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啟程
自黑老婆麵館的第二次“海洋樹”會談以李教授的悲劇消息收尾后,原定計劃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我們反覆查看了計劃內的各項事宜是否準備就緒。辦理好籤證后,我們買下了6月27日的下午三點的航班機票。我們要去的第一個國家,正是那個傳聞中被稱作“窮得只剩下錢”的國度——卡塔爾,多哈是其首都。
李華豐被抓之後,李欣學姐沒有再去找其他的兼職工作,學院曾給她安排其他工作,但她最終選擇了繼續留在生命科學學院的那間副院長辦公室內。據說新任副院長很快就會被推選出來,而這間我們已經極為熟悉的辦公室也將迎來它新的主人。這裏面還有一個傳言,說是按着資歷和學術成就,拉賓導師鄭教授本應該坐上這把交椅,但他利落地拒絕了學院的邀函,於是,副院長職位落到哪個教授手裏成為了懸念。
早上,在我跟林收拾好行李后,我們來到了那間辦公室,這間屋子仍然保持着李華豐還在時的陳設,收拾地也相當乾淨整潔,只是書架上的書籍和文稿都被一掃而空,房間顯得空空蕩蕩。一股莫名的悲哀盈盪在我的心裏。
一個姑娘正坐在那張李教授辦公的位置上,目光聚精會神地停留在閃爍着的電腦屏幕上,辦公桌側邊的窗帘被拉得密不透光,藍色的光在她樸素的臉上跳躍着。
“學姐?”我出現在她的對面,林去把燈開了,那張辦公桌附近的黑暗也被白色的光線照亮。
“啊,你們怎麼來了?我在幫他整理一些資料。”我看清了她,是李欣。她神態憔悴,臉色蒼白,清湯掛麵,那雙美麗的眼睛裏似乎橫着一條悲傷的小溪。
“學姐,我們要走了,過來跟你打個招呼,是五個小時后的航班。”
“是去哪?嗷,是卡塔爾對吧?”她反應過來。
“是的,第一站是多哈。”
“也好。總歸是要儘快出發的。”她瞥了一眼牆上的老掛鐘,時針和分針交叉在一起滴答作響,她右手靜靜地握着鼠標,但只是握着。
“學姐?”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不好意思,”她臉上露出一種職業式的微笑,“你們幾點的航班?”
“下午三點的。”
“好的,你們早去早回,祝你們一切順利,這邊的立項進度我會幫你們盯着的。”我有些不習慣她這樣過於標準的笑容。
……
“你覺不覺得李欣學姐今天有點奇怪?”回宿舍路上,我問林。
“不只是今天吧,我看自從李教授出事之後,她好像就一直有點不對勁。”
“她才研一,跟李教授也才半年,按理來說不該對教授產生什麼過於特殊的情感吧。”
“注意措辭,也許是其他什麼事情趕上了。”林說道。
“沒有,我就是希望她心情好點兒。”
和林在學校吃過午飯後,到下午三點時,我、林、華、慧和拉賓已經坐到了飛機客艙座位上,飛機起飛的轟鳴聲像明亮的號角一樣鑽進我們的耳朵里,視野隨着飛機的升高而逐漸拉大,BJ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剛開始還是一個個的黑點,我們還能依稀識別出那是中關村大廈,到後來,這些高樓已經幾乎無法用肉眼可以識別,連富麗雄偉的紫禁城也變成小小一塊,城市的景象漸漸自眼帘中淡出,山丘與平原、溝壑與河流像一幅畫作,地理書上的各類地形在眼中成為真實。
白雲出現在我們周圍,
