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王之血
無盡的黑暗,意識一陣昏沉,身體軟綿綿的。
熱……好熱,像是……快要燒起來。周圍燃着火焰么?
呼吸好睏難,快要窒息了……感覺肺里的空氣都被抽走了。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這是要死了么……
我,要死了么?死在這悄無聲息的黑暗之中?
“路西瑞爾殿下……路西瑞爾殿下。”黑暗中,有女孩輕聲呼喚。
路西瑞爾眉頭微動,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他覺得那聲音有種讓他無法抵擋的召喚力。
“呵啊、呵啊……呵啊呵啊。”路西瑞爾從地上猛地坐起,大口喘氣。
然而面對眼前的世界,他愣住了。
焦黑的地面上佈滿了人們的屍骸,骸骨的身上掛着破碎的盔甲,這些人生前似乎是士兵。
渾身冒火的人形在高山上奔跑並哀嚎着,他們扯去燃燒的衣物,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滾。
路西瑞爾雙手撐着地面,紫色的瞳孔在猩紅色的夜空下映得明亮。
無數的箭矢從地平線上升起,宛如騰空的飛鳥。它們的末端燃燒着火,密密麻麻地朝着路西瑞爾的方向墜落下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們被落下的箭矢死死地釘在地面上,鮮血灑滿空中。
路西瑞爾雙手顫抖着,他拚命地從地上站起,朝着箭矢射不到的方向跑去。
“救我……救我。”
路西瑞爾驚魂未定地停下腳步,他剛一落腳便聽到身後有人在苦苦哀求。
少年轉身發現是一名還活着的士兵,後者用流血的雙手在地上爬行,他的下半身已經沒有了,他黝黑的臉痛苦地望着眼前的路西瑞爾,佈滿血絲的眼裏流下鮮紅的淚水。士兵艱難地朝路西瑞爾伸出求救的手,就在路西瑞爾準備要伸手抓住他時……
一枚帶火的箭矢從天而降,刺穿了那人的頭顱,連同他的頭盔也一併被刺穿了。
路西瑞爾瞳孔顫抖地盯着地上這位死在他面前的士兵,士兵的鎧甲上烙印着皇菊徽章。
這是凱蘭斯忒姆帝國的皇室徽章,象徵著東陸的希望與輝煌。
路西瑞爾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來,他仰頭望向被火光染紅的天空,周圍地面上的熱浪與血腥味讓他喘不過氣。絕望的蒼穹下,白銀的宮殿屹立在下方,那是聖啟之宮!昔日輝煌的宮殿此刻竟被流火與巨石所淹沒!
巨石帶着猛烈的風嘯聲從路西瑞爾的頭頂往前飛去,砸在冰冷的宮殿上。
在山崩地裂的搖晃中,路西瑞爾眼睜睜地望着聖啟宮在破壞下分崩離析。
百米高的、身披重鎧的人形怪物手持巨斧頭頂星辰地從火焰中走來。
只見那怪物兩眼冒着紅色的光,佩戴的鎧甲面具噴出白色的蒸汽,彷彿巨神在呼吸。它站在聖啟宮前,高舉巨斧,巨斧帶着沉重的風聲向著宮殿砸下!路西瑞爾驚恐地大聲吶喊,下意識地伸手向宮殿的方向,似乎這樣的動作能夠讓他挽回什麼。
然而他什麼也挽回不了,聖啟宮在怪物的攻擊下徹底塌陷了,同時坍塌的還有路西瑞爾的心。
忽然,路西瑞爾察覺到身後的異動,他猛地回頭。
一柄白色的劍刃貼在他的鼻樑橫揮而過!路西瑞爾驚恐地後退,警惕地注視着持劍者。
對方身披黑色鎧甲,武士模樣,腰間配着兩把長劍,黑色的鬼面具陰森恐怖。
“你是誰!”路西瑞爾朝他怒吼,此時的他頭腦里只有憤怒與惶恐。
對方沒做回應,依舊握住手中長劍,漆黑的鎧甲上被火光染上赭紅。
他猛地向前俯身並將長劍橫斬,路西瑞爾收緊腹部躲過攻擊。
路西瑞爾深吸口氣,咆哮着朝武士衝去!
