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泡沫
寒風呼嘯着追趕夜色，一點點籠罩住整座城市。
迷幻的閃爍霓虹逐漸亮起，像是在倒映着天上的顆顆繁星。
月華悄悄從敞開的窗口翻了進來，溫柔地給正在熟睡的她們披上一層潔白的毛毯。
細長的睫毛輕微顫動了幾下，女人從睡夢中緩緩蘇醒。
懷中嬌小的溫熱讓她意識到自己已然身處現實。
一個美夢成真的現實。
“蘿拉……醒醒……”溫柔的目光注視着懷中的小不點，她用手輕輕地捏了捏小女孩那逐漸圓潤起來的紅潤臉蛋。
水靈靈的樣子，光滑的細膩觸感，可愛得令人愛不釋手。
“……嗯？”蘿拉低低應了一聲，只是閉着眼睛，把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躲在女人懷裏。
“起床啦……睡了那麼久，起來洗個熱水澡，再吃點東西，好嗎？”安賢媛輕聲哄着，雖然沒有帶過小孩，但刻在基因中的母性本能會指引她該做些什麼。
“哦……”蘿拉睜開惺忪的睡眼，雙生的碧綠色湖泊在月下顯得更加攝人心魄。
安賢媛溫柔地撫弄了幾下蘿拉散亂的長發后，用被子把小女孩卷着，抱着她走向浴室。
“哎呀！快放我下來！”被人當作嬰兒一樣對待，臉皮薄的小姑娘當即就受不了了，手舞足蹈地想要掙扎、逃離出女人的魔爪。
安賢媛看着在自己懷中像蠶寶寶一樣扭動來扭動去的小蘿拉，唇角溢出滿滿的笑意。
她單手抱着扭動的蘿拉，一直走到窗邊。
等伸手關上窗戶之後，安賢媛才把滿臉通紅的小女孩放了下來。
夜之城的冬夜，總是會吹拂一陣徹骨的寒。
那陰冷的濕氣會裹挾着冰涼，鑽入血肉，滲入骨髓，貪婪地要帶走一切熱量。
和這座城市一樣，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險惡凶獸。
安賢媛總是這樣，會用一些彆扭的手段去掩蓋自己純粹的目的。
明明只要跟蘿拉說窗戶開着，小心着涼就好，她卻非要大費周章地用被子裹住小女孩，親自把窗戶關上后才捨得放下。
自己真是不坦率啊。
安賢媛走神了幾秒，嘗試反思自己的言行舉止。
以前一個人習慣了，總會有些壞毛病，現在有孩子要帶了，得把這些壞習慣扭轉過來才行。
“姐姐？”
“嗯？”小女孩怯懦的嗓音把安賢媛漂浮的心靈從雲端拽了回來，“需要我幫忙嗎？”
“衣服……”蘿拉已經鑽入了浴室，正怯生生地在蒸騰的溫熱霧氣中，抱着身子，探出個腦袋來。
“嗯，我會幫你拿的……安心洗吧，記得別在浴缸里睡著了哦……十分鐘之後如果我喊你沒回應的話，我會直接進來找你的。”安賢媛輕聲說著，輕輕把那顆可愛的腦袋推回到溫暖的霧汽之中。
她之所以特意叮囑，是因為前幾天剛剛看過一則新聞報道，說是一位獨居的單身女性，被發現死在了自家浴室里。
死因是一個人泡澡的時候昏睡了過去，最終燃氣中毒而死。
她脆弱的心，承受不住一點意外的擊打。
浴室的玻璃門關上了，小女孩輕輕應了一聲，轉身慢慢離開了，只給安賢媛留下一道嬌小的背影。
安賢媛從隔壁的衣櫃裏取出一套小女孩的衣服，和烘烤過的毛巾一起，整整齊齊地擺放到浴室門口。
做完這一切，她閑了下來，似乎不知道做什麼似的，只是面朝窗外，對着夜幕籠罩下的城市怔怔出神。
一切似乎都恍如夢中。
牙齒死死地抵着唇，直到滲出絲絲鐵鏽味道。
她仍舊想不明白，為何那個視人命如草芥、永遠信奉利益至上的男人會輕而易舉地放過蘿拉。
CPH-4究竟代表着怎樣的利潤，相信沒有人比張羨安更加清楚。
是什麼讓他拋棄了近在眼前的試驗品？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眼下的幸福終究只是一層美到極致的泡沫。
只要某個人輕輕一吹，泡沫就要破碎了。
正如她剛剛醒來后，那些消散不見的美夢。
連記憶都要逐漸消磨不見，只在腦中留下一道淺薄的痕。
漆黑的真相就在她的腳底埋葬。
她們就如同行走在懸崖邊緣的無助羔羊，一步踏錯，便會墮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越是思索，越是心情複雜。
安賢媛嘆了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蘿拉？”她衝著浴室喊道，“洗好了嗎？”
“洗好了！”
幾秒之後，女孩清脆的聲音穿透霧水與玻璃的阻隔，清晰地傳入到安賢媛的耳里。
她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平時一些電視劇看多了，時不時會擔心一些狗血的劇情會不會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姐姐！”浴室門被淺淺地拉開一道縫隙，蘿拉躲在浴室里，正一點點用毛巾擦乾淨身上的滴滴水漬。
“好啦，別玩了，小心感冒着涼！”語氣含着笑意，安賢媛輕柔地責怪着調皮的姑娘。
“哦……”蘿拉輕輕應了一聲，裹着毛巾，踱步走到浴室門口，從安賢媛的手中接過嶄新的衣物。
“穿好衣服，等會給你吹頭髮，耳朵有進水嗎？要姐姐等會給你掏耳朵嗎？”
或許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是這麼關愛孩子的，總是會忍不住啰嗦着什麼。
“要！”蘿拉穿好衣服，緊緊抱着安賢媛的手臂。
或許是曾經失去過的緣故，現在的她，異常珍惜這種母親般的關懷嘮叨。
以前只覺得這嘮叨喋喋不休，令人煩躁。
可如果再也聽不到了，就像在心口上生生挖下一塊肉來，只剩下鑽心的疼，相伴餘生。
“怎麼突然哭了？”
“沒有……只是熱的……熱出來的汗……”蘿拉微微仰着頭，快速眨着眼，試圖努力着，把點點淚滴重新收回眼眶。
“蘿拉……”安賢媛瞭然地點點頭，只是用力把女孩攬入懷中。
一陣熟悉而又陌生的溫暖遍及全身，充盈着心口。
蘿拉再也堅持不住，淚水決堤，將所有的傷心與難過，全部傾瀉了出來。
“媽媽……”她小聲呢喃着，呼喚着那張再也不見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