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撤
天色昏昏沉沉,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路上到處都是馬叫聲,鎧甲甲片碰撞的聲音,時不時還傳來了幾聲軍官的喝罵聲。
但詭異的是,路上沒有士兵們的交談的聲音,彷彿說出一個字,都會讓他們耗盡身體內的最後一絲力量,便是有被上官喝罵著的士兵,嘴裏也不想蹦出半個字。
放眼一看,到處都是身上只穿着戎袍的士兵,騎兵倒是還好,身上除了戎袍外,起碼還穿着那套鎧甲,只是臉上難掩灰敗之色,而步兵則更慘,只有戰袍,但是卻沒有鎧甲。
本來就比人家少了兩條腿,身上那一套鎧甲給他們的逃命造成了極重的障礙。
為了活下來,步卒身上那套鎧甲,早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丟去了何處的溝壑之中。
而如今,所有的隋軍都在慌忙逃竄的時候,也沒有上官來得及追究他們連戰甲都丟棄了的罪過。
不只是道路上是隋軍的敗兵,連周圍的田野上,荒野外都是隋朝的敗兵。
這個時候,這一支縱橫天下的軍隊,已然沒有了半分體統。
有一些兵士在往前逃亡時,便一頭栽到了田野里,顯然人已經快死了。
但是周圍的袍澤看到這一幕,卻沒有選擇去救他。
這般景象,已經不允許讓他們再多帶上一個拖油瓶了。
在逃亡的隊列中,有數百個隋朝猛卒圍攏行軍,臉上也是一片神色慘淡。
他們與旁人無異,也僅僅只有幾個騎馬的猛卒有鎧甲,其他的士兵身上亦只有內袍,有得力些的,手上有把橫刀,就已經算是他們相當精銳了。
“現在我們雖然暫時沒有被殺,但是軍中的糧食早已經不夠了,再這樣逃下去沒有吃的,大傢伙都要撐不住了。”有隋軍什長抱怨道。
一名鷹擊郎將勉強撐着手上的長槊,訓斥道:“休要再胡言亂語,若是有糧食,上官自然會派人送來,我們現在最主要的是保護住大郎歸鄉!”
那程虎聽聞此言語更是嘆息,如果真的有吃食,也分不到他們這一些胡亂的敗兵。
那些士族子弟,還有那些皇帝身邊的驍果軍,早已把吃食瓜分完畢,哪有三瓜兩棗可以分給他們的。
就在這數十隋軍當中,有一匹雄壯的戰馬馱着一個昏迷的青年將領。
說是青年,也未免太過青了,看着約摸只有十七八歲,此人身上還套着一套明光甲,馬背上還掛着一把橫刀,亦可見這青年身材修長雄壯,但此時卻臉色蒼白,尚在昏迷之中。
“大郎撤退時,遇高句麗賊仗擊磕到了頭,也不知是傷得何般模樣了。”
鷹擊郎將薛大武也苦惱,“外傷我們也能包紮,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內傷,若是傷重了,一不小心變成了個傻子,我們如何回去跟郎君交代?”
程虎倒是有想法,“若是不然,我們去尋大將軍,請他找個高明軍醫,再幫大郎看一看,莫要留下什麼首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旁邊程虎突然看到那青年將領的眼眸動了一下,驚喜地喊道:“郎將,看你們看大郎是不是要醒過來了?”
“我看到了大郎眉毛動過了。”
馬背上的薛仁杲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隨後便感覺到頭上傳來的劇痛,用手一按,疼痛得更加明顯。
他的喉嚨幹得快要炸了,“水!”“我想喝水!”
程虎趕緊把馬背上的水扯了過來,喂薛仁杲喝了幾口,“大郎,您總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我們這些人總擔心得要死。”
“您頭有傷,我們又不敢縱馬奔馳,怕跑馬讓你傷得更重。”
程虎喋喋不休地說著,薛仁杲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此時周圍的所有聲音對於他來說,都是噪音。
薛大武看出了薛仁杲的痛苦,“你們莫要吵鬧,大郎剛剛醒來,還需要靜養。”
薛仁杲抬頭看着周圍如此景象,還談什麼靜養,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強行插入薛仁杲的腦袋,讓他痛得又昏昏沉沉的又暈了過去。
傍晚時分,薛仁杲到是勉強醒了過來,看着旁邊薛大武與程虎,又抬頭看了看周圍逃亡的軍隊,也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此時,正就是大業七年!
隋皇朝和高句麗爆發了戰爭,一百一十三萬的隋朝大軍和民夫,衝進了高句麗,並在高句麗的境內一路高歌猛進。
直到隋軍在薩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敗,此時,隋軍正在拚命西撤,渴望能夠趕緊跑回隋朝國內,而後面的高句麗軍隊正在拚命地追趕着他們。
而他名叫薛仁杲,只不過河東薛氏偏門旁子,幼年已經隨他父親去了西涼混飯吃。
而他的父親,則是金城校尉薛舉。
薛仁杲當然知道他自己這個名字代表着什麼,他也知道他父親薛舉的名字代表着什麼。
只是薛仁杲遍尋前世記憶,也不記得他如何會參與到第一次隋朝討伐高麗的戰爭之中。
他只是記得在這個時候,他回到河東薛氏訪親,隨後大戰爆發,他便跟隨着軍隊一直來到了高句麗軍隊,還立了幾次功,當上了鷹揚郎將。
薛仁杲身邊這幾個人,都是他的父親交給他的隨從。
薛仁杲雖然年輕,但是他醒來了,大家總算有了主心骨。
旁邊一個獨臂隋軍走了上來,手上還拿着一根馬槊,“大郎,軍隊撤退得實在太快了,您的馬槊險些沒在亂軍之中,小的幫你給搶了回來。”
楊熊憨厚地笑了笑,這馬槊可是郎君請了名匠幫大郎打造的,價格不菲!大郎一直很喜歡,總算沒有丟失。
薛仁杲看了看這楊熊空落落的左臂,“你的手便是如此丟失的吧?”
楊熊撓了撓頭,說道:“我之前便是幫大郎抬馬槊的,若是這馬槊丟失了,便是小的失職,只是恨沒了一個手臂,馬上作戰終究有幾分不便,以後便跟不上大郎的步伐。”
說著說著,楊熊有了幾分神傷。
薛仁杲一窒,半晌才道:“這馬槊終究是身外之物,你沒了一隻手,作戰之時,難免性命之憂,我心更傷!”
楊熊聽到此言,臉上有些錯愕,原來以大郎性格,是不太在意下屬的性命得失的。
薛仁杲能說出這樣的話,倒是讓他有了真正有了幾分感動。
“小的不後悔,只恨那些高句麗賊子使如此陰招,竟然薩水掘堤,使得我大軍遭遇如此大敗。”
薛仁杲搖了搖頭,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
他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得趕緊跟上逃亡的步伐。
他可清楚的記得,在歷史上,隋軍第一次征討高句麗的戰爭,最後回到遼水西岸的隋軍,只有兩千七百多人。
雖然他們現在還在逃亡路上,周圍還有將近四五萬隋軍,但是這四五萬人裏面,最後大多數都會死,能活下來的未必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