只可惜不能開窗去探,也不能像神祇一般踏足而立,飄飄然去遊歷四方。慧第一次坐飛機,為此她特意定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她扒開窗帘,認真地觀察着外面的景色,不時發出陣陣驚嘆,偶然看到有飛鳥極速掠過或者其他航班的飛機,她都會拉着身邊的華去看,華也陪着她驚嘆。連我們,也都跟着慧,覺得坐飛機竟是件如此奇妙且值得享受的一件事情。
觀摩天上人間之景已久時,我覺得人類真是一種偉大的生物,他們與其他生物最大的不同在於敢於突破自我:突破自我的認知,突破自我的思維,制服本性的懶惰,不接受自然界對人類的初始定義。只有這樣,人類的文明才得以在萬物競相的歷史中脫穎而出,鑄就獨屬於本身的輝煌歲月。我瞥了一眼坐在我前方的林,他正倚在靠背上,凝視着飛機舷窗外的空中世界,烏黑的鬈髮過長地遮住了他的耳朵。
計劃中的第一個地址,是在卡塔爾半島東南地區海岸上的一處鹽湖,這裏與沙特阿拉伯接壤,名為“烏達德”。
27小時后,我們到達了多哈國際機場,一下飛機,我們就感到一股熱浪朝我們撲過來,多哈的氣候乾燥,氣溫很高,但這天的氣溫還是超過了我們的想像。不得不說,拉賓此時作為一個中東“本地人”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他帶着我們兜兜轉轉辦理完相關手續,終於走出了這個偌大的機場,倒不是說這個機場有多彎彎繞繞,而是它的建築面積委實廣袤,我甚至以為這是一個較為密封的小鎮。
“怎麼樣,要不要現在多哈玩幾天?”拉賓笑着提議道,我發現我直視他的眼睛甚至需要微微仰起頭。
“不用,按照原計劃進行就好,我們的時間和經費都比較緊張。”林拒絕了這個提議。
“么麻達(沒問題),是嘞,任務重要。”拉賓像西方人那樣攤開雙手,嘴裏蹦躂出的西安話幾乎自帶搞笑元素。
多哈國際機場建在市郊,這裏的客流量相當大,我們看到很多除了阿拉伯人之外的各國人:來自歐洲的英國“紳士”和“吉普賽女郎”裝扮的法國女人,還有鼻眼板正的德國人;來自遠東的,難以分辨的韓國人和日本人,或者也許是同胞……而至於箍着頭紗、身穿各色長袍的阿拉伯人,拉賓告訴我們,這些人並不是全都是真的***信徒,事實上,阿拉伯民族這種服裝特點有利於人們隱匿行蹤,這些人中免不了有幾個窮凶極惡的罪犯或者逃亡的商賈官員——他們可並非信仰安拉。我們好奇地查看着周圍的環境,畢竟,我們都是第一次踏上中東的土地,拉賓在我們身邊負責講解介紹。
“咱中國人對中東的印象大致是倆種,一種是戰爭,以為這裏遍地都是子彈殼和廢棄坦克;還有一種是金錢,像杜拜就有很多中國人去旅遊。事實上,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對這裏的一種言過其實,並不貼切的看法。卡塔爾人憑藉著豐富的天然氣和石油出口,早已腰纏萬瓜,只是卡塔爾並不像杜拜那麼張揚,現代化的繁華程度也遠不如杜拜。”
“是腰纏萬貫!”慧糾正道。
“好!腰纏萬——管!”拉賓一字一頓,還是沒有念對,他指着遠方:“你們看,這裏不像中國,都沒有太多高樓大廈。”
我們放眼望去,無論是近處的市郊還是遠處的市中心,建築物大都是低層的,甚至很多建築是頗具當地特色的泥房,幾乎沒有高樓,市郊和市區也只是建築密度的分別。我們依稀能望到幾座清真寺在太陽耀眼奪目的光芒下燦爛無比的白色圓頂。
“拉賓,我覺得我們需要一個本地人帶着我們進入烏達德。”華提議道。
“嗯,有道理,我試着聯繫一下。”
“hello!friend?gowhere?”
