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醉酒
李唐心中有非常大的罪惡感。
正如你一個人吃獨食的時候,想起你那飢腸轆轆的朋友。
李唐正是如此,想起來昨天的張旭志因為“大還丹”死去活來的樣子,又看着自己臉前的幾個掌盤幾十道菜肴時,他略感羞愧卻又倍感快樂。
“李唐賢侄,別光顧着吃呀,陪幾個老哥哥們也喝上幾杯。”
龔義春拿着酒壺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了李唐身邊,幫李唐倒滿酒道:“我可是很久沒有見到世子殿下如此賞識一個人嘍,要我說啊,你們這些後起之秀真不可小覷,我們像你這年紀的時候,哪受過這般待遇,所以今天你必須跟老哥喝一個。”
說完不等李唐說話,就拿過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喝完他又倒轉手中空空的酒杯,同時對着李唐抬了抬下巴。
李唐明知這幾人想把他灌醉,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沒辦法拒絕,只能隨着龔義春共飲了一杯。
世子或許是在軍旅中見多了此景,只是哈哈一笑便走到對面去,坐在張仲謀和尉遲興鋒中間推杯換盞去了。
龔義春喝了兩杯后倒也不多廢話,起身就走,可是很快李唐就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後面的盧山又緊隨而至。
盧山完了又是尉遲興鋒續上,尉遲興鋒敬的酒才剛咽下肚,最先前的龔義春又繞到了他的身邊。
唐朝的酒釀大都是穀物發酵酒,有濃度低、甜度高的特點,但是此等宴會上喝的酒又豈是凡品,據龔義春說這是堯王從南疆帶回來的靈溪清酒,口感更加醇香辛辣,當然了酒精濃度也會更高一點。
喝過現代釀造工藝白酒的李唐再喝起這些穀物發酵酒來自然沒什麼壓力,但是好虎架不住群狼,龔義春三人壓根不給他空隙,輪番上陣,不一會兒李唐就感覺自己暈暈乎乎了。
見時機成熟,坐在席尾的班治國輕笑一聲,端起手中酒杯來到了眼神已經稍顯迷離的李唐身邊,推開盧山笑道:“小兄弟,此宴中菜肴可還爽口?”
李唐雖然聽見是那個讓他不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還是下意識地回道:“菜……好……好吃……”
一張嘴李唐卻發現自己的口舌已經有些麻木,說出來的話也結結巴巴,他不由搖了搖頭試圖清醒一些,可沒想到這舉動在眾將面前更顯滑稽。
“哈哈哈。”班治國拿起案几上的酒杯,甄滿后塞進李唐手裏道:“好酒配好菜,既然菜肴可口,那小兄弟你手中的酒更不能差了。”
李唐迷迷糊糊又被灌下一杯酒,更覺得天昏地轉,他撐住案幾醉道:“不能……不能再喝……再喝,就要……變身了……”
“好說好說。”班治國只當他是在醉言醉語,又拿起酒壺甄滿一杯,放於李唐面前:“對了,我還未曾問起,小兄弟家中可有叔伯兄弟在朝堂任職?”
“沒……沒有……”
“哦~既然如此,可有親友是豪門勛貴?”
“也……無……”
“那想必李唐小兄弟家中是巨紳富賈嘍?”
李唐大幅度地搖着腦袋,彷彿連說話的能力都快醉沒了,更看不到旁邊的班治國已經從一開始的調笑變成了漠不經心的蔑視。
放在唐朝,如果不是出身名門望族,家中又無人出仕,好友間也沒有上層關係,那麼你這個人本身又能有多大的能力呢?換句話說你若是真有賢能,為什麼不在合適的地方綻放光彩?而是在朱雀大街的刺殺現場被世子“撿”了回來?
