬靈瑟瑟發抖之間,他和他的部落一起消失,幾乎什麼都沒有剩下,包括他和他們的名字。”
王鯉只是想像一下,就感覺遍體生寒。
他捕捉到了兩個關鍵詞。
天外神雷、部落。
前者,既然是天譴,那應該是紫霄神雷了。
後者,部落之說,至少在夏朝家天下以前,甚至更加久遠的年代。
相較而言,那位前輩是真的為了人族之崛起而悟劍,道德境界比王鯉高出了不知多少。
“師父,他便是如我一般嗎?”
“不錯。”
王鯉擰着眉頭不解:“為何如此,劍道開悟,怎的會有天譴呢?”
青年回身坐在榻上,“簡單,因為你把修行推入魂魄不算,還深入了真靈。”
“真靈……”
王鯉細細思索,一時若有所悟。
青年卻也不急,只等他慢慢想來。
片刻,王鯉道:“師父,弟子還是不明白。”
實際上他已經有一些明白了,但是不能隨便說。
“好,那為師告訴你,因為真靈是天地之靈,是萬族繁衍的重中之重,也是整個天地之所以充滿生靈與活力的根本。真靈入道,對大道的感悟會更方便和深入,輪迴轉世,真靈不滅,自我不滅。同時,大道也會因真靈入道而崛起壯大。”青年一頓。
王鯉便問:“這不是好事嗎?”
“好壞是相對的。”
王鯉不吭聲了。
青年也不繼續,只道:“按理說,你修成……你把它叫做什麼?”
“劍靈!”
“好,你修成劍靈,應該立刻遭天譴才對,如何卻走能到我面前來?”
王鯉大概知道一些,但此時只能搖頭:“弟子不知,甚至如您所言,對劍靈之境也不甚了了。”
青年倒也不疑有他,只是摸着下巴,抬頭低聲自語:“難道老湖塗了?”
王鯉把頭埋得更低了,他真怕自己一個沒忍住笑出來。
好一會兒,青年搖了搖頭,認真地打量着他,嚴肅地告戒:“劍靈之妙,我亦不知,當年他卻是死得太快了。你自己好生琢磨,當有大用,將來若能傳世……算了,還是別傳給任何人,我怕你被雷噼死。自己修行劍靈吧,莫要與任何人言說,更不要如這般傻兮兮地主動對外人暴露。”
王鯉點頭:“弟子明白,但您是師父,不是外人。”
青年嘿嘿一笑,面上無甚出奇,眼底卻有幾分滿意,視野里盡被這隻猴子佔據,莫名地便想到了當初,於是一番回憶感懷,難以言述。
王鯉見他久久不言,想了想便問:“師父,那位來自人族的前輩沒留下名字,但是您應該是知道的吧。”
“嗯,我當然知道,不過對他來說,名字顯然已經不重要了。”青年眨了眨眼,還是接著說道:“他死了,但沒死乾淨,如此一位劍道天才,我怎會坐視不理呢?哪怕有的人不希望我做,可我生來便不是那聽話的性子,所以還是做了。”說到最後,他的笑容更止不住了,甚至內里隱隱約約地還帶着些嘲諷。
王鯉視而不見,只說:“那他……”
“莫問,他現在好好地活着呢,而且……”青年看了看他,又笑起來:“你會見到他的。”
王鯉閉口不言,也不深究了。
青年又說:“我本來化作那老人,逗你一逗,教你一教,結個緣法,未來……本想往後再不現身,你也莫要說自己是我徒弟,卻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一隻精通劍道、天賦極佳的猴兒,你所修之劍訣,源流在我,的確有緣。”
王鯉面露慚愧地笑了笑。
“你可知我是誰?”
“弟子不知。”
“那你可聽好了。”
王鯉豎起耳朵重重點頭。
“吾乃……菩提祖師!”
王鯉:“……”
我信你個鬼啊,你這個年輕人怎麼也喜歡騙猴?