我們說話時,一個穿戴着制式西服的中年男人朝我們走過來,他蹩腳的英文自帶某種特殊風味,他頭上倒是纏着一條樸素的黑白條紋的頭巾,看樣子應該是阿拉伯人或者印度人。
拉賓切換阿拉伯語和中年男人交談,所幸,那人是卡塔爾本地人,拉賓和他能夠進行流暢的溝通,只是我們四個對阿拉伯語一竅不通,看着他們的嘴巴張合數百次,也只是互相大眼瞪小眼。
中年男人一邊和拉賓交談,一邊皺眉打量着我們,又說了幾句話后,男人朝機場的方向走去。
“他聽說咱去烏達德鹽湖,有點兒猶豫。不過我最後說服了他。他最後答應了,現在,他去機場後面取車。”拉賓側過身給我們解釋情況。
果然如拉賓所說,十幾分鐘后,一輛銀白色的四座汽車沿着公路開到了我們身邊,中年男人打開車窗,從裏面探出頭來,示意我們上車,我注意到,車標是一對飛翔的翅膀,中間是黑底白字的大寫字母“B”。
不得不說,人類作為這個星球上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其上下限之間的距離相當誇張。我們加上司機六個人,經過充分的摺疊,竟全部塞進這個四座汽車內。具體坐法是這樣的,華和我疊坐在副駕上,也幸虧我個子不高,坐在華的雙腿上剛剛好頂到車頂。拉賓身材寬碩,一個人就要佔到相當大的空間,較瘦的林和慧擠佔了後排剩餘不多的空間。
卡塔爾氣候本就乾燥炎熱,在這個季節更是氣溫最高,我們“疊加”在小小的空間內,簡直要熱到嗓子眼裏冒煙。還好這輛車內有空調,才不至於真的渾身起火。路過便利店,這位叔叔又很體貼地給我們買了冰水,這簡直救了我們半條命。
多哈距離我們的目的地有約六十公里左右,雖然炎熱,但所幸路程不多,大約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停到了距烏達德鹽湖最近的一座小鎮。司機師傅說,他只能送我們到這兒了,前面已經沒有公路了。我們眼前的這座小鎮叫烏達米爾,距離鹽湖大約五公里遠。
我們對司機師傅表達了感謝,準備今晚在烏達米爾過一夜,明早再開始我們的科考計劃。事實上,烏達米爾小鎮距海邊不遠,我們甚至能肉眼可見到晴空照耀之下波斯灣海水映射而出的浮光,這裏的氣溫也降了下來,至少沒有多哈那麼離譜了。風就像快活玩耍的孩子一樣,吹掠着這片乾燥的荒漠戈壁,也帶給我們這幾個跋山涉水來此的異鄉人幾分慰藉。
鎮上人口不多,網上的數據是只有兩千餘人,遠遠望去,白色的建築群坐落在無邊的沙漠中,小鎮四周種植着成片的棕櫚林和棗椰樹,在小鎮西北有幾處被開發出來的景區,小鎮的經濟也由漁業變成了以旅遊業為主導。進入小鎮,這裏的商業店鋪很少,只有一條街道用來開應付人們平時的採買。大多數建築多是住宅區,而我們目力所及的住宅則全是二層別墅,並帶有相當大的庭院和花園,小鎮內很難找到旅館,因此我們在輾轉幾個小時后,最終在寄宿在了一家小鎮居民——費薩爾家中。
費薩爾是在小鎮的主街遇到我們的,據他說他曾經在多哈的時候受到過中國人的幫助,因而他願意以免費的價格邀請我們在他家下榻。繞過主街,再次跨過一條寬闊的馬路和一條幽深狹窄的小巷后,我們到達了費薩爾的家。
顯然,卡塔爾人的富裕程度還是超乎了我們的想像,哪怕是烏達米爾這樣的邊陲小鎮,生活水平也不是中國一個普通二線城市可比的。費薩爾家也是一整棟的二層建築物,它比一般的二層建築要稍高一些,一層的高度足有四五米,白色的窗欞、門框與整體紅色的外觀頗有***風格,他家的庭院幽深,隔道的花圃里種植着各色鮮艷的花卉。
我們幾人被這家人安排了三個房間,慧單獨一間,我和林、華和拉賓各住一間。那位可愛到極致的主人說自己家房子不大,嘆息着沒有好好照顧中國來客之類的話,事實上,他給我們安排的房間每一個都比普通大床房要來得大,空調、洗漱更是相當周全。
夜晚,悄悄地降臨了,剛用過的椰棗飯在腹中仍散發出香甜美味的氣息。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柔軟的月光透過輕盈的紗簾輕撫着屋內的物什,我躺在柔軟似雲般的席夢思里,骨骼和血液發出令人着迷的舒適感,我搖頭晃腦地吟出了這首李白最廣為流傳的古詩。
“怎麼,大小說家想家了?”林側身躺着,眯着眼笑問道,他線條分明的下頜線與精緻遒勁的五官讓人看了簡直着迷。
“沒有啊,”我看着他那雙桃花一般的眼睛,不知怎的竟生出點不好意思來,我忙避開他的眼角餘光。“只是突然感慨,昨天我們還在BJ和李欣學姐告別,今天已經躺在卡塔爾的邊陲地帶了。異國他鄉中吟誦咱中國的古詩,真的是,很不一般的感覺。你覺得呢?”
