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3年
“你再在這個破公司待着,你的青春就沒了。”我的父親如此嚴厲的批評着我。
我吼叫着,“我的青春不是早就沒了嗎?!”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爭吵了,往往和父親吵過之後,母親就過來勸說,這唱紅白臉的手段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母親果然過來了,她安慰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德性,你要讓着他啊,你去幫他做事,他高興就不會這樣子對你了。”
我久久無言,只好接受母親的安排,對她說,“好,我幫他做事,幫他和面,但只有一件事,你只要讓他閉嘴就好了,閉嘴就已經足夠了!”
我在母親的勸說下,放棄了無謂的掙扎,又一次妥協了。
我父親就是一個賣早點的,做了二十年,做出的早餐都會有人排隊買,從自己有記憶開始的年齡他們就一直在擺攤做生意。
他們的生意很火爆,往往還有一筆大訂單能賺一兩千,所以父親也經常狂妄的說,“讀書有毛用,還不如掌握一門手藝。”
我想說讀書能明白事理,了解世界,然而他是聽不進去的,如果他能聽進去任何建議,那麼我的人生也不會如此痛苦。
我們三個人在一間昏暗的車庫裏,我不發一言,眼神黯淡,只知道和面,眼裏似乎也只有眼前的麵糰。
“你這個廢物,你什麼事都干不好,面都粘你手上了!”
“你姐夫,他幾天就把這門手藝學會了,你呢,不會做趕緊走,留着幹什麼!”
“還有你那份工作,別人老闆就是把你當作牛馬,賺錢了就給分給你一點,這些錢能讓你吃飽嗎?!”
“你把工作給我辭了,早就在你上初中的時候就不該讓你上學,學一門手藝現在至少還有養活自己。”
“你別給他說話,什麼叫剛開始學就這樣?嘴巴張都不張,和點面就累的出汗,你就是太嬌慣他了,就這種情況,我們死了,他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嗎?”
“一點忙都幫不上,滾開,不要你幫忙,一點忙都幫不上。”
我煎熬的渡過了半個小時的謾罵,故作堅強的從車庫中出來,但沒有走幾步,淚水已經止不住的從眼角里湧現了出來。
妥協換不來任何東西,你早該明白的,現在好了吧,你的妥協換來只有辱罵!
這一天我又一次崩潰了,這是我成人生涯中的第三次崩潰。
也可以這麼說,從疫情初期便回到了老家和父母居住在一起,在快滿三個年頭裏,我已經崩潰了三次,這也不過只是其中一次。
第一年,城市剛剛解封,那時不知道倒閉了多少家企業、小廠,已經在家裏待了很久,正準備就業的我被父母急切的逼迫着趕去上班。
上班?一個陌生的詞彙,這一年我才剛從學校里畢業出來,求職簡歷、求職經歷什麼也沒有,甚至自己應該賴以為生的大學知識,在這封鎖城市的過程中也被遺忘的七七八八,所以,自己有能力得到一份工作嗎?
我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對於這個社會更是有着深深的恐懼。
於是災厄來了,父親的謾罵、母親的焦急降臨在了我的頭上,在持續一個多月的圍剿后,換來的是我……更加不敢踏出房門一步。
我不想說話,內心亂成一麻,我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但我不敢走出那一步,我也沒有任何的勇氣去迎接挑戰。
我閉上嘴巴一言不發,只是孤獨的呆在房間裏渡過了一個月,
滿腦子裏想到的自殺的場景。
我朝夕相處的母親見我這個樣子,以為我得了抑鬱,拚命的找其他人尋求辦法,非常慌張,怕我自尋短見。
是的,我想過自尋短見,想過死了就一了百了,但是我不敢,我怕痛,我的人生還很漫長,我只好期望着別人就當我是抑鬱症吧,只要別罵我了,別逼着我了。
好在轉機出現了,姐夫被母親請來了,他是一個為人處世很不錯的男人。
那一天,我被父親罵的崩潰了,毅然決然的打開了大門,離開了這個令我安全的房間,來到了大街上。
城市高樓林立,道路寬闊,它不會沒有地方容納我這麼一個小小的人類,我久違的感到一絲自由的感覺。
不要回來了,不要回來了,這樣挺好。
不如就在這個鋼鐵和樹木的城市裏迷失自己吧,對了,別走那些熟悉的路,這樣會找到回家的方向的。
離開這裏就行了,隨便去哪裏都好,去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吧。
我反覆的思考着,這些聲音不斷回蕩在自己的腦海里。
從中午走到下午,走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我發現我沒路可走了,不知怎麼的走到了一個死角。
令我沒想到的,我的姐夫一直跟着我,跟了我一路,一樣橫穿過大路,踏過草叢,去過施工現場,走到了這裏。