青年嘆道:“你呀,將來多災多難,命途多舛。為師是救不了你了,要不然又得被人呼朋喚友地圍攻一頓,所以,只有你自己才能救得了你自己。”
“弟子……”
“莫要多言,且聽我說。我不知道你是何性子,但你絕非頑劣之徒,可你身為猴子,別人一看你,就會覺得你本性桀驁難馴,這是缺點,也是優勢。有時候你不妨試試桀驁一些,看看別人到底想對你做什麼,或是想要讓你做什麼,不要被人當成槍使。”
“弟子明白。”
“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在推算,但他們算不到的,就像當年我也算不到一樣。從今往後,你可要好好修行,莫要懈怠,不管身在何方,你都是我的徒弟。”
“師父教導之恩,弟子永世不忘!”
“好,希望真的不忘吧!來!為師給你講道傳法,能悟多少,能學多少,便看你的本事了。”
青年開始講道,一時間仙音鳥鳥,地涌金蓮,王鯉霎時沉浸其中,道韻籠罩,道法入心。
兩人講道時,山外也不寧靜。
一道仙雲飛來,駕上白衣飄飄,腦後金色圓光,手托羊脂玉凈瓶,面貌和善顯慈悲。
觀音菩薩眼看即將入山,忽聞一聲呼喚。
“觀音菩薩不在南海靜修佛法,來這荒山作甚?”
白雲一頓,觀音轉頭看去,只見山野深林中走出一個挑柴的樵夫,身穿粗布麻衣,長發用藤條豎起,腰間別著一把斧頭。
他放下肩上柴薪,擦了擦粗糙臉頰上的汗珠,笑容溫和地看向半空。
觀音面色一整,道:“此地可不是荒山,我聽聞此處有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洞主乃是集釋道儒於一身的大能修士,空寂自然、真如本性、與天同壽、歷劫明心。於是特來拜訪。”
“哦?此地竟然有如此大能,我以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道人,看來是我錯過仙緣了。”樵夫面露愕然,看起來甚是遺憾。
觀音一笑:“這世間修行者無數,若這位也普普通通,那天地間又有誰人敢稱自己為仙呢?”
“菩薩此言謬矣,若不是普普通通,又怎會被兄長聯合外人欺壓?”
觀音頓時沒了笑容。
這般言語,她卻是不敢往下接續的,身份不夠,地位更不夠。
樵夫卻只是微微笑,好似半點也沒在意自己說的人是誰。
少頃,觀音平靜地說:“閣下說笑了,你非是凡人,何必偽裝。”
“我偽裝了嗎?”樵夫低頭看了看自己:“我感覺很好啊,我本來就是這般模樣,你恐怕不知道,我在洪荒時就已經做這般打扮了,那時候我的族人也是如此,有何問題?”
觀音輕輕搖頭:“並無問題,閣下還請自便,吾這邊進去拜訪了。”
“等等!”
“閣下還有何事?”
“我很好奇,你真的敢去見他嗎?還是說區區化身,損失了也罷?”
觀音面不改色:“閣下多慮了,只是拜訪而已,有何不敢?”
“好!不愧是佛門菩薩,不過你可能進不去了。”
“閣下真要攔我?”
“攔你?”樵夫不禁輕笑,轉手抽出腰間的斧頭,“我為何要攔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腦袋,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樣硬。”
這斧頭原是凡斧,卻在他握住斧柄時褪去斑斑銹跡與紅黑泥痕,霎時間血煞之氣滾滾涌動,萬里無雲的天空上立時聚氣一片濃郁的黑雲。
觀音瞥了一眼斧頭,眉頭微動:“你也懂斧法?”
“不懂,只是當年和他學了幾招,想來夠用了。”
“閣下怕是多想了。”
“你是這樣想的?”樵夫頓了頓,把斧頭插回腰間,轉手取弓搭箭一氣呵成,又問:“這樣呢?”
觀音菩薩霎時變了臉色,但還算沉穩地站在雲頭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太知道了,因為我以前經常這樣干,你不會不知道吧?”
