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戚喬迷迷糊糊的,辨認出來是謝凌雲。
她費力地仰起脖頸,卻一陣頭暈目眩。
謝凌雲低眸,落在少女蒼白無力的鵝蛋臉上。
像一瓣白梔子,羸弱,易碎。
「謝凌雲?你來得正好,這群人……」
謝凌雲瞥去一眼,淡淡地問:「你是不是嫌你爸的路走得太順了。」
一句話,讓那人氣焰消了一大半。
「就和大家玩個牌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謝凌雲笑了聲:「還真是孝順,那繼續吧,想要哪位老師來,你說,我去請。」
「我……」
那人頓時偃旗息鼓,支支吾吾半天,和同伴走了。
謝凌雲垂眸,端詳戚喬的臉色。
「中暑?」
被撞的那一下衝擊實在有些大,戚喬頭腦昏沉,連他說什麼都沒聽清。
謝凌雲嘗試鬆手,懷中的女孩卻好似站不穩。
他微微蹙眉。
下一秒,伸出右臂護着女孩的蝴蝶骨,掌心扣在她肩頭,彎腰,將人打橫抱起,邁步往醫務室走。
戚喬眼睫無力地眨了眨,視野暈眩。
橫在腿彎的那條手臂穩健有力,硬邦邦的石膏輕抵着內側軟肉,卻提醒了戚喬。
「謝凌雲……」她輕聲喊。
「嘶——」謝凌雲低低抽氣,垂眸看了她一眼,大步不停,「不想你傷我殘的話,就別動。」
戚喬:「……」
戚喬一覺睡醒之時,醫務室的窗外已是一片橘色的日落。
她一動,床邊的人就唰地站了起來。
「你醒了?」於惜樂揉揉眼睛,「現在好點沒有?」
戚喬點一下頭,慢慢坐起來,還有半瓶葡萄糖沒有輸完,她反應慢半拍地坐了半天,問:「你怎麼來啦?」
於惜樂:「謝凌雲叫我來的。」
她給戚喬倒了杯水,繼續道:「他去找了咱們教官,說你在醫務室輸液,最好有人陪着,教官就同意我過來了——訓練累死了,剛才我趴在你床邊居然都不小心睡著了。」
戚喬心中微暖:「謝謝,我感覺好多了。」
於惜樂:「小事兒,我還巴不得不去訓練呢。」
戚喬抿唇,斟酌片刻,還是忍不住問:「謝凌雲呢?」
她不太放心,其實到醫生給她扎針輸液前,都沒有睡着。
當時,謝凌雲就在旁邊站着。
她來不及問他一句胳膊有沒有事,他就隨醫生出去了,後來自己竟然也在藥物的作用下漸漸沉睡過去。
於惜樂並不清楚:「他帶我到門口就走了,應該去忙自己的事了吧。」
戚喬「嗯」了一聲,鬆開了緊抓着被子的手,被撥動的少女心事卻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想起什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在太陽下那麼曬了一個小時,又起了幾片小小的干皮。
她抿着唇,想起貼進少年懷裏的感覺,只記得陽光耀眼,而謝凌雲似乎低頭看過那麼一眼。
戚喬緊繃著小臉,心頭泛起細微的沮喪。
她看向窗外,絲絲縷縷的流雲映照夢幻的漸變色,是一幅濃墨重彩夏日畫卷。
戚喬曲腿,隔着被子抱膝而坐,偏着腦袋盯着那片晚霞發獃。
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彷彿又聞到了若有似無的青檸味道。
應該帶着相機,記錄下此刻的晚霞。
而後每當看見它,她都會想起那個身上帶着青檸味道的少年。
可惜連手機都沒有帶。
那晚回到宿舍,在室友們都陷入夢鄉之後,戚喬仍沒有睡着。
心念驀然一動。
她翻身下床,找出一盒油畫棒,怕吵到其他人,便出去,坐在宿舍樓的樓梯間,藉著一盞白熾燈的微弱光芒,畫下了那天的晚霞。
戚喬將它夾進了日記本里。
她取了只黑色水筆,在那張畫的下方,斟酌思量,卻連在私密的日記本中寫下那人的名字都不敢。
冒出嫩芽的青澀心事,藏進了一個無人知曉的「他」。
她寫道——
【我好像,有一點點喜歡他。】
【2013年9月16日】
戚喬想去找謝凌雲道謝,卻沒有想到,一連數日,他都沒有再出現。
連病號連都不見人。
只從他室友與周圍同學的交談時偷聽到,謝凌雲在病號連給食堂阿姨打下手時,切菜切到了自己的手。
既無法參加訓練,留在病號連也只是個吉祥物,班導上報院領導后,就直接讓他從軍訓基地回學校了。
戚喬念念不忘謝凌雲的胳膊,可沒有的聯繫方式,也無法詢問。
班群里至今也沒有他,不知道是因為班導忘了拉謝凌雲進群,還是別的原因。
只能等下次見面。
之後的幾天,照舊在每日集訓中度過。除聽聞管理學院某男生被通報批評外,其餘風平浪靜。
兩周的魔鬼軍訓總算到了尾聲。
結營儀式那天,謝凌雲依舊沒有再出現一眼。
莫名的,心裏的牽挂,因那人的缺席反而愈演愈烈。
