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三:二十三
裝滿了蚊香灰燼的托盤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倒扣在地上，大團飛灰翻滾着快速沉寂下去。
許偉伸手在眼前掃了兩下，看向信號燈閃爍的光貓，一把拽開椅子，半蹲着把光貓扯到面前，轉過身又看到機箱背後還有一截絞在一起的網線，網線和機箱的縫隙後面塞着一個看上去像是藍牙音箱一樣的黑色長方塊。
許偉連抓帶扯，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拖了出來。
光貓的型號十分老舊，但信號燈始終處在正常工作的狀態，只是沒有WiFi功能，WAN口和LAN口也都沒有插網線，舉起跟網線絞在一起的黑色長方塊看了看，是一款上市時間並沒有太久的路由器。
放下路由器，索性把笨重的機箱整個移了出來，發現露出來的網線另一頭果然是插在電腦機箱上，只是路由器的電源線並沒有躲在機箱後面，附近也沒有多餘的網線殘留。
抓起網線，對着光貓背後的插口試了試，插進去的瞬間信號燈隨即顯示出連接的狀態。許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直起身晃了晃鼠標，鎖屏界面右下角的網絡圖標似乎還沒有恢復連接。
看着屏幕上需要輸入PIN碼的對話框，皺眉暗罵一聲，目光貼着桌面快速掃了一遍，隨後依次拉開抽屜翻轉起來。開到第三層抽屜，才在一疊文件袋下面找到了一條黑色的路由器電源線，另外還有一卷用橡皮筋扎在一起的銀灰色網線。
“馮大福似乎從一開始就在說謊，可他的目的是什麼？”
許偉喃喃着，揉了一下有些不太舒服的嗓子，匆匆插上電源，發現路由器似乎也一切正常，隨即撕開扎在網線上的橡皮筋，將兩邊的水晶頭分別插進光貓和路由器的接口當中。
隨後掏出手機看了看，赫然發現原本空白的無線列表裏面竟然出現了一個完全開放的WiFi信號。
只是點進去之後，很快跳到了一個需要輸入賬號和密碼的頁面面，許偉匆忙轉過路由器，試着把初始的賬號和密碼輸了進去，很快又彈出了新的頁面，顯示連接有誤。
收了手機，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光貓，這才深吸一口氣，重新把碩大的機箱連同路由器和光貓全都挪了回去。
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抓起靠在桌邊的大黑傘向外走去，站在昏黃的光亮里，目光順着房檐下的網線一直追進樹林深處，望着匍匐在山嶺的黑暗，許偉左邊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轉身離開。
回到4號房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打亂的卷宗，又匆匆鎖上門，走下爬滿苔蘚的石階，迎着亂雨往7號房的方向踱去。
7號房房門半開，齊夢美披了一件薄紗巾靠在椅背上，漫無目的的抽着煙，面前的一次性紙杯里橫七豎八的插着一些長短不一的煙頭，無一列外全都爬滿了唇膏的豆沙色。
看到許偉過來，齊夢美略微動了動，露出一副耐人尋味的笑意，隨後低着頭吐出一道淡淡的煙柱，低語道：“許警官，你真的是警察嗎？”
許偉咧着嘴笑了笑，看着她的嘴唇，說道：“之前給你看證件的時候你說不用，現在暫時還沒找到，天亮了我會再去附近找找，找到了第一時間給你看看，我是不是警察。”
他一邊說著，一邊扯開被樹枝刮破的口袋抖了抖，眼神隨意晃動着落在被燈影籠罩的床上。
“他撐的下去嗎？”齊夢美望着床上的賈虎，蒼白的臉上終於湧起一團血色：“我給他吃了止痛藥，剛才他一直哭一直哭，
也沒有辦法說話，就是嘴裏哼着疼。”
“孩子摔倒的時候傷到了頭。”許偉嘆了口氣，走到床邊看着似乎陷入沉睡的賈虎，說道：“就目前來說，這或許也不是壞事。
這麼嚴重的傷就只有這些止疼葯，換做是成年人肯定也忍受不了，頭上的傷應該是暫時麻痹了他的痛覺。”
許偉說著，俯下身檢查了一下賈虎的傷口，捂着嘴輕輕咳了一下：“天一亮就必須送他去鎮上。”
“他說想爸爸了。”齊夢美搖着頭艱難的笑着，兩根指頭夾着快要燃盡的香煙，說道：“許警官，賈虎是陳默跟她前妻生的孩子，所以你看我跟他的關係有些奇怪對吧，呵呵。”
