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星墜落
天似穹廬,殘陽如血。安靜的密林中,只聽見輕輕踩落在枯枝和樹葉上的腳步聲。四個穿着墨青勁裝的身影手持長劍,仔細地在半身高的灌木叢中搜索着。一隻手幽幽從暗處伸了出來,捂住了近處一人的嘴,幾乎同時,一把短劍割斷了他的咽喉。鮮紅的血液噴射出來,撒在天邊斜陽的映照的草叢上。
輕微的悶哼引起了其他三人驚覺,眾人回頭時,割斷咽喉的短劍帶着血腥氣被飛快的擲出,釘入近處一人的胸膛。被割斷脖頸的屍首從一叢灌木旁緩緩倒下,他手中的長劍此刻已握在了灌木后的手上。
“亂世之中,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二位回去復命,就說追丟不見,最多也就是落個辦事不利,沒有必要以命相搏吧?”一名男子從暗處緩緩走來,臉上的表情被黑色的面罩所遮擋,看不真切,但手持長劍擺出的技擊之勢,絲毫沒有懈怠之意。
“我們四人追你時,為何不說?”一人怒道。
“你們四人當時定覺必勝無疑,我多說無益。現在只剩你倆,我便想商量一下。”
“我倆?”遠處的人此刻才發現,剛才被飛擲短劍刺中的同伴此刻已毫無生氣,忙奔去跪在一旁慟哭:“哥!”
“看來此刻也說之無用了,你們一起上吧。”話音未落,蒙面男子隨即一個箭步沖至對方跟前,一劍迅疾向對方面門刺出。跪在一旁的劍士見狀,匆忙起身拔劍應戰。
剛交上手,一股熱浪從遠處吹來,暗紅色的陰影隨即從頭頂一閃而過。未等眾人回神,“轟”的一聲巨響在後方的土坡炸開,巨大的衝擊力將打鬥中的三人拋向空中,而後又重重地跌落地面。
蒙面男子橫躺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彷彿蒙上了一層黑紗,體內氣血不斷翻湧,想到此刻的自己無法迎戰對方而感到陣陣擔心。側頭見對面二人也倒地不起,心中緊張才算是放下。
半柱香的功夫后,對面的二人開始試圖掙扎着站起身。男子意識到,此刻誰的身體最先恢復,誰就能夠活下來。強忍住發甜的嗓子眼,以長劍撐地,強打起精神,盡全力想要起身。
後方的土坡灌木雜草傳出了陣陣窸窣的聲響,面前的倆人驚愕無比,面無人色。蒙面男子也感受到了來自背後的壓抑,一個巨大的陰影兜頭罩了下來。
是猛獸嗎?這個碩大的頭顱彷彿跟猛虎有幾分相似,可身形又有些不同。緊迫感讓他不敢喘氣,緊緊用臉貼着地面。大地微震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說不上是人是鬼的巨大軀體邁過層層灌木。看身形,對方比尋常人高出一倍,渾身上下閃着暗綠色的光芒,健壯的身體身體上肌肉線條分明。
帶着巨大震動經過男子身邊時,略帶腥氣的綠色液體滴滴答答地滴在了男子眼前的沙土上。來到三人中央,巨人環顧四周后又退到一旁慢慢坐下,便再也一動不動了。
三人嚇到神魂具散,對面試圖掙扎站起來的二人動作瞬間僵在當場。陣陣微風吹過,不知何物的巨人如浮屠一樣端坐,齊人高的灌木叢也就勉強及腰。
“管他是人是鬼,我也要殺你為我哥報仇。”距離較遠的劍士估計受傷最輕,已經勉強站起,持劍踉蹌奔來。
男子也想勉力起身,卻仍覺五內如焚,四肢無法動彈。來不及細想眼前的場景,男子心中悲慟到:“完了,這一生就這麼結束了,苦了家中等待自己歸來的養父母。”
正當蒙面男子緩緩閉眼,
準備引頸就戮時,端坐在側的巨人突然起身,隨着勁風襲來,一聲悶響,此人已經被巨人一腳如嬰孩一般踢在半空幾丈之高,而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頓時氣絕身亡。
巨人雖然身型巨大,出腳卻快如鬼魅。一腳踢死劍客后,回頭慢慢靠近蒙面男子。巨大的頭顱越貼越近,感覺不到氣息也毫無表情,空洞的眼窩中只有紅光閃現。蒙面男子又驚又急,一口濁氣湧上心頭,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直到天色熹微,蒙面男子才緩緩轉醒。想到昏迷前的景象,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仔細打量了自己,先前震傷的五臟六腑已奇迹般恢復如常,身體的疼痛也已消散。只是遠處兩位劍士僵直的屍身提醒着男子,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並非自己重傷出現的幻覺。
