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楚辭不知道陳峋是怎麼回答那個問題的,他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採訪已經結束。
陳峋走了。
他按下心中的失望,走到電腦前將照片導了出來。主編看過後很滿意,表示後期修片由雜誌社負責,不用他操心。
臨走前,主編問他有沒有興趣和雜誌社長期合作。楚辭婉拒:「謝謝您,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主編這才想起,拍拍他的肩膀。
大家開始收拾器材。楚辭蹲下整理地上的數據線,起身時,突然眼前一黑,幸好撐着桌沿才沒有摔倒。
賈琪發現他不對勁:「楚老師,你怎麼了?」
楚辭閉了閉眼,等暈乎的勁頭過去,視線也恢復清明才說:「沒事。」
忙碌一上午,他只喝了口水,剛才去衛生間就覺得有點頭暈。
就在此時,周然突然去而復返,手裏還拎着兩大袋東西。
他把蛋糕和飲料分給眾人:「一點心意,大家辛苦。」
眾人一陣歡呼,紛紛道謝。
「周然哥你真是來的太及時了。」賈琪趕緊拿了塊蛋糕遞給楚辭,「楚老師,你是不是低血糖,趕緊吃點東西。」
楚辭吃了幾口蛋糕,嘴唇恢復點血色。
賈琪閑不住,邊吃東西邊聊天:「楚老師,我也想拍出好看的照片,但剛剛入門,你有沒有什麼好用的技巧能教教我?」
楚辭講解一二,聽得賈琪直點頭。末了,賈琪感嘆:「你要是和我們雜誌社長期合作就好了,這樣我就能跟你多學點。好可惜,你明天就要走了。」
楚辭笑了笑:「你有問題可以給我發郵件,我有空就會回復。」
一旁的周然不動聲色地將兩人的對話聽在耳里。
他走到角落,撥通電話:「蛋糕已經買了,楚老師吃了。對,都是沒有堅果的。」
「對了陳總。」掛電話前,周然想了想,又加了句,「剛才聽楚老師說,他明天就要走了。」
電話那頭,陳峋沉默了好一會,才說:「知道了。」
——
離開攝影棚,楚辭婉拒了雜誌社要送他回去的提議,決定走一走,走累了就坐車。
明天就要離開,下一次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想好好看看這座在他人生中留下最為濃墨重彩一筆的城市。
剛到樓下,他就看到路邊停着的一輛車。車窗半降,隱約能看到一個男人的側臉。
楚辭的心跳停了一拍,腳步也跟着停下。
很快的,車裏的人也看見了他。車窗完全降下來,陳峋頂着一張沒什麼表情的面孔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楚辭遲疑了兩秒,上前,還沒想好怎麼開口,陳峋已經搶先。
「上車。」
——
車裏氣氛有些悶。
楚辭坐在副駕駛,下巴縮進羽絨服寬大的領口中。餘光里,陳峋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修長。他認真地看着前方,側臉顯得很專註。
猝不及防,楚辭腦海中閃過很多片段。
記憶里的陳峋無論做什麼都很專註,而他以前最喜歡做的,就是在陳峋寫代碼或者看書的時候,悄悄湊到旁邊,親一下。通常還沒等跑開,他就會被陳峋摟着腰抱坐在大腿上,輕吻會變成溫柔又綿密的濕吻,甚至更多。
因為藥物的影響,楚辭以為過去很多事他都忘了。而陳峋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讓他如死水般的記憶重新活過來。
「怎麼了?」陳峋的聲音把楚辭從記憶中喚醒,「冷嗎?」
「我沒有訂婚。」
楚辭脫口而出。說完,他自己先愣了。
陳峋也愣了,握着方向盤的手收緊,手背浮起青筋。
楚辭並沒有注意。悶了一上午的話就這麼不過腦子地說了出來,讓他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衣服里。
他有些後悔,剛才不應該一時腦熱坐上來。
楚辭把臉轉向窗外。
雖然離開六年,但這裏畢竟是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他很快發現,陳峋走的路並不是前往酒店的方向。
「你要帶我去哪兒?」
陳峋沒有立刻回答,在等紅燈時才朝他看了眼,神色很淡:「去吃飯。」
——
陳峋不在,梁向聰又被迫和海外合作方開了一上午的會,腦細胞死了大半,趕緊趁中午時間好好出來吃一頓,補一補。
他開車半小時到了S市最好的粵菜館。剛一落座,還沒來得及點菜,就看到陳峋領着一個男生,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梁向聰立刻拿菜單遮住臉,等兩人在窗邊坐下,才將頭伸出來。
還好,陳峋是背對着他坐的。
他放下菜單,光明正大打量起陳峋對面的那個男生,連點菜都顧不上了。
連看好幾眼,越看越覺得眼熟,又怕是看錯,掏出手機對準拍了張照,指尖一點放大了看。
果然!