“你說,因為我一念之間生出來的念頭,把大家都拖進我的夢想里。慧本來是打算繼續打工掙錢的,她的盤算因為這件事情變了。華也是,你也是。我總覺得會辜負大家。”
“林你說的沒錯,在你剛開始向我提出‘海洋樹’之前,我的確就是這樣想的,你說像我這樣農村出來的孩子,雖然家裏也算不上窮酸,但踏踏實實地考研或者說工作,才是所有人眼裏的出路,才是一條康庄大道。可是你知道嗎?當我看到飛機舷窗里廣闊的田野,星星點點的城市,變幻莫測的雲朵時,我就完完全全地改變了這個想法。我也不知道這是出於什麼樣的境地,從前我也坐飛機,但從未像昨天那樣心如止水地、安安靜靜地去享受,享受這個世界。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們的‘海洋樹’,它在這一個多月里,已經成為了我的夢想,所以,現在,它——‘海洋樹’,不只是你的,也是我們的夢想。我仔細地想了想,似乎每一個看似庸碌的人都曾經有過自己的夢想,有的在一念之間就破碎了,有的因為自卑甚至不敢把它說出來,”我思考着,繼續道:“有的因為家庭或者社會的歧視把它深埋在心底,有的限於自身能力夢想宣告破產……這樣的例子浩如煙海。我和華都算是幸運的,尚且有機會維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興趣,可像慧一樣的,說不好聽點,她家的家境允許她有自己的空間和理想?她怕是連想法都不敢有,更別提她那對父母簡直無藥可救。”
“抱歉,我好像偏題了,”我和林從床上坐起身,他遞給我一杯水,我繼續說道:“我是想說,100個人裏面,知道自己理想的大概有99個,敢說出來的有30個,有機會嘗試夢想的有15個,能按自己的想法把夢想實現的。”
我伸出手指,放在我和林中間。
“只有0.1個。”
“林,你有天賦,有頭腦,有努力,有夢想,是最可能成為這0.1個的人。我們幫你,不只是在幫你,是在幫我們自己,幫那個曾經有過夢想但無端夭折了的自己。”
“所以,林,海洋樹,你可以說它是你第一個提出來的,但你不能說,這僅僅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夢想,它是我們所有人的。”
“別讓它夭折,給那些因夢想心灰意冷而絕望、被現實千磨萬鑿而妥協的人看。”我的心顫動起來,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我知道這不是雞血,是一種人生來就不可磨滅的驕傲和不甘。我鄭重其事地對林說。
“好。”林展顏笑道,他的眼中晶瑩閃動,嘴角的薄唇像極了高懸在窗外的火紅的月亮。
次日早上八點,我們收拾好裝備,準備徒步前往五公裡外的烏達德鹽湖。當主人聽說我們需要一個本地嚮導時,他熱心地推薦了他的兒子,由他帶着我們前往目的地,我們不勝感激。
主人家的兒子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我們叫他小費薩爾,他精神面貌相當不錯,常掛着人畜無害的笑容,皮膚偏黑,體型瘦削,戴着一方灰紋白底的頭巾。
小費薩爾說他小時候常常偷跑去小鎮外面玩,也去過那片鹽湖,可實在沒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鹽結晶裸露在地表,附近有移動的沙丘,不容易辨明方向,他反覆向我們確認我們要去的地方是烏達德鹽湖。