許偉一愣，看了她一眼，帶着一抹審視的意味，問道：“你們怎麼離婚的？”
齊夢美看了他一眼，捏着煙頭隨手插進一次性紙杯，探身抓起煙盒看了看，抽出一支，隨後把煙盒往許偉身前推了推，問道：“你不問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反而問我們怎麼離婚的？我倒相信你是真的警察了。”
“我對你們怎麼認識的不感興趣。”許偉掃了一眼桌子上的煙盒，手指動了動，探身從裏面摸出一根，接過齊夢美遞過來的打火機點上抽了一口，長舒一口氣，說道：“你們離婚後孩子一直是你帶着嗎？”
齊夢美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說道：“他前妻是個既勢利又矯情的人，我跟陳默在一起四年，一直到第五年才領證，這期間他們家始終覺得我是圖他們家的錢和房子，哪怕後面我自己買了房子，他們家依然是這麼想的，呵呵，所以賈虎跟我的關係其實也不怎麼好。”
見許偉不搭話，齊夢美轉過頭望着賈虎因為疼痛下意識緊皺的眉頭，說道：“他們離了以後，孩子跟着陳默，後來斷斷續續的跟着我們，你知道陳默這樣的人，其實不適合婚姻，一開始我就知道，只是我還是想試試。”
許偉點了點頭：“接著說。”
“我們離婚……”齊夢美向後靠了靠，看着指尖的繚繞的煙氣說道：“工作方面多一些吧，用現在比較流行的話，他是社恐，我雖然不是社牛，但，肯定不是社恐，這樣的兩個人，時間長了就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摩擦。
許警官，我們之間的事兒，一時半會兒其實也說不清楚，他平時住校，我也就是處於道義上，偶爾幫他接送一下，反正他也不會感激。”
齊夢美說著，掃了一眼賈虎，既無奈又冷淡的笑了一下，許偉這才明白，她說的他其實是他。
“陳默這人怎麼樣？”許偉說著，眼神有意無意掃過齊夢美裹着紗巾的手臂：“聽說他在寫罪案方面的小說，我直說吧，你們離婚……有沒有家暴的因素？”
齊夢美一愣，往後縮了縮，望着許偉面露不解：“許警官，我不太明白。”
許偉看着她，笑了笑。
似乎被許偉看得有些發毛，齊夢美嘴角一沉，滅了煙，雙手插在胸前向後靠去。
許偉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齊夢美神色忽變，用力往回扯了一下：“你幹嗎？”
許偉沒有理會她的拉扯，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抓出一張紙抖了抖，看着紙上的字跡，慢慢說道：“她的出現，是懺悔？還是宣戰？亦或是……”
“你要幹嗎？”齊夢美眼中頓時浮起一片血絲，肩頭劇烈晃動起來：“放手！你弄疼我了。”
許偉看了她一眼，繼續說著：“亦或是平淡過後的悔意？與我無關，每次看到她手臂上那些……”
“放手！”齊夢美狠狠盯着許偉的眼睛，顫慄的嗓音里滿是憤怒和驚恐。
許偉看着印在紙上的內容，面無表情的笑了一下，說道：“我猜，這段文字其實並不是小說的內容吧？或許有人不希望我們發現什麼，所以撕掉了那一頁紙，只是這個人忽略了下一頁可能存在的印痕。”
齊夢美看着許偉，漸漸恢復了平靜，見無法掙脫索性放棄了掙扎，語氣淡然道：“許警官，請你放開。”
許偉鬆開兩根手指，扭頭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賈虎，緩緩把齊夢美的手腕翻了過來，嘴角微微挑了一下，盯着齊夢美的眼睛，把她手臂上的薄紗巾拉了上去。
“是，我們是鬧過矛盾，可那又怎樣。”齊夢美咬着嘴唇，似乎又不敢直面許偉的眼神，不甘心的撇過臉說道：“陳默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放開我！”
“每次看到她手臂上那些煙頭燙傷的痕迹……”許偉說著，看了一眼齊夢美手腕內側那兩朵梅花一樣的傷痕，把紙塞回口袋，捏起躺在桌角的煙，輕輕彈掉積蓄了一層的煙灰，慢慢懸在兩朵梅花中間。
“你想幹嗎？”齊夢美慌亂的喊了一聲，用力掙紮起來：“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許警官？”