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箭,卻讓觀音菩薩感覺如芒在背,危機纏身。
僵持片刻,觀音菩薩神情穩定下來。
“那石猴乃天定取經人,收徒結緣無礙,但此事關乎佛門大興,萬不能有失。”
樵夫見狀,放下弓箭,笑道:“不知封神之時,你是否也如今日一般奔波來去,上下操心?”
觀音被刺,卻仍能不動聲色地繼續說:“方才師叔蒙蔽天機,截斷石猴因果,我如何能不前來一觀?”
“那又如何?他是天命之人,截斷因果只是一時罷了,不想讓你們時時刻刻在背後偷窺而已。還有,現在就別叫他石猴了,他有名字,叫做……孫悟空!”
觀音這時眼底稍稍盪起微波,這般為石猴取名,絕對有糾纏的,哪怕知道會是這樣,卻還是難免有所波動。
要是她早知石猴會被截和,而不是去往靈山,那她早在南海上就該把石猴接入紫竹林去。
她自己教,總比給外人教要好得多。
這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雖然處於西牛賀洲,可此前卻偏生無一人知曉,靈山如來也好,兩位聖人也罷,皆無察覺。若非隨石猴疫病現身,還不知道要被隱瞞多久。
都說通天聖人不精算計,可想來對方只是不需要而已,真要算計起來,未必就比另外兩位差了。
在整個佛門眼下,把天定石猴引入門下,誰還能小看他的計謀?
至於通天的實力,准提有話說。
這樣一個聖人,絕對比封神之時更難對付。
觀音菩薩望了一眼緊閉的山門,“閣下既然如此言說,那貧僧便不多叨擾了,告辭。”
樵夫擺手:“慢走不送。”
觀音離開,樵夫回首望山,良久之後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隨即挑着自己的柴薪,唱着那滿庭芳的詞,消失不見了。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自王鯉拜師之後,便始終安心與此地修行,每過一年,他便聽通天講道一次,而每聽一次,便要耗費半年多的苦功才能勉強將一部分化為己用。
山裡沒有什麼師兄弟,只有他和通天。
王鯉問過,但通天卻說:“你如果真的想要,我也可以給你變一些師兄弟出來。”
王鯉:“大可不必。”
沒有什麼機鋒,沒有敲腦袋然後三更半夜會面。
通天很直接,王鯉學什麼他便教什麼。
因此,大品天仙決他還是學到了,天罡與地煞一百零八神通也盡皆在心,筋斗雲熟稔於胸。
此外,劍道傳承卻無具體,只是得了道韻加身。
上清劍道貫通真靈,加持劍靈,足夠王鯉借鑒與參悟到大羅之前,證道大羅之後自然要走自己的劍道。
可這上清劍道道韻,遠比任何功法傳承都要更加珍稀。
通天之劍,上清劍道,幾乎已經包含世間一切劍法至理。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處是王鯉今後學習任何劍訣都能以上清劍道為源快速掌握、精進甚至加以修改調整。
壞處是,將來如果要以劍證道,那就必須脫離上清劍道的範圍,走出獨屬於自己的道路。
劍靈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境界,人族前輩遭天譴,王鯉機緣巧合再開此路,後世必然不會被天譴了,但通天說過,想要以此證道還不夠,最多半步。
王鯉要做的還有很多。
可能聽聖人講道,自古以來都是稀世機緣、絕世奇遇。
通天講的淺顯,但簡明扼要的也是大道真言,對王鯉悟道的幫助非同尋常。哪怕現在這個時間點上,還有人能聽聖人講道么?