我們在當地購買了幾件當地服飾,阿拉伯民族的長袍並非出於禮儀或者形象,更是為了適應當地終年少雨燥熱的氣候以及沙漠沙丘遍地的地理環境,我們穿上白色長袍更有利於行走在沙漠中。
“《見聞》中的第十四周介紹了烏爾城的故事和一些簡略的地理信息,我們確信這裏——烏達德鹽湖,就是傳說中烏爾城所在的位置,滄海桑田,這兒已經成沙漠了。”林翻開手裏的厚筆記本,遞給我們一一翻閱。
“烏爾,是新王城(以撒所在之城)的最大的護衛之城。它是唯一擁有紫色石的衛城,同時也是海底世界文明的見證。
以撒返陸后,烏爾連同新王城一同被締約的眾神摧毀,烏爾城之主與其眾被定罪處死,一時間白骨累累,無所留血。
眾神將處死及摧毀之日定為審判日。”
這是林寫的《見聞》中對烏爾城的描述總結,我想起來了之前看到的這場戰爭的源起和結局:
“以撒的野心與路上諸神一貫的鄙視與壓迫使得陸上神界與海底神界爆發了一場慘烈的戰爭。戰爭的結果是一部分海底神進入了陸地,一部分陸上神被永久羈押在了海底。當時海底神的以撒,名為穆薩。
原本輝煌的海底世界再次沉寂,海底神再次被剝奪神力成為‘罪神’,海底叢林被摧毀,光明和溫暖被剝離,海洋再次成為神之煉獄,在最終歸於沉寂。”
烏達米爾小鎮在我們的視線中慢慢變小,身旁出現許多半月形沙丘,這是海風吹拂的結果。費薩爾領頭,牽着三頭駱駝,上面載着我們的行李。幸而這片沙漠不大,僅僅用了一個多小時,費薩爾就帶領我們穿越過烈日焦灼的沙漠,我們最終到達了一小片荒漠地帶,這裏到處可見白色的結晶體,石頭和沙子凝固在一起,地板滾燙,偶爾我們能見到一些動物的乾枯的骨頭架子,我想,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很難有生物能夠活下去。
“那裏就是烏達德鹽湖了。”費薩爾站在前方的小丘上,指着遠處。
我們也緊跟着站在那個土質堅硬的小丘上,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大約兩百米處,一汪湖水靜靜地躺在這片荒漠之中,像是這片土地的眼睛,堅韌地與太陽對視,閃爍着銀色的光輝。我們決定分成三組採取行動,看看能否有一些發現。
“大家先過來!還是按照我們今早商量的來,今天的目標任務是搜集地圖標註的地域內的鹽晶樣本,注意純度問題,還有其他的化石樣本以及湖底土壤樣本的搜集,另外,看有沒有什麼別的發現,大家遇到事情隨時溝通,記得不要走太遠。”
林說著,一邊從駝峰上卸下一個包裹,從裏面給我們分發出地圖、多功能小刀、水、對講機等裝備。
“我和慧一組,東南方向;華和拉賓你們一起,向西北;王和費薩爾就在原地看護。”林安排着我們的任務。
“其實,我也能去啊。”林留我在原地我沒有想到,畢竟在生物學上我比慧和華都要更專業一些,在原地看行李,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林將我拉到第二隻駱駝旁邊,看了看四周,小聲對我說道:“小費薩爾,我總覺得有些古怪,王你是練家子,你幫我看好他。”
“嗯,行,沒事兒,我有武器。不怕他搞什麼么蛾子。”我摸了摸褲子口袋裏的鍍銀柄小刀,它裹在口袋內襯。這是我十多年來外出時必要隨身攜帶的東西,從前在武校的很多次衝突都是它幫了我大忙,我話雖這樣講着,但我心裏不免覺得林有點兒擔心過多,小費薩爾才十八歲,看上去根本不是什麼壞孩子。