門外突然伸進來一把雨傘，霍棪夾雜着不解和防備的眼神落在許偉手上，匆匆放下傘，問道：“許警官，你這是？”
許偉笑了笑，放下齊夢美的手腕，捏着煙送到嘴裏，悠悠的吸了一口，直到燒到過濾嘴，才噴出一大團煙氣，順手丟進一旁的一次性紙杯里。
齊夢美臉上的神情快速變幻着，輕輕揉了揉被許偉一直抓着的手腕，起身走到房間一側的衣架旁，抓了一件薄開衫套在身上，雙手插在胸前，冷冰冰的看着面前的兩個男人。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許偉抓了抓頭髮，眼神掠過霍棪的雙手，看向門外的黑暗：“肖瀟呢？”
霍棪微微退了半步，看着齊夢美，問道：“許警官，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先解釋一下。”
許偉聳了聳肩，拿餘光掃了一眼霍棪，看着齊夢美說道：“我需要解釋嗎？”
齊夢美轉過頭去，望着隨時都可能從昏睡中驚醒過來的賈虎，冷着臉沉默不語。
“解釋什麼？”
門外人影一閃，露出肖瀟那張被雨水打濕的臉，狐疑的看了看齊夢美，快步走到霍棪身邊，輕輕碰了他一下，說道：“許警官，你要解釋什麼？”
霍棪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上下打量着許偉，說道：“我在附近聽到這邊有些吵，以為發生了什麼，匆忙趕過來，結果剛進門就看到許……許警官正抓着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捏着煙頭打算按在上面。”
肖瀟眼角一抖，目光快速點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次性紙杯，若無其事的靠近床邊，看了看賈虎，背對着許偉說道：“許警官，霍棪說的是真的嗎？”
許偉掏出口袋裏的紙，放在桌子上，指尖懸在紙面上‘哚哚’的敲了兩下，說道：“他看到的是真的。”
“這是陳默筆記本上的內容。”霍棪一眼就認出了桌子上的紙，低聲複述着上面的內容，忍不住朝齊夢美的手臂看去。
肖瀟看了他一眼，走到桌邊拿起那張已經滿是褶皺的紙，眼神在齊夢美和許偉身上快速跳轉着。
霍棪依舊站在門邊，匆匆瞄了一眼被齊夢美擋在身後的賈虎，問道：“有關陳默，是嗎？”
“對了，有件事兒我覺得大家都有必要知道。”許偉沒有直接回答，拿起紙折了折重新塞進口袋，轉身走近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翻出機頂盒看了看，說道：“馮大福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實話。”
霍棪愣了一下，看向肖瀟，似乎在辨認許偉話里的真假。
“我剛才去了一趟馮大福住的房子。”許偉的目光依次在三人身上掃過，見三人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冷笑一聲，說道：“你們應該都還記得，馮大福曾經說前段時間下雨太大，山上倒了兩棵樹，剛好把網線砸斷了。
雖說已經做了報修登記，但是為了安全起見，維修人員只能等到天完全晴了才能到山上去維修，所以這段時間半日浮生是沒有網絡的，因為下雨的原因，手機信號被嚴重干擾，每次他要跟外界聯繫，也只能爬到山頂去尋找信號。”
“你的意思是說，半日浮生的網線其實並沒有被砸斷。”霍棪皺了皺眉，搓着下巴上的鬍鬚說道：“這裏其實……是有網的。”
許偉咂了咂嘴，搖着頭，語氣里滿是不確定：“我對網絡懂得不多，不過我發現路由器和網線被藏在機箱後面，我插了網線，試着用手機登錄的時候顯示連接錯誤，但光貓應該是正常的。”
“MD。”霍棪罵了一句，說道：“那網線很可能沒有問題，我跟你過去看看。”
“我跟你們一起。”肖瀟點點頭，看向霍棪，說道：“或許能發現什麼之前沒有留意的地方。”
許偉挪了一步，插在她跟霍棪中間的位置，說道：“你留下，萬一賈虎有什麼問題，齊夢美一個人可能應付不了。”
齊夢美冷笑一聲，說道：“也沒什麼應付不了的，地方就這麼大，實在不行喊一聲就都聽到了。”
肖瀟抿着嘴笑了笑：“那我留下，你們注意安全。”
霍棪點點頭，用力笑了一下，伸手在肖瀟肩頭拍了拍，壓低聲音說道：“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