“走了幾個小時都累了,不如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吧。”他說道。
我不想說話,亦如我之前說做的那樣,不過我確實坐下來休息了。
對於我沒有接他的話,他沒有在意,渴了就給我買水,餓了就給我買麵包,留在這個地方一直沒有離開,從四點到八點,從下午到黑夜。
在他一步一步的勸說之下,我終於開了口,說出了自己內心的膽怯。
但那一天,我有了一絲勇敢去挑戰面試的審判,有了一絲勇氣去直面自己的未來,雖然那一絲勇氣很微弱,只因他說過,他會陪着我去面對。
人生哪來的一帆風順,經歷幾次面試失敗之後,他讓我跟着他到廠里幹活,我同意了。
無疑廠里的生活很糟糕,我適應不了這樣的環境,和他說過之後,他便和我一起辭職,雖然他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是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只不過最後他把我送回了父母的手裏。
我幾次挫折之下,我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份和我大學的專業息息相關,網頁設計,簡單來說就是敲代碼。
這是一份較為輕鬆的職業,特別是在老家這樣的三線城市,但是工資普遍不高,我最高的時候也就是月收入四千,但不包食宿。
我曾以為事情會逐漸走向好轉,然而人生的道路總是不平坦的,第二年,我又一次崩潰了。
事情主要發生於父母的買房問題。
買房,人生的頭等大事。我說的這句話僅對於我的父母。
早在我上學期間他們就已經買了房,回到老家后也一直是在這個房子裏熬過的疫情。
屋子什麼都有,廚房、客廳、兩間卧室、一個雜物室。裝潢也是費了心思,處處充滿着西式風格,就算是從未通過電的懸挂式琉璃燈也是如此的精緻。
我住的房間是最大的,屋裏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本來有着陽台的地方,被父親改成了落地窗。
唯一一個缺點,是沒有陽光,因為父親買的時候沒有考慮過這個位置有什麼不對,所以這棟樓,太陽是照不到的。
所以買一套新房的原因可能就這個吧,至少母親是這麼說的。
父親一旦認準了目標,就算是十頭牛也拉不住,完全固執到了深處,他決定買新房,那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買。
但這一切我都不知道的,是啊,沒人告訴我父親買房子,填的是自己兒子的名字,甚至於父親為了買下這一百萬的房子,從銀行里貸了款。
最後他輕飄飄的告訴我,走,簽字去,貸款人必須要你親自到場。
於是,那一年我背上了沉重的負債,我成了大家口中的房奴,而我是估計是房奴中最不想買房子的那個,因為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意願。
因此我和我父親又爭吵了好幾天,我說我根本不會去簽字,我死都不去,你們根本就沒有尊重我的意願,你們也不能給我做決定。
然而父親不管不顧,說道,住的地方需不需要房子?娶妻生子需不需要房子?我這都是為你好!
我問,那我們住的這個房子呢?
父親回答,會賣掉。
啊,賣掉啊,多麼冰冷的詞語,這個地方難到不是你一手裝修的嗎?
我那時深刻的明白了一點,我其實一點也不重要,我的尊嚴不重要,我的意願不重要,甚至於我本身的意志也不重要。
生男孩到底意味着什麼?或許我的兩位姐姐有些發言權,在她們未嫁之前,她們從未被友善的對待過。我也以為我是特殊的,至少我是男孩吧,然後才發現,自己也並不是什麼特例。
那一晚上發生矛盾過後,我哭着收拾了行李,哭着走到大街上,哭着上了公交車,最後來到辦公室時我才控制好自己的眼淚。
第二天,我便拿着自己賺到的工資租了一個破舊的房間,房間是廚房改出來的,那裏有一個蓄水池,一張床,一個簡易的柜子,非常簡單,面積也十分小,放下一張床后就已經放不下其他東西了。
我把行李拿到這裏,向房東交了房租之後,我趴在床上默默的又哭了起來。
其他房間裏是有人的,所以我哭的很小聲,但很暢快,至少現在自由了一點,不是嗎?
然而母親打了好幾個電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終在一系列原因下,我的自由只持續了五個月。
他們的理由絕對是正確的,例如:你租房子是需要花錢的,我們還房貸需要節省,我們有房子又不是不能住。
例如:你那個房子我看了,有股臭味,你也忍的下去?別在那裏住了好嗎,這裏還有人為你洗衣服做飯。
例如:都已經快入冬了,天氣都這麼冷了,你那裏有沒有拿冬裝?你就別住那裏了,那裏連個棉被都沒有。
他們總是正確的,因為他們從沒有承認過自己的錯誤。
自己也一定是錯的,不然為什麼氣急敗壞的會是自己?
