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 蠕動的文字
林恩在地下遺迹的通道中快速奔跑着，耳中聽到的激烈戰鬥聲響不斷放大。
根據持續的法術轟鳴，以及斷斷續續的刀劍碰撞聲，林恩猜測遇到危險的冒險者戰鬥得並不順利。
在這座荒涼空寂、數十年沒有生物涉足痕迹的地下遺迹中，究竟是什麼存在，能讓實力遠超常人的冒險者遭遇危機？
淡淡的疑惑在心中一閃而過。
林恩沒有繼續加快速度，而是保持節奏謹慎地前進着，寬厚的單手劍被抽出拿在手中，腰間另一側的匕首也準備好蓄勢待發，他此刻的實力和狀態，已經足以應對許多突發危險。
多琳抱着法杖，氣喘吁吁地在身後緊跟着，施法者的脆弱體質讓她必須竭力奔跑，才能勉強跟上林恩的速度。
當兩人從身後滿是碎石和塵埃的通道中衝出，拐入聲音最為激烈的一處大廳，兩人幾乎同時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林恩手中的劍高高舉起，多琳沒有來得及平息劇烈的喘息，就從口中念出一段急促的咒語，魔力逐漸在身前匯聚成型。
然而眼前的遺迹大廳是如此陰暗冷清，沒有任何具有威脅的對象，甚至沒有任何響動從中傳出。
他們就像誤入了某個古老的墓室，打破了歲月沉澱在其中的死寂。
“這是怎麼回事？”
林恩感到驚訝，眼前的場景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有遇到危險竭力抵抗的冒險者，也沒有發出怪響的機關或棲息在遺迹中的魔物。
遺迹的這處角落只有陰暗和死寂。
“林恩先生，”多琳的聲音微微顫抖着，帶着惶恐和不安，“似乎在我們衝進這裏的那個時候，所有聲音就突然消失了……”
林恩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的確如她所說的一樣，在他們趕來這裏的路上，之前聽到的戰鬥聲音不斷放大，但從他邁入這座大廳的那一刻開始，一切聲音卻眨眼間消失不見。
就像是之前的聲音，只是在引導他們來到這裏，而當他們到來后，達成了目的的聲音自然就消失不見。
林恩的臉色逐漸變得陰鬱，這種未知潛伏在陰影中，尚不明確的危險隨時可能襲來的狀況，讓他感覺十分糟糕。
就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的灰霧中一樣，一切危機都毫無緣由，怪異將在任何時刻突兀顯現。
林恩握着單手劍的掌心滲出些許汗水，他將多琳護在身後，警惕着這間死寂陰暗的大廳。
很快，小隊中的另外兩名冒險者也來到了這裏，火紅色頭髮的劍士舉着長劍，緊張焦急地從身後的通道中衝出，幾秒種后，同樣面帶不安的神官巴德喘着粗氣跟了上來。
“你們沒事吧？嚇我一跳，剛剛聽到聲音停下來了，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完蛋了。”洛特急匆匆地沖了上來，臉上仍舊帶着單純的焦急和關切，直性子的劍士完全不會掩蓋自己的任何情感。
“不，事實上，我們也是剛剛趕到這裏。”林恩平靜地回答道。
“啊？不是你們在戰鬥嗎？”紅頭髮的劍士一頭霧水，探頭看向陰暗的遺迹大廳，去只看到了一片空蕩蕩的寂靜。
“我還以為之前的戰鬥聲響是你們發出的……”神官巴德喘着氣，用袖子擦去頭上的汗水，微微怔住，“這麼說的話，那就只能是達倫和修吧，魔法的動靜應該是修發出來的，他們現在在哪裏？”
林恩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他清楚地知道對方的說法並不可信，如果魔法的動靜是身為魔法使的修製造的，
那身為盾戰士的達倫如何能發出刀劍戰鬥的聲響？
而且就算聲音是兩個冒險者發出來的，他們現在人又在哪裏？為什麼遺迹里沒有留下任何戰鬥的痕迹？和他們激烈戰鬥的東西為什麼也一起消失不見？
“也許是大廳里有某個機關陷阱，達倫和修掉進了陷阱裏面，就像隱藏的迷宮之類的……或者是被觸發的空間魔法，把戰鬥中的他們和魔物一起傳送走了？”神官巴德越說越感到荒誕。