他將武士壓在身下,拚命地揮舞拳頭。
“混賬!混賬!混賬!”他每揮出一拳便怒喝一聲。
武士用雙手護住他的臉,路西瑞爾像發了瘋似地拚命地用拳頭砸。
“這裏的一切都是你乾的!?”路西瑞爾伸手抓住武士的領子,大聲質問道。
武士沒有說話,面具上漆黑宛如無底洞的眼孔鎮定地凝視着路西瑞爾。
路西瑞爾覺得自己的胸口有塊炭堵着,難受悶熱卻難以呼氣。
就在他準備發作時,他一個沒留神被武士踹倒在地。
地面上尖銳石爍刺入路西瑞爾的後背,還沒等他從疼痛中緩過來,武士便提着長劍朝他撲來!
“唰——”劍在地上砍出道划痕,濺起的沙石落在路西瑞爾的臉上。
路西瑞爾側身躲過武士的劍,他忍着背後的疼痛起身將武士撲倒在地。
鮮血漸漸地滲透路西瑞爾的背心,身後龐大的怪物還在宮殿的廢墟之上咆哮。
他奪過武士手中的長劍並將其扔到遠處,就在他往武士臉上揮拳的那刻,他又聽到了那女孩的呼喚——“路西瑞爾殿下……路西瑞爾殿下。”
路西瑞爾茫然地抬頭,他環顧四周,視野內除了骸骨與火焰外並沒有什麼女孩。
他崩潰地長嘯,用力地握拳揮向武士的臉。
“啪。”武士的鬼面具被路西瑞爾打得脫落,飛到不遠的地面上。
當路西瑞爾目睹武士真容時,他整個人僵住了,停滯在半空的拳頭顫抖且無力。
路西瑞爾獃獃地望着武士的那雙紫色眼睛,後者的臉上露出慵懶的笑意。
“這……這怎麼可能……”路西瑞爾咽了咽口水顫巍巍地站起,他盯着躺在地上的武士僵硬地後退,“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路西瑞爾雙手抱頭下蹲,眼神絕望猶如被蒙上了冰雪的霜塵,他大喊着憤怒:“這不是真的!”
此刻,倒地的武士緩緩站起,他臉上的笑意愈加濃烈,那雙皇族血脈的紫色雙瞳此時在血腥與火光中看上去十分猙獰,他似乎很享受路西瑞爾痛苦的表情。
“轟隆隆——隆隆。”
驚雷在天上劃過,豆大的雨點從天上驟然而落,很快下起了傾盆大雨。
地上積水形成的水窪倒映出武士的臉——那是路西瑞爾的臉!
這個身穿黑色盔甲的不速之客,竟然長得與凱蘭斯忒姆帝國皇子路西瑞爾一模一樣。
路西瑞爾眼神依舊是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們在雨中對視。
“你究竟是誰……”路西瑞爾疲倦地問。
武士仍然詭異地微笑,他開口了,聲音也和路西瑞爾一樣:“我就是你啊。”
路西瑞爾搖搖頭,雨中的他已渾身濕透,“你不是我。”
武士搖頭,回答說:“我就是你,路西法·維耶爾諾的兒子路西瑞爾。”
路西瑞爾說:“那我又是誰?”
武士冷冷一笑,說:“看看你身後。”
路西瑞爾轉身望向身後,瓢潑大雨中,凱蘭斯忒姆帝國的聖啟宮已經成為了破碎的殘骸。無數士兵的屍骨躺在血水與雨水混雜的泥土上,他們的身上與地上都插着刀刃與箭矢,斑駁破損的旗幟在風中飄搖不定,彷彿象徵著這座王國過眼雲煙般的輝煌。手持巨斧的怪物已經不知去向,此時路西瑞爾眼前的只有破敗的家園。
“你是個罪人,是你害死了王國,害死了父親。”
武士的聲音夾雜着雨聲在路西瑞爾的身後響起,路西瑞爾流下悲痛的淚水。
“身為王國皇子,卻只能在遠處望着自己的王國毀滅,這是多麼的無能。”
“路西瑞爾,眼前的這一切才是你想要的,你是個惡魔,惡魔製造毀滅!”
路西瑞爾皺起眉頭,悲痛地閉上眼睛,“夠了,別再說了。”
忽然,他感到胸口一陣刺痛!一柄鋒利的劍刃從他的胸前鑽了出來!