“呵呵。”我看向他,不遠處的小費薩爾朝我憨厚一笑,我也微笑着朝他點頭示意。
烏達德鹽湖呈西北——東南走向,最長4.5千米,寬度約為2.4千米,在卡塔爾半島上算是較大且較為出名的一座鹽湖,但這座鹽湖因其附近極為惡劣的環境,罕有人至,更不可能有什麼開發商來開發這片地域了。
之前提到的紫晶體區別於鹽湖附近的白色鹽晶,是一類變種形式,卡塔爾國家博物館記載的那枚紫晶體據說就是荷蘭人在一處鹽湖附近發現的。但是那處鹽湖具體是哪一座,卻沒有詳細說明,此外,關於它的說明,文字也很稀少,只是簡單描述了它的外觀特徵。我們需要找到這種紫色晶體存在的區域並展開相關的研究。《提亞馬特見聞》第十四章曾經提到過的紫色石,提亞馬特即是向海底投入這樣的石頭之後,海底方才生長出茂盛的森林的。
我們查閱了當時的資料,很奇怪,雖然當時因為荷蘭人的發現鬧得滿城風雨,卻沒有任何一個當時的學者試圖對它進行分析和研究。林和李教授推測,鹽晶變種的原因有二,一是外界原因,可能是吸收了某種物質,而這種物質是導致變異的根本;二是鹽湖附近的鹽晶本身就有其特殊性。或者兩種可能兼有之。
林和慧順着鹽湖的右半段摸索而去,白色的長袍與四周泛白的鹽鹼地很快融為一體,拉賓和華則沿着鹽湖左段行去,拉賓穿着灰色長袍,加上他極為高大的身影,倒是很為扎眼,在翻過一個小坡之後,連他的身影也隱匿不見了。
我在小費薩爾的幫助下搭起一個簡易的涼棚,將一些檢驗儀器放置到涼棚下,這些微型檢驗儀器精貴得很,盡量保護起來。我從行囊里翻出一張苫布,鋪在硬硬的鹽鹼地上,示意小費薩爾一起坐下。
我側着身體斜躺下,手臂支撐着腦袋,這是個對於中國人而言極為舒服的姿勢,我望着這片相當安靜甚至有些死寂的湖泊,穿過烏達德鹽湖的荒漠大約四千米處,就是廣袤的波斯灣海域了。
小費薩爾在我身邊端坐着,他身着淺灰色長袍,箍着那方綉紋樣式繁多的頭巾,神情嚴峻而沉穩。在我看來,這是個懂事乖巧的小孩兒,你看他坐得多麼板正,眼神是如此純粹,他的腹中又怎麼可能生出什麼壞墨水來呢?
我拍了拍小費薩爾的肩膀,遞給他一小袋我從山西老家帶來的平遙牛肉,他向我說了什麼,估計是感謝我之類的話,我示意他不必客氣,直接吃就行了。
日頭不像剛才那麼大了,這是卡塔爾下午最舒適的時間,我看着晴朗的、萬里無雲的、純凈的、湛藍的天空,困意開始席捲大腦。林在出發前告知大家無論碰到什麼情況,在晚上八點前必須要回來。我看了眼手錶,才下午五點,可以睡一會。
苫布並不大,我把上半身完全放到苫布上,把我的風衣墊到近旁,小腿則放在上面,儘管如此,我還是能感受到來自荒漠地的滾燙。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夢到手腳好像被兩條巨蟒纏上,不能動彈,之後,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朝我撲了過來。
“呼——”我清醒過來,粗粗地喘了一口氣。
真是奇怪,在卡塔爾做的夢也這麼與眾不同嗎?
幾秒之後,我迷迷糊糊地意識到這不是夢。等我完全清醒之後,我發現我的雙手和雙腳被兩根布條分別纏在一起,平躺着的胸口上貼了一張白紙,不對,上面寫了字的:我的眼珠費力朝下方轉去,看清那張紙上歪歪扭扭的英文——“BadChinese!”