這種可能性低到幾乎沒有的事情，此前從未在任何一場離奇的冒險中聽說過，更不用說發生在這座荒涼破舊的古老遺迹。
林恩仍舊猶疑不定地打量着這處遺迹一角，在他的阻攔下，冒險者們甚至沒有走入這間死寂陰暗的大廳一步。
一小會兒后，從通道另一端傳來的沉重腳步聲，打破了冒險者們的種種猜測。
高大的盾手達倫和魔法師修的身形，同時從通道中跑來。
兩名匆匆忙忙的冒險者停下腳步，同樣面露驚訝地和同伴們對視着，短暫的交流后，林恩等人了解到，這二人的遭遇和他們幾乎完全一致，都是聽到了戰鬥的聲響，以為同伴遇到危險急匆匆地趕來，然而聲音在某個時刻戛然而止。
而達倫和修之所以會最後到來，僅僅是因為他們之前探索的方位離這裏最遠，當聲音消失不見后，他們一路沿着響動曾經傳出的方向找到這裏。
冒險者們面面相覷，他們聽到的戰鬥聲響實在太過於詭異，就像這聲音出現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將他們引導向這裏。
現在，所有冒險者都已經齊聚於此，這個簡單的陷阱起到了難以想像的完美效果，就連經歷過迷霧中各種詭異的林恩也不曾懷疑。
林恩低下頭，沒有參與冒險者們刻意壓低聲音的交談，他半閉上眼睛，安靜地思考，梳理着自進入遺迹中開始發生的一切。
他很快便發現，排除掉那些過於直觀的感受，和內心深處對灰霧的恐懼與現實感受的過分重疊，所造成的光怪陸離的錯覺后，事情的本質變得清晰起來。
某個聲音如同具有自我意識一般，將他們吸引到這裏，造成了難以理解的異狀，但暫時並沒有引發任何實質性的危險，他們也未曾在這裏發現任何生物活動留下的跡象。
林恩回想起了自己最初來到這裏，探索特魯克遺迹的目的。
沒有來得及確認這種思考的可能性，林恩抬起手，示意恐慌不安地交談着的冒險者們停下來，當他們都看向自己后，平靜地說道，“你們有聽說過一種叫做‘秘物’的東西嗎？”
年輕的冒險者面面相覷，紛紛發現了彼此臉上的茫然。
林恩本就沒有對此抱有指望，秘物的作用和重要性，直到灰霧降臨后才隨着異變逐漸顯現出來，在此之前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古迹遺物，往往平凡普通甚至破破爛爛，偶爾造成的怪異跡象，也被人們下意識地忽視。
畢竟在這個劍與魔法的世界，超自然的現象只能說是稀鬆平常，而生活在邊陲地落後城鎮的人們，更沒有可能區分其中本質的不同。
林恩知曉眼前的冒險者們很難理解，於是用儘可能簡單的話解釋道，“秘物是一種特魯克遺迹中可能被發現的東西，和一般的古遺物不同，秘物具有一種奇怪的力量，能夠引發一些難以理解的現象。”
“林恩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們遇到的聲音就是這種秘物產生的？”多琳問道。
“現在還不確定。”林恩坦然地回答，“必須要搜索一遍，或者很多遍，才有可能確定，秘物的樣子千奇百怪，它可能是某塊不尋常的黑色石頭，甚至某件古遺物的碎片，或許很難找到。”
“那我們還等什麼？這個秘物聽起來就很有意思，賣給那些貴族應該能賺不少錢吧。”紅頭髮的洛特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
“還是要小心一點，在確定具體情況之前，沒人知道秘物會不會有危險。”林恩平靜地囑咐道，猶豫了一下后說道，“我比較需要這種秘物。”
冒險者們對視了一眼，然後由多琳主動說道，“林恩先生，如果我們找到的任務不是任務要求提交的東西，我想我們可以把它給你。”
“……謝謝。”林恩鄭重地說道。
“謝什麼。”紅頭髮的劍士不滿地擺了擺手，“一路上你都幫了我們那麼多次了。”
其他冒險者們露出同樣的表情，紛紛點了點頭。
片刻后，冒險者們拋去此前遭遇的不安和惶恐，這些鍾愛未知事物和刺激的年輕人很快改變心態，走進這間幽暗寂靜的遺迹大廳，三三兩兩地搜尋着可疑的事物。