“噗呲!”路西瑞爾眼神恍惚地吐出口鮮血,跪在地上。
武士乾淨利落地拔出長劍,路西瑞爾趴倒在水窪中。
他眼神蒼白地望着雨水裏的倒影,鼻子與嘴角不斷地湧出鮮血,嘴唇蠕動。
“我……不是惡魔……”他身心疲憊地說,片刻后,便停止了呼吸。
——
“路西瑞爾殿下……路西瑞爾殿下。”女孩輕身地叫道,語氣彷彿在喚醒個熟睡的人。
路西瑞爾朦朧地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海水是魄麗的青藍色,湧起的潮水柔和地沖洗着沙灘。
路西瑞爾甩了甩頭髮,從沙灘上坐起來。他驚訝地撫摸着胸口,沒有划痕,沒有受傷。
他望着眼前的海面,白色的鷗鳥在海水上飛過,它們猶如利箭梭入水中,抓起海里的魚重新回歸天際。路西瑞爾聽着海潮的聲音,漆黑的礁石上寄居蟹在緩慢地攀爬。
面對眼前這般的美好與寧靜,彷彿剛才的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就在路西瑞爾陶醉其中,盤起雙腿在身前堆起沙堡時,手肘無意中接觸到女孩肌膚的溫熱。他猛地扭頭看去,身穿天鵝絨長裙的女孩抱着雙膝安靜地坐在路西瑞爾的身旁。她臉上表情所散發出的安詳與美麗,讓路西瑞爾覺得她已經坐在這裏很久了,只是他現在才發覺。
女孩的長發是美麗的銀白色,她扎着馬尾,脖子上裹着圍巾,看上去十二三歲的樣子。
路西瑞爾這時低頭望去竟發現自己穿着黑色的禮服,自己也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
“路西瑞爾殿下,這裏就是玄蒼之海,塞爾坎尼亞王國最北方的海洋。”女孩開口說。
她凝望着眼前的海洋,雙眸湛藍且美艷。
路西瑞爾望着女孩的側臉,他忽然記起了眼前女孩的名字,安吉拉·奧德里奇。
“原本夏天的時候就想帶你來這裏看海了,然而卻拖到現在。”她說。
路西瑞爾搖搖頭,雙手撐地,表情愜意地望着青色的海面:“沒事。”
“路西瑞爾殿下,將來要是我遇到危險了,你會來救我嗎?”安吉拉問。
路西瑞爾看向女孩,眼睛裏有些不解。安吉拉也看向他,並眯起眼笑了笑。
“當然會,只要安吉拉遇到危險向我呼救,我一定會趕到你的身邊。”路西瑞爾說。
安吉拉開心地笑着,她伸手輕輕地覆在路西瑞爾的手背上,路西瑞爾臉頰微紅。
“我相信你,路西瑞爾向來說到做到,有你守護着我,我很開心。”女孩微笑地說。
路西瑞爾凝視着安加拉的側臉,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在陽光下順着女孩的臉蛋滑落。
忽然,他望見腳下的沙灘忽然凹陷,平靜的海面開始波濤洶湧。
“危險!”路西瑞爾迅速地站起並伸手拉住安加拉。
流沙將二人困在漩渦中,路西瑞爾使勁地往上爬,手掌抓緊女孩的手臂。
洶湧的海潮一遍遍地衝擊着路西瑞爾的後背,每一次拍打他都會被狠狠地壓在泥沙里。
他吐出嘴裏的沙礫,眼神兇惡地望向陸地,“抓緊我,別鬆手!”
路西瑞爾怒吼着,他將手用力地插入泥沙中支撐着他的身體往漩渦外爬。
就在他快要爬出流沙時,他激動地扭頭望向身後,卻發現手裏空空如也!
“安加拉!”路西瑞爾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站起,拚命地朝腳底下的流沙漩渦呼喊。
安吉拉的身體大部分被泥沙埋沒,流沙已經到了她的腰間,然而她臉上卻很平靜。
“安吉拉……?”路西瑞爾接受着安吉拉望着他的目光,女孩的目光軟潤溫柔。
“路西瑞爾殿下,”安吉拉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開口說,“你是凱蘭斯忒姆的皇子,是將來的王,假如我有天離開了你,還請你不要為我而流淚。”
路西瑞爾不禁雙眼濕潤,他發覺眼前的女孩在逐漸成長,最終停留在錦瑟年華。
路西瑞爾低下頭,自己也不知何時已從男孩恢復成了少年模樣。
“你是凱蘭斯忒姆的王,身為王,要守護好許多珍貴的東西。”
“雖然難免會失去些……但還請挺起胸膛走下去。”
安吉拉說完最後的一句話,少女的臉上掛着微笑,湧入的流沙將她覆蓋。
只見一隻白皙的手臂在泥沙的淹沒中逐漸消失,最後歸於平靜。
路西瑞爾跪在沙灘上,他望着眼前遼闊的大海,面色悲痛得扭曲。他用拳頭錘打沙灘,“可惡!可惡啊!”他望着自己的雙手,此刻恨極了自己的無能。
路西瑞爾深吸口氣,他用力地錘下一拳,瞬間,整片沙灘如鏡片般破碎!