我放棄了所謂的自由,聽從了他們的安排,他們讓我去簽字,我去簽字,他們讓我辦手續,我就辦手續。
銀行我去了,簽了十幾頁自己的名字,按上血紅的手印,我貸款成功了。
房地產我去了,又簽了十幾頁自己的名字,又按下血紅的手印,房產證上已經寫上了我的名字。
然而我的內心得不到一絲的快樂,內心只有滿滿的屈辱感,這一張張的合同,是我一生中最為屈辱的證明!!
我放棄了,隨便了,成為沒有思想的木偶就可以了吧,工作你們想怎麼安排怎麼安排,相親也隨你們的心意,別再打擾我了。
本來一個成人的生活就是如此,吃飯、工作、洗澡、睡覺,然後在下班時候玩玩遊戲輕鬆一下,一天就能過去,一個成年人的後半生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一天。
罵的多了我也習慣了,罵就罵了,聽的難到還少嗎?
從我手裏拿錢還貸,那就拿吧,反正我花銷又不大。
可是啊,父親你告訴我,為什麼連乖乖的做一個木偶的機會都不給我?!
這是第三次崩潰,他們的語言依然有力,彷彿如他們的權柄一般不可撼動。
“賺這點錢夠什麼?物業都需要兩千塊,工資到你手上一個零頭都不夠。”
“你趕緊把我工作給我辭了,早知道我就不應該讓你讀書!那時候學着我的門手藝,老婆都娶到手了。”
“你還待在這家公司幹什麼?浪費青春!”
“你就是個廢物,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點未來,一點希望都沒有,你就是我做過的最失敗的一次投資!”
是的,我的父親用最嚴厲的語氣譴責我,逼迫着我做出改變,逼迫着我能做為他心目中能賺錢的好孩子。
至於青春?我的青春已經結束了,沒有了,我的希望、我的上進心,這一切不就是被你親自毀掉的嗎?!
為什麼?為什麼如今你還渴望我能自己飛起來?
折掉我翅膀的不就是你嗎?
讓我沒有自我意志的不也是你嗎?
為什麼還要逼迫我展開自己的翅膀,去實現你的想法,完成你的那些願望!
心中的痛苦迫使我再次做出決定,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離開吧,離開這讓我痛苦三年的地方,離開這讓我三次崩潰的地方。
一味的妥協我換來了什麼,我換來的不過是新一輪的痛苦罷了,這裏不是避風港,恰恰相反,這裏充滿着荊棘。
我明白,他們的貪婪永遠不會停下腳步,他們總希望得到更多,然而他們從未發現我已經被啃食的淋漓鮮血。
不過父親的話是有效的,我回憶起來自己青春時許下的願望,那是我大學時期寫下的心愿。
那時候一無所知,那時候滿懷着希望,在課堂上寫下,“一本小說、一卷漫畫、一款遊戲、一場旅行。我想講出屬於自己的故事,我還想要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我終究還是做出了改變,在這個連月亮都沒有見到的夜晚,我暗下了決心,我要成為一名堅定的逃亡主義者,永遠的離開這個憋屈的牢籠。
我立即辭了職,做了最後一波核算檢查,清理了自己不多的行李,帶上陪伴我四年的筆記本,還有銀行卡中的一萬元,在第二天,想盡辦法的離開了這裏。
最終,我落腳到了我姐夫的家裏,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地方。
這是一個農村,路面崎嶇,道路狹窄,村中也多半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都和我姐夫一樣,在外面工廠或其他地方打拚奮鬥。
不過這裏風景也很好,早上陽光就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打開門窗便能聞到清新的空氣,出門便看到一片汪洋的綠色。
這裏也有貓,有狗,也有雞和鴨,每天都能聽到它們的叫聲。
我自由了嗎?我深刻的明白,沒有,他們不願鬆開束縛住我的枷鎖,他們會想盡辦法拉緊韁繩,因為我是男孩,在抱出嬰兒房的時候就註定了……
不過不要緊,至少我現在得到了片刻的自由,至少我還有一萬元的存款,至少我能在這裏多待上一陣子。
所以啊,去你媽的,這操蛋的人生啊!去你媽的,你們這一對父母。
就在這裏,我想要伸張羽翼。
就在這裏,我想要翱翔天空。
……
……
書寫時,我已經泣不成聲,洋洋洒洒幾千字寫的很是暢快。
回頭修改,文筆稀爛,無法共情,不過如此。
落筆時間:2022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