“靠,這混球小子。”我用力掙扎着,右手終於摸進了褲子的口袋,還好裏面的小刀沒丟,幾分鐘之後,我弄斷了捆綁着我的布條。
恢復手腳自由后,我在一片廢墟中站起身。費了我一個小時才搭好的涼棚被拆了一地,駱駝、行囊還有小費薩爾,全都消失了,連駱駝的腳掌印在堅硬的鹽鹼地上都沒留下。不用說,必然是小費薩爾搞的鬼。看來,林的直覺果然沒問題。
“他娘的,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啊!”我為我的失察和被人捆綁的屈辱而惱怒不堪,小費薩爾看着人憨厚,卻沒想到是個混不吝,這真是跟他老爹一點都不像,滿肚子花花腸子。
我將長袍下半身的部分塞到被我當成褲腰帶的布條里,也不收拾被拆掉的棚子了,今天要是不逮住他,就枉費林對自己的信任了。我以幾乎常人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我記憶中來時的方向追了出去。鹽湖附近十幾公里你範圍內,只有烏達米爾一個小鎮,他肯定是在回去的路上。
當我跑出鹽鹼地時,我在沙土裏發現一大排駱駝的掌印,大概十幾分鐘后,我看見了小費薩爾。這個小子原來是早有預謀,並不是孤單一人。他的同伴和他年紀相仿,正騎着一隻略矮的駱駝跟他的後面,小費薩爾則騎着那隻最高的、毛色最亮的駱駝,帶着我們的行囊,像個凱旋而勝的將軍一樣,悠悠閑閑地往前走着。
我加快了奔跑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到駱駝身後,小費薩爾剛剛反應過來,身體卻被我的手一把從駝背上拽下。他的同伴見只有我一個,也從駱駝背上翻下身,我們三個很快扭打在一處。
這兩個身材瘦削的少年發育不錯,力氣還行,只可惜毫無技巧可言。十幾分鐘后,我把費薩爾摁倒在了沙子上,他那個同伴剛才被我捱了一腳,躺在沙地上正嗷嗷亂叫着,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
我的肚子上也挨了這倆貨幾圈,臉也被小費薩爾撓出一道血痕,不過這對一個武校練過幾年的人來說,根本不礙事。
“小爺我還制不了你們了?”我惡狠狠地對小費薩爾啐了一口,這小子大概是看到我猙獰的一面,連忙說著什麼嘰里咕嚕的話,不過我可聽不懂。
“喜歡捆我?BadChinese?還喜歡侮辱中國人是吧?”我一邊罵著,一邊將費薩爾綁起來送到那隻駱駝背上。旁邊那位有幸挨了我一腳的後生,終於顫顫巍巍站起來,逃也似的向小鎮的方向奔去了。
我牽着駱駝,一路走回了烏達德鹽湖旁。
大約半個小時后,林和慧帶着背包沿着湖東南岸走了過來,看到滿地散落的苫布和棚架子,以及被五花大綁的費薩爾,還有臉上掛了彩的我。倆人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吃驚二字。
“你們在搞什麼?誰綁的小費薩爾?不會是你乾的吧。”慧看着這個情形,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跑來質問我。
我有點生氣,眉頭皺在一起,看向林。
“發生什麼了?”林看到了我臉上掛的彩,他果然問道。
我把這癟犢子搞出來的事情如實告訴了林,順帶嘲諷了一下慧一點也沒有“慧眼識人”的本事。
“行吧,你可帶着機會懟我了。”我看着慧自打認識以來頭一次受我的氣,心中不禁暗爽,剛才的錯怪能換這女人吃癟,也算是不虧。
林走到那隻長相最為雄偉高大的駱駝旁,費薩爾現在已經不掙扎了,只是可憐兮兮地看着林。
“BadChinese?”林的眉毛像毛線團縮在一起,他的英文標準流暢,一字一頓地問道。
“no,no!”費薩爾看到林也生氣了,又嘰里咕嚕起來。
“what'swrongwithlearningatayoungage?(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林丟給他這一句話,便沒再管他。
“看!那是華和拉賓么?”慧提醒我們向西北方向看。
大約離我們六七百米的地方,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小坡前面,他們將長袍像我一樣卷在腰間,邁着大步子,拉賓拉着華,速度很快地朝我們走了過來。等到拉賓和華離我們更近一些時,我們才發現了他們的狼狽相。
拉賓和華的袍子和臉上都沾滿了砂礫和鹽鹼,尤其是臉上,他們的汗漬和鹽巴、沙子黏在一起,見到我們之後停下來不停喘着粗氣,慧見狀趕忙把水壺遞給他們。
和林、慧的滿載而歸不同,拉賓和華兩手空空,連出發時配備的背包、工具都不見了蹤影。
等他們坐在苫布上喝水休息了好一會之後,我、林和慧幾乎同時對他倆問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