經過一系列的試探,
班治國已經完全對李唐放下了戒心。眾將也都失望地舒了一口氣,畢竟當新同事出現的時候,大家都會警惕他的出身和能力,但當發現他只是個影響不到自己的廢物甚至很快就會被開除時,就沒人會再把他放在眼裏。
“那你可要多吃些菜,再飲些此間美酒,畢竟出了這個門后,說不定這輩子你都無法再入此宴了。”班治國懶得再和一個醉鬼廢話,起身回座去了。
“酒……是好酒!”而醉酒的李唐這時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眼中出現重影的他拿起案上的酒樽,仰頭一口飲下,停頓片刻后對着上空打了一個聲響巨大的酒嗝,然後啪嗒一聲埋頭伏在案幾之上。
這時台上的堯王搖了搖頭道:“羽兒,譴人把他送出去吧。”
世子起身,臉色不太好看地道:“父王,此人談吐頗有見地,今日只是多飲了些酒……”
“哎~羽兒羽兒,男人嘛喝些酒又妨礙什麼,像我們幾兄弟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哪個不是喝酒數斛后還要策馬殺敵?”
尉遲興鋒站起來攬着世子的肩膀道:“王爺他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候初到南疆,異國他鄉的,誰人不飲酒?但是老黑我就壓根沒見王爺他醉過!”
正在尉遲興鋒對着世子大談特談的時候,對面席間一句迷迷糊糊的話語大聲地響起:“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眾人聞言話語一停,看向那個已經伏在案間的身影,只見他搖搖晃晃撐起身,眉宇間雖有酒意,但已不似剛才那般爛醉的模樣。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李兄好文采!”世子聞言眼中一喜,快步走回李唐身邊,扶着李唐道:“李兄可有不適之處?”
“無妨!王……爺能喝,我自……也能!”李唐眉宇間竟似越來越清醒。
他指着案間道:“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
“好詩!”最先叫出聲來的反而是旁邊一直在獨飲獨酌的徐兆星,他拍案道:“想不到李唐小侄竟然有如此獨到之文采,殿下果然慧眼識英!”
世子得意道:“我看中的人什麼時候差過!南疆的異人這次也替咱們當了替身引了一計,要我說啊,和李唐兄弟的詩才比起來,他的見解方略才更是厲害。”
對面的龔義春聞言嘟囔道:“可他畢竟是個平民百姓,又不是咱軍旅出身……”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被世子攙扶着的李唐忽然睜開眼,打斷了龔義春的話語,他目中無神地盯着頭頂殿梁道:“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南虜,將軍罷遠征!”
“好詩!好詩!”
龔義春旁邊的張仲謀突然站起身來,臉上尚余着一絲酒後陀紅,他抱起拳對着堯王敬道:“不是軍旅中人又何妨,仲謀也曾是一屆草衣,而立之年才得王爺賞識進入軍中!這麼些年來仲謀不敢說立過汗馬功勞,但死在某家手中之敵也是數不勝數!”
“好了好了,仲謀何必如此激動,都知你打起仗來勇往無前,王爺不就是因為你之勇猛才讓你統領最善攻堅的右武衛嗎?”一旁的尉遲興鋒趕快出言安撫道。
“就是,他和仲謀將軍您怎麼能比呢?”席尾的班治國也跟着站了起來道:“仲謀將軍對王爺的忠心耿耿,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當時您家中嫂侄尚幼,您知曉王爺大業后卻毅然投筆從戎,這小子跟您比起來只不過一介蓬蒿……”
“哈哈哈哈哈!”
世子身旁的李唐忽然渾身一震,仰天發出一聲狂笑。
他掙脫世子的攙扶,走至堂中,整個人身上都彷彿散發著一種堅定而璀璨的光彩。
他眼神灼灼地對着堯王行了一禮道:“王爺,您是做大事的人,而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草民或無斬將殺敵之能,心中卻有安民治國之術!既然此術對王爺無用,那李某就此拜別,今日多謝王爺賜宴,也銘記世子殿下抬愛之舉!”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向著興慶殿殿門走去。
只是背着眾人離去的身影口中朗聲道:“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遊說萬乘苦不早,着鞭跨馬涉遠道。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站住!”
“走不得!”
“賢侄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