林恩皺起的眉頭沒有鬆開，他又一次觀察着這處格外平靜的遺迹角落，心中的某團迷霧始終未能徹底散去。
“這個是？”和其他忙碌於檢查古遺物的冒險者不同，多琳來到了古老遺迹大廳的一面，她的掌心浮現一團散發黯淡光芒的魔力，將牆面上的痕迹清晰地照在眼前。
“啊，這個是特魯克時代的文字！”
多琳的聲音將冒險者們的注意吸引過去，林恩注意到同為魔法師的修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古怪神色，然而他並沒有在意，而是和其他冒險者們一起來到多琳身邊，共同打量着牆面上的痕迹。
和遺迹其他角落的古老牆壁不同，這一處的牆壁似乎經歷了較少的自然侵蝕，因而保存得更加完整，上面並沒有裂痕或破碎的跡象，讓外界的光芒也無法照射進來，因而使這裏要更加陰暗一些。
而引起多琳驚呼的，是這處牆壁上近乎圖案般的“文字”。
林恩很難將這些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且雜亂無章、排布毫無規律的刻痕，當成是某種文字，更不可能理解這些文字所表達的含義。
他打量着刻畫“文字”的牆壁，這些凌亂的刻痕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時光沖刷后，變得斑駁不堪，甚至一部分已經磨滅不見，充滿了歲月帶來的滄桑痕迹。
林恩努力回憶前世的記憶，似乎在他經過的一些特魯克遺迹，以及一些秘物上，的確見到過類似的“文字”。
他分辨不出記憶里的那些東西，和眼前刻在牆上的痕迹有什麼不同，只是本能地感到其中有某種共通之處。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林恩問道。
多琳回過頭來看了他一樣，帶着些許恍惚和疲勞，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
冒險者們臉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上面的文字我並不全能認識，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大概是一個古老的故事，”多琳說道。
“在特魯克時代，有一個人死去了，其他人很悲傷，不願意他就這樣死掉，他們想了一個辦法，在這裏修建了一座祭壇，舉行了哀悼死者的儀式。但和以往的葬禮不同，他們做了些許改變，在儀式的末尾，他們開始笑着唱歌，慶祝新生命的誕生。”
多琳繼續講述着：“只要這樣做，當儀式結束后，死去的人就會再次迎來‘新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人群之中，同生者們交談，只要這時所有的人都裝作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就可以騙過死亡，讓死去的人重新回到世上。”
“這是什麼怪異的信仰，邊陲地果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神官巴德忍不住說道，在他看來，這種儀式無異於褻瀆。
林恩沒有說話，莫名的不安感在心中快速放大。
多琳看了眼表情奇怪的同伴們，繼續說道，“按照文字上面的內容，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但原本打算帶回死者的人們，突然預感到了很久之後會發生的一場災難，他們放棄了儀式，選擇消失不見。”
“什麼災難？”林恩皺眉問道。
多琳的神情有些為難，她努力地盯着牆壁上的刻痕，似乎是難以理解文字所表達的含義，“一種奇怪的災難，從沒有聽說過……是灰色的迷霧，灰霧嗎？。”
林恩的瞳孔陡然放大，握住劍的指節捏得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