梁向聰恨不得拍案而起,一想到自己還在餐廳,又生生忍住,咬着牙對服務員說:「點!菜!」
全程目睹他騷操作的服務員:「……」
——
楚辭低血糖,又挑食,再加上他是過敏體質,飲食方面和他本人一樣,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
磨人。
因為曾經害楚辭進過醫院,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陳峋對他的飲食格外小心,還專門列了張「危險食品清單」,有段時間做夢都能倒背如流。
陳峋不想承認他到現在還記得。
楚辭點了份蓮藕排骨湯,陳峋避開他不能吃或者不愛吃的菜,又點了幾道。
服務員收了菜單,餐桌上立刻安靜下來。
在車上時的尷尬一直延續到現在,楚辭想主動挑起話題,打破沉默,只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陳峋先開口。陳峋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他,楚辭道謝後接過,有些燙,他先吹了吹,再捧着白瓷水杯小口小口抿着喝,聽到對面的陳峋突然笑了一聲。
楚辭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嘴唇濕潤,眼神也濕漉漉的。
陳峋的目光深了幾分,掩飾性地拿起水杯,卻發現裏面空了。剛才的那一杯已經被他一飲而盡。
他只得重新倒一杯,並沒有解釋自己的那聲笑,而是問:「以前不是不喜歡戴手錶嗎?」
他記得楚辭總嫌錶帶貼在皮膚上,不舒服,尤其是夏天。他皮膚薄,又白,很容易留下印子。
楚辭沒想到他連這個細節都注意到,手不自覺地朝袖子裏縮了一下:「總是在外面拍攝,戴手錶的話看時間會方便一點。」
陳峋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楚辭又低下頭,他的頭髮有些長,垂下來會蓋住睫毛,有服務員或者其他客人經過的時候,他會抬起頭,迅速看一眼,再低下去。
一般人並不能輕易發現楚辭隱藏在鎮定表面下的驚慌,但陳峋敏銳地捕捉到了。
楚辭像只受驚的小動物。
如果說楚辭小口喝水的動作讓陳峋覺得熟悉,那這樣的楚辭又讓他覺得陌生和心疼。
並不是那種像被捏緊似的驟然的劇痛,而是一點點從心尖的位置蔓延上來的,密密麻麻的鈍痛。
菜很快上來,陳峋盛了碗湯遞給楚辭。吃完飯,兩人誰也沒有提離開,默契地延長這餐飯的時間。陳峋要了杯咖啡,又對服務員說:「給這位先生來杯美式。」
楚辭猶豫了一下:「算了,我喝水吧。」
陳峋挑了下眉,楚辭讀懂他的疑惑,解釋:「怕睡不着。」
陳峋沒再說什麼,手伸進衣服里,摸了摸裏面的糖果。
楚辭鬆了口氣,把問題踢了回去:「你以前不是不喝咖啡嗎?」
陳峋微微勾起唇角,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喝着喝着就喜歡了。」
咖啡喝完,再沒有什麼可以做的,陳峋結了帳,要送楚辭回酒店,楚辭沒有拒絕。
一坐上車,氣氛不復在餐廳時的融洽,再度變得沉悶。空氣中彷彿繃著一根弦,哪怕最輕微的呼吸都能讓其崩斷。
陳峋將車停在酒店門口,熄了火。
楚辭解開安全帶,深吸一口氣,擺出禮貌的笑:「謝謝你請我吃飯,等下次——」
聲音戛然而止。
下次?怎麼可能會有下次。
陳峋大概也想到這一點,嘴角輕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突然問:「既然沒有訂婚,那交往的人呢?」
楚辭愣了兩秒,緩緩轉頭看着陳峋。像是為了確認,他重複了那個問題:「交往的人?」
「對。」陳峋將領帶扯開一些,「有沒有談戀愛?」
「換言之,楚辭。」他似乎失去耐心,索性替換成更直白的話,「你現在是不是單身?」
——
梁向聰從飯店回來就在陳峋辦公室門口徘徊,終於在下午堵到人。他憤憤不平:「好啊,先是躲在辦公室抽煙,現在又在上班時間帶男生去約會。公司你還管不管了?」
陳峋皺了下眉,繞過梁向聰走進辦公室。
梁向聰跟在後面,掏出手機翻到照片,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鐵證如山!休想否認!」
陳峋掃了眼,認出照片里的楚辭和他自己的背影,但並不意外,因為那家餐廳就是梁向聰介紹他去的。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戴上眼鏡,表明自己要開始工作,無關人等請迴避。
這一次梁向聰可不會輕易放過他:「這人就是甩了你那個前任吧,叫楚辭?別否認,我在你錢包里見過他的照片!」
陳峋仍是那副「你儘管說但我死不開口」的架勢。
梁向聰氣得牙根癢,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居高臨下地數落:「你是不是傻?他之前那麼對你,你還巴巴貼上去?」
「我承認,他長得的確很好看,不,是非常好看,所以才讓你念念不忘。但好馬不吃回頭草。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喜歡什麼樣的你找不到?」
「喜歡漂亮的是吧?趕明兒我就給你介紹,男的女的隨你挑——」
陳峋突然抬頭,打斷梁向聰:「他明天就走了。」
梁向聰剩下的話通通被堵住,拖長聲音「啊」了好幾秒,才訕訕地說:「走了好,走了好,走了一了百了。」
陳峋看他,眼神彷彿在說「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梁向聰拿上手機,還是不放心,盯着陳峋:「你答應我,絕對不要再干傻事。」
不怪他反應過度,他在國外剛認識陳峋那會兒,陳峋抽煙喝酒,比他這個混學位的富二代還要頹廢,問原因死都不開口。還是他無意間在陳峋錢包里發現一張照片,翻看背面看到名字才知道楚辭這個人。
再後來,他和陳峋回國創業,拉到第一筆投資的時候兩人喝酒慶祝,陳峋喝多了,架不住他再三追問,才說出和楚辭的過往。
他頭一次在陳峋臉上見到那樣落寞的表情。
陳峋沒有反應,梁向聰嘆了口氣,走到門口才聽到背後傳來的一句:「放心,不會。」
作者有話說:
不會?你確定??
楚辭為什麼會戴手錶,後面會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