恐怕沒有幾個了,因為自上次封神大劫之後,聖人無故不得入洪荒。
王鯉感覺這一次回去之後,他真的要原地起飛了。
因潛心悟道之故,他沒有刻意提升修為,但身體天賦上佳,天劫還是來了。
他提前做了諸多準備,更是放下麵皮請求師父在旁守護。
通天滿臉嫌棄,王鯉卻可安心。
然而,天劫降下后,他幾乎什麼都沒做,便迅速地渡過去了。
像是走了後門作弊一樣。
仙光降臨,洗滌神魂。
石猴之身,褐黃色的毛髮變成了金色,孤拐面漸漸圓潤,雖然仍是猴子,卻剝離了一些嚇人的醜陋的特徵。
本自仙胎孕育,此時更顯神聖。
王鯉引導仙光入真靈,把好處撈得更深刻許多。
邁入天仙之境,王鯉心中衍生出了一些錯覺,好似他此刻就能摘星拿月,斡旋造化。
實際上他差的還很遠。
通天一眼掃來,王鯉瞬間冷靜。
“你是妖族,肉身太弱可不行。”通天說道。
王鯉:“師父,步入仙境,劍心愈發穩固強大,時刻強化軀體,想必不日便能大幅提升。”
“不妥不妥,劍心之道,終究是給人族用的,人族修行神魂為重,三花五氣與先天生靈一脈相承。妖族雖然也這般修行,可你們的身體也同樣重要,哪怕比不得洪荒時期的巫族,可修鍊到精深之處,或可衍生天賦神通,所以妖族都會兼修鍊體之法。”
王鯉明白了:“還請師父賜法。”
通天屈指一彈,靈光入腦。
他緊接着便問:“你可知你來這兒多久了?”
“十年了。”王鯉並未急着日子,可他知道自己已經聽通天講道十次,每次大概只有一刻鐘。
“十年……短短一瞬罷了,你也成仙了。”
王鯉心頭一緊,抬頭喚道:“師父……”
通天一笑,“看來你猜到了,為師的確該走。”
王鯉嘴唇抿動數次,這才跪下來叩拜:“弟子恭送師尊。”
通天伸手揉着猴頭,嘆道:“十年,十講。為師並沒有可以傳你境界提升之法,更沒有讓講道的金蓮融入你的身體,提升你的修為。為師所講,多是劍道理解與感悟,很多東西你現在理解不了,但未來卻可令你受益匪淺。而且,如此一來,你也不會浸入藩籬,落入窠臼,將來更容易走出自己的道路。”
“師父苦心,弟子曉得。”
“悟空啊。”
“弟子在!”
通天認真地說:“你要記住,你是半個先天生靈,生而有天相助,出世自然要報還天地,否則天憎地惡,大道難行。”
王鯉抬頭,面上儘是愕然。
通天此言,顛覆了王鯉先前的想法,甚至可以說,他在告戒悟空一定要完成某些事情,不然雖不至於天譴,可也必然要受天地排擠,修為難進。
看着王鯉的眼神,通天笑道:“初來之時,我就看出你是個不願受人束縛,不願被人驅使的性子。如今你隨我修行十年,更是心向逍遙,只做無拘無束之仙。然否?”
“師父所言,全然無差。”
“唉,可這對你來說卻不是好事兒啊。如我所言,你既然得天地相助而生,那就必當報還。天地讓你去做,你如果非擰着不去,那最後遭罪的還是你自己,甚至你若死了,你的肉身還會生靈,下一個靈魂還是要去做的,你明白為師的意思嗎?”
王鯉故作思索,好一會兒才說:“弟子明白了,這天地讓我出生,便是要我做事,我若不做,便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
通天拍拍猴頭:“可以這麼說,只是聽起來十分殘酷。不過,這世間萬事萬物,萬眾萬靈,從天地間取一,便要還一,生前不還,死後盡散。仙者長壽,取之愈多,必有奉獻,否則災難加身,萬劫難逃。若大家都不願還,那便劫氣瀰漫,以死相抵,方能使天地復歸自然,均衡循環,不使湮滅。這便是天道。”
王鯉一瞬間想到了封神。
大概是因為親身經歷且遭遇大敗,通天的感觸十分深刻。
“師父的意思,弟子當主動歷劫,償還天地果報?”王鯉也十分直接地問道。
通天看着他,半晌不曾言語。
最終,驀地一笑,搖頭說道:“不錯。見到你之前,為師想的是,如果你性情頑劣不堪,那便讓你去攪局,後來看你在花果山修行煉劍,還有幾分靈性與定性,我便想着是否幫你一把,雖然還是要受些苦難,但正好磨鍊你的心境,將來大道可期。只是萬萬沒想到,你竟是這般沉穩之人,且清靜之心頗有某人之風,那麼劫難於你而言便只是劫難而已,並無太多好處。如此,何不主動一些?”
