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定製演講
穿着定製軍裝的男子在大街上分發著傳單,所有鮮艷的色彩被堆疊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某種恐嚇信。而最後一份被送到了那場大火的唯一倖存者——那個膽小的商人手裏。他沒有死,但他裹着厚重的長袍,無臉示人。
他走着,沉浸在絕望里,彷彿苦難已經使他失去了信心。
來到傳單所寫的地點——一處廢棄的教堂,房頂的十字案上掛着一位弔死的神父,似乎是剛剛上吊的,屍體仍算得上……可觀。
商人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撫向自己臉上的燒傷,已經癒合的疤痕仍舊傳來憎恨的疼痛。他攏緊了身上的黑袍,踏進了其中。
裏面擠滿了人,有新成員也有老成員,有一點極好分辨兩者,老成員臉上都會掛着一種統一到恐怖的笑容,裝扮也是極其統一的黑色軍裝,胸口佩戴着寫有“W.L.U.F”的軍徽。
隨着臨時掛上的白熾燈亮起,一位同樣穿着軍裝,帶着軍帽的男人走到最前方,站在講道台前,臉上是和其他人無異的笑容,只是眼中的綠光透露出飢餓般的貪婪。
“晚上好,各位!”狄革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讓我們,開始吧……”
“我們就是岩石。我們所遇到的那些戲劇性的遭遇,痛苦、歡樂,戰爭病痛,勝利和侵犯,不過是沙和水,用來侵蝕我們,把我們磨小,將我們拋光。光滑得像玻璃,拋光的閃亮。”
狄革的話語趨於平穩,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表情令肌肉難以適應,時不時輕微地抽搐着。
“我們喜歡衝突,我們喜歡憎恨,我們喜愛戰爭,我們喜愛疾病,我們喜愛地震。”
他莊嚴地說著,又深吸了一口氣,為接下來將要說的話興奮到顫抖。
“在這個我們稱之為地球的遊樂場裏,我們喜愛森林大火,漏油事件,連懷殺人狂、恐怖分子、劫機者、獨裁者、戀童癖,同性戀,暴露狂。我們喜歡飛機失事,污染、酸雨、全球變暖、飢荒、泥石流、沙塵暴、颶風、沉船。
我們好喜愛電視新聞,好些人排在一長條挖下的墳前,等着被另一隊所來的行刑隊伍槍擊的畫面。印刷精緻的銅版紙雜誌里出現越來越多市民被自殺性炸彈炸成血肉模糊肉塊飛濺的照片。收音機里關於高速公路上連環車禍的新聞快報。
在我們心中的中心,我們喜歡埋下對我們主場隊伍的恨意。反人性,是我們在對抗我們。你是你自己的受害者。
我們一向喜歡戰爭,我們天生就知道戰爭是我們之所以存在的原因,那是我們能在這裏完成使命的唯一選項,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拯救我們靈魂的不二法門。
我們會以戰止戰,我們必須清除貧窮,我們必須與飢餓抗爭,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處理線,岩石拋光機,經由痛苦、憤怒和衝突,進行競爭、挑戰、擊潰、摧毀,這是唯一的出路。”
外面颳起了陰冷的風,從破損的彩繪玻璃灌了進來,吊起的神父衣擺搖曳。
世界各地發生着車禍、墜機以及各種刑事案件,它們永不停止,就像某種歡歌,永遠被愉悅地傳頌着,一個接着一個,一個挨着一個。
“我們要通向哪裏?”有人問。
“好問題。”狄革讚賞道。
“我們是生來受苦的,這條路的起點和終點都是苦難。出生,就像進入一棟房子,你把你自己關在一棟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的房子裏。你的人生也不過是待在房子裏,
你會逐漸忘記外面是什麼樣子,沒有鏡子的話,你也會忘了你自己的臉。
大部分人在二三十歲就死了,因為過了這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後的餘生則是在模仿自己中度過。日復一日,更機械,更裝腔作勢地重複他們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所愛所恨。諷刺的是,他們接受了這一點——於是他們以後就再也不會受苦,相反的,他們是會去追求折磨,享受痛苦。”
“和穴居人所犯的同樣錯誤,我們仍然在犯,所以也許我們本來就應該彼此爭鬥,相互憎恨,互相折磨。”
狄革有些心癢,掏出一根煙在眾目睽睽之下吞雲吐霧了起來,像是為了強調什麼,他的身體壓上了講道台,手撐在檯面。
“我們在世界上有痛苦、憎恨、愛、歡樂和戰爭,是因為我們要有這些。我們需要所有這些戲劇性的東西,來讓我們準備好在將來的某一天面對死亡的考驗,我們將要做的是把血淋淋的真相揭示,人們有得知一切的權利。我們現在……正在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兀然,商人覺得自己的口腔有些異樣,似乎是其種細菌增生,一股難以抑制的瘙癢感,他張開嘴,一股血卻流了出來,其種甜蜜的感覺包裹住他,但是他的七竅開始溢血,身體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頹然倒地。
像是傳染一樣,周圍的人也開始從各處流出大量的血液,痛苦哀嚎着倒地,而狄革就像是早有預料,翠綠的眸子冷冷地斜睨着一切。
有些人清醒着,尖叫着起身想要逃跑,但那些穿着軍裝的人帶着詭異弧度的笑,舉起槍將他們全部擊斃。
“有勇氣的人選擇接受而那些有缺陷的人選擇成為自己的受害者。”狄革淡淡地說著,手敲着桌子打着節拍。
這個時候很適合配上優雅的鋼琴輕地纏繞着激昂的提琴,沉重的鼓點帶着肅殺的笛聲,就像如墨的夜伴隨着細雨,冷芒倒映着月,鮮血已經被悄悄洗盡。狄革暫時沒有想到請誰來譜曲,他只是敲響了樂章的第一部分。
就是瞎子看見、瘸子行走、長大痲瘋的潔凈、聾子聽見、死人復活、窮人有福音傳給他們。
那些擊斃屍體被扛起,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而那些流血的瘋人,逐漸以一種畸形的姿勢站起,翻白的眼回歸正常逐漸聚焦,他們感覺自己的思想被線拉扯着,即使可以思考,卻無法問出任何問題,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指向標。
“這就是自由。失去所有的希望就是自由,唯有……拋棄一切。”
狄革也變得空洞而遼遠,他的意識隨着簌簌的風遠去,此刻需要的是等待,僅僅是,需要靈光一閃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