戚喬將它們歸結於謝凌雲當時的出手相救,她只是知恩圖報而已。
她只有一點點喜歡他。
一點點而已。
電影學院招收的大多是藝術特長生,結營儀式自然也豐富許多。
楚菲菲所在的表演系準備了三個節目,歌曲、舞蹈,還有一個全班參演的小品。計念所在的錄音學院則發揮特長,準備了一段混剪配音片段。
不同學院專業的學生各顯神通,導演系自然也不能例外。
張逸自告奮勇,熬通宵寫劇本,召集班上同學,共同製作了一幕短話劇。
女生人數少,戚喬被抓壯丁,被迫從幕後走到台前,挑戰並不大,在一個主題青春叛逆的短劇中,飾演安靜少言的學霸。
沒幾個人願意當演員,倒是導演一職,差點搶破頭。
戚喬不是愛出風頭的性格,並未參與競爭。但從旁觀望之後,才發現班上已經有不少人,對於導演的工作如魚得水。
都是才踏入校門的新生,卻已經有人熟知如何去畫導演分鏡劇本。
尤其薛啟文,戚喬和於惜樂私下討論,一致認為,這人簡直像是執導過完整長片的成熟導演。
戚喬演的角色戲份不多,沒什麼難度,只在前三分鐘打一打醬油。
軍訓文藝演出結束,由校長在結營儀式發表講話之後,兩周的暴晒時光圓滿畫上了句號。
戚喬與室友們收整行李,總算要離開沒有一絲娛樂氣息的軍訓基地,人人臉上掛滿了笑。
儘管這段經歷特別,但誰都不想再來第二次。
依舊以班為單位集合乘車。
於惜樂要去和在同一連隊認識的新朋友合影,戚喬幫她拿着包,先一步坐進大巴。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打開包想拿出水杯,卻看見了自己的日記本。
鬼使神差地取了出來。
這是在高考結束后,為即將到來的大學時光新買的日記本。
戚喬的日記並不事無巨細,將每一天都記錄下來,而是興之所至,留存一些於她而言特別的記憶。
她輕輕翻開,嶄新的日記本,只夾着一張小畫。
再看一遍,戚喬忽然分不清,她想記錄的到底是那天的晚霞,還是闖入鼻息中的青檸味道。
神思不屬的片刻,吹來陣夏末的風。
夾在紙頁之間的小畫被風吹起,順着敞開的車窗,飛去了外面。
戚喬心一緊,立刻朝外看去,車外站着三三兩兩的同學,有在和教官合影的,有在和新認識的朋友說話的。
那張畫,就那樣飛了下去,彷彿一隻白色翅膀的蝴蝶,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面。
戚喬站起來,剛想下車去撿,卻有人先她一步。
「是你的嗎?」
開口的是一個音色清潤的男生。
他走到車窗邊,伸手,將小畫歸還給戚喬。
戚喬伸手接過,誠心道謝:「謝謝。」
陽光下,男生的頭髮泛着淡淡的栗棕色。他長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眼瞼微微下垂,笑時微彎,彷彿春風拂過。
戚喬瞧見他脖子上掛着的相機帶,手中的設備似乎是前不久,才正式發佈的索尼全球首台全畫幅相機。
他手中的這台,是更高端一些的α7R。
又是個有錢人,戚喬心想。
聽到她的道謝,男生笑了笑。
「沒事兒。」他的音調柔和,「你剛才看得很專註,是你自己畫的嗎?」
戚喬「嗯」了一聲。
「很漂亮。」男生又說。
「謝謝。」
戚喬頓了頓,除這兩個字外,卻不知道再說什麼,只好保持緘默。
大概是看出她的疏離,男生並沒有再唐突,正好身後有人喊他,低聲道一聲再見,便隨同伴離開。
戚喬吹了吹紙卡上沾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收好,等回學校,要用膠將它貼在日記本中,以防止再不慎掉落。
幾米外。
「剛才那女生你認識啊?」
宋之衍在低頭看相機,聞言笑了聲,才搖頭:「不認識。」
「那還和人家聊那麼久。」
宋之衍沒有立刻回答,目光看向相機中,剛才拍下的一張圖上。
少女倚窗而坐,微微垂着腦袋,鬢角的碎發乖巧地攏在而後。她的視線落在手中的日記本上,目光專註,側顏清純。
「看什麼?都不搭理我。」室友見狀,也將腦袋湊到相機前。
宋之衍反應很快,按下返回鍵,甚至還展臂將整個相機舉了起來。
「靠,拍了什麼寶貝,還不讓我看?」
「滾。」宋之衍笑罵一句,「老師讓拍幾張同學們的照片而已。」
「那你藏什麼?」
宋之衍想起一雙小鹿般清澈的眼眸,笑了笑,卻沒說話。
他勾住室友的肩,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走了,去拍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