他墜落在無盡的黑暗虛空裏,眼神飄渺地望着上方缺口灑入的光明。
與路西瑞爾一同下墜的還有安吉拉,少女閉着雙眼,身姿輕盈地在黑暗中墜落。
雪白的天鵝絨在虛空中含苞綻放,宛如世間純潔動人的冰山雪蓮。
路西瑞爾望着破碎的上方,瓢碎的裙擺猶如白色的花瓣,在光線中美麗晶瑩。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眼角流下一道淚痕。
是啊,作為王國的皇子,將來凱蘭斯忒姆的王,他不能再這樣自甘墮落下去了。
哪怕自己再怎麼抵抗自己的身份,他身為凱蘭斯忒姆國王路西法·維耶爾諾的兒子的這一點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他也得為某些他可以去守護的東西而努力。
明暗變化中,路西瑞爾的模樣在兒時與少年之間不斷轉換,彷彿時光在他的臉上追溯。
忽然路西瑞爾睜開眼睛,紫色的雙瞳在黑暗中璀璨如明燈!
——
演武擂台上,羽泫然正神情凝重地查看着路西瑞爾的傷勢。
他跪坐在路西瑞爾身旁,俯下頭將臉貼在路西瑞爾的胸口,檢查少年的心跳。
羽泫然微微凝聚瞳孔,他聽見路西瑞爾的心跳聲由虛弱逐漸變得強壯,擂鼓般的心跳讓他下意識地挺直身體遠離路西瑞爾的胸口。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心跳,就像是你身處在巍峨聳立的峽谷之巔,周圍都是雷霆!潛伏在雲霧中的深淵之龍呼嘯而出,發出箜篌般石破天驚的咆哮!那是巨龍之心,光憑心臟的跳動就足以讓攀登者為之膽顫!
就在羽泫然極度困惑之際,忽如其來的拳風打在他的面罩上。力道的衝擊讓他倒在地上,腦瓜子嗡嗡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台下選手震驚的目光中,只見躺在雨中的路西瑞爾緩緩從地上站起,甩了甩頭髮上的水珠。明亮無比的紫瞳在陰暗的蒼穹下彷彿璀璨的琉璃,他撿起地上的長劍,用手擦去劍刃上的雨水。
路西瑞爾面無表情地望向審判席,格萊·哈爾森的表情微微吃驚。
克里斯菲特望着台上重新站起的友人,此時的他除了欣喜還多些憂慮,不知為何,他感覺眼前的路西瑞爾渾身散發著陌生,似乎與先前的那個人並不是同一個。
“咳咳……”
羽泫然擦去嘴角的鮮血,滿臉狂喜地站起來。他摘下護具面罩,露出漆黑的頭髮。
他眼神興奮又邪魅地盯着路西瑞爾,並大聲說:“我記起來了!路西瑞爾!你是三皇子路西瑞爾殿下!那雙紫瞳,是凱蘭斯忒姆純血皇族的象徵!只有純血皇族的紫瞳才能迸發出這樣的光明,天使與惡魔的結合體,傳聞神明所賜的不詳之力!”
路西瑞爾漠然地盯着他,羽泫然也感受到了紫瞳的威懾。
然而越是這樣羽泫然越興奮,他將長刀橫在胸前,揮刀血振。
他覺得路西瑞爾是難得的對手,面對壓力與震懾,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路西瑞爾提起長劍,目光一冷,身形化作虛影踏着雨水朝羽泫然攻來。
羽泫然揮刀防禦,長刀在雨中飛速地斬出,就連空氣都被刀刃切割出無雨的空間。
“鏘——砰砰——鏘鏘鏘!”
火花在眾人的眼前不斷地迸濺,刀劍極烈的相交形成刺耳的噪音。
“鏘——”羽泫然的身體忽然倒飛出幾米的距離,雙腳在擂台上劃出兩道清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