王鯉聽來,亦不禁心頭一動。
改變軌跡,他的第一念頭自然是不去取經。但這很難,他自己都明白這幾乎不可能做到,只是想讓取經的前、中、後過程更加不同罷了。
可是,如果他主動去呢?
猴子出生之後一直都在叛逆,直到五行山下五百年後才稍有收斂。
那麼,如果似通天所言,順天而行,還了天地孕育的恩情,又會是什麼光景?
重點在於,這樣做同樣是在改變,甚至可能改變得更加徹底!
毫無疑問,通天為他提供了一條嶄新的思路。
“你此行歸去,當謹言慎行,以你心性,不惹麻煩,不生事端,便能安穩度過,若心生妄念,雖不致死,便難免遭罪。”
“師父,若有人刻意欺壓,又該如何?”
“遭人欺壓,自當還擊,但不可牽連無辜。你如今是天上地下皆可去得,因緣際會之下,莫要被一時衝動控制了頭腦,需將清靜時刻維持,凡事三思而後行,方能清楚得失,才可做出抉擇。”
王鯉想了片刻,點頭:“弟子明白了,多謝師父教誨!”
通天滿意頷首,“你潛心劍道,至真至誠,將來或許再難相見,為師便在傳你四道劍印,你可細細參悟,個中妙用,可謂無窮。”
說罷,他長袖一揮,頓時顯出四柄仙劍。
靜室內立時被劍氣、血氣、煞氣、殺氣盡皆充盈,瞬間陰霧繚繞,宛如天地盡顯殺機。
王鯉的真靈在這一瞬也被凍結僵硬,恐怖的劍韻遍及周身。
下一瞬,氣息收斂,霧氣消散,王鯉回過神來,看着眼前四劍,不由急促喘息。
非銅非鐵又非鋼,曾在須彌山下藏。不用陰陽顛倒煉,豈無水火淬鋒芒?
誅神利害戮仙亡,陷仙到處起紅光;絕仙變化無窮妙,大羅神仙血染裳。
聽過無數次,幻想過無數次,可當它們真的突然出現在眼前之際,王鯉仍然興奮地猴臉比猴屁股還紅。
見狀,通天笑問:“喜歡嗎?”
“喜歡!”王鯉老老實實點頭,試問這天底下,還有誰能不喜歡誅仙四劍的嗎?
准提除外。當然他也只是不喜歡被誅仙四劍追着砍,如果這四劍是他的,你看他喜不喜歡。
通天一指,誅仙四劍來到他面前靜靜懸停。
“喜歡就多看看,待會兒我可要收起來了。”
王鯉:“……”
好吧,其實能看看也就不錯了。
“師父,這四劍有何玄妙?”
“玄妙?不,作為劍,它們最大的玄妙就是鋒芒。”
通天說著,誅仙四劍逐一遁出虛幻劍影,沒入王鯉體內。
王鯉不作二想,將它們挪入劍靈之內。
“你倒是膽大,若一個不小心,你可就要真靈消散了。”
王
鯉笑道:“師父為劍主,弟子何須憂心?”況且,如果不將它們收入真靈,回去之後豈不可惜?
“哈哈哈!說得好!”通天大為暢快,拊掌而笑:“今日你我師徒就此別過,往後你當主動應劫,但也莫要失了本心,若有一天實在生死難解,那邊大聲喚吾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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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祖師?”
“錯!”通天收起誅仙四劍,身影在虛化中漸漸消失,可聲音卻是如雷貫耳,剎那衝出山林,遍及四洲,震動天庭,響徹地府!
“悟空聽好!你的師父是上清!
通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