仔細查看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屍首,胸骨已經寸寸碎裂,正是昏倒之前巨人那絕非人力能及的一腳所致。伸手一摸,奉命取回的不知內容羊皮紙好在安穩的掛在腰間,決定趕緊回去復命的男子一時間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向土坡走去。無數碗口粗的樹木被砸得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中間還有一個焦黑的巨大坑洞。
為防追兵和巨人的再次出現,男子暫時放下了心中巨大的疑惑,取了氣絕劍士身上的錢糧速速離開了叢林。換下墨色勁裝,十八九歲的男子,身形修長結實。此刻眉目間已無方才醒來時的慌亂。向前方張望了片刻,從背囊中取出一件胡人長袍裹上,喬裝之後便低頭前行。
自雁門山往南疾行兩日,男子終於在太陽落山前看到了遠處的城郭和散落在城外的馬匹、駱駝,此鎮名為高柳,乃趙武靈王二十年所設。作為邊塞重鎮,這裏聚集了趙國貴族統治下逃亡至此的奴役和來此經商的關外客商,多方雜居、魚龍混雜,民風可謂剽悍。
沿着正街向前,男子在一座豪華的宅院門口停了下來。與高門望族門前講究的裝飾不同,這座院子門口蹲着幾個一看就是打手的人,旁邊的獵犬不停地朝着蒙面男子狂吠,那兇狠的架勢彷彿後面的人一鬆開手,就要撲上來將男子咬碎撕爛。
走進院內,一個男子正拿着鞭子不斷地抽打着一個地上的奴隸。主座上半躺在貂皮錦襖中,面色陰沉的絡腮大漢似笑非笑地欣賞着眼前血腥的場景和籠中奴隸的哭喊,彷彿在看一場熱鬧非常的戲曲。意識到男子進來,主座上的人沒有轉頭,盯着奄奄一息的奴隸問:“為何耽誤了一日才回?”
說話之人,正是高柳城無人不知的豪強大族的首領周昌,據他自稱,周家先祖是犯事被貶至此的周文王姬氏旁支,久而久之,就靠着在黑白兩道上行走而在這裏立穩了腳跟。在高柳城中,若是丟了錢財,找周昌比報官更有用。
男子沒有接話,拆下腰間的羊皮卷桶丟在桌上:“任務完成了。”
確認羊皮桶內的東西之後,周昌從身旁拿出一個錢袋丟在桌上:“這幾天你就在高柳待命,稍後有新的任務交予你。”接過錢袋離開大宅,穿過胡商聚集的街市,男子拎着一大袋吃食和一塊皮料往城西的偏僻處走去。
“做這麼件小事,看這失魂落魄的德行。”出門時,同是門客的高譽在身後向周圍眾人說道:“想我當初一人力敵四個匈奴..”與鄭言不同,壯碩的高譽是土生土長的高柳人,先祖為邑內的小官吏,看周昌在此處影響頗深,便投靠了周昌門下,眾人知他本地有些根基,此刻也是紛紛附和。男子也不爭辯,快速離開了大宅,穿過胡商聚集的街市,拎着一大袋吃食和一塊皮料往城西的偏僻處走去。
新王登基,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開始了新一輪的徵兵,拿着繳文的官兵走了后,男子才從小路中走了出來。
“阿爹、阿娘,我回來了。”看到熟悉的房舍,男子臉上的麻木冷漠瞬間褪去,變回了十八九歲的陽光開朗。
“是鄭言回來了嗎?看你這打扮,我還以為是個胡人呢!”聽到喊聲,老兩口快步朝門口走來,高興地將他引入屋內。
“阿爹,剛才的官兵來徵兵?”鄭言問到。
“誒。”婦人一下紅了眼眶:“新王要求每家出一個壯丁,如果不能出人,就出三十吊錢。我們,哪裏有這麼多錢?你阿爹的身體,去了北邊修長城,還有命回來嗎?”
“普通人家哪來這麼多吊錢,根本就是除了豪門大戶,讓家家都去。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跟他說這個幹什麼?”說著,鄭老漢制止了老婦人的話:“你快去準備晚飯,征壯丁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阿娘,三十吊錢阿爹就不用去了嗎?我去湊錢,你們別想那麼多。”鄭言出言雖然出言安慰道,但這麼多錢,一個普通老百姓,一輩子估計也攢不出來。
晚飯時分,桌上擺着的是難得一見的肉粥、石頭餅和水煮青菜,一看就知道是老婦人因為他回來而特意準備的。飢腸轆轆的鄭言看到肉粥,胃裏居然莫名其妙的反起了酸水,只簡單吃了幾口餅子和青菜,便將自己帶來的食物和皮料交於老人:“給你們的過冬準備的皮子和吃食,阿爹身體不好,莫太勞累了,這些吃的夠支撐過這個冬天了。”
“我的兒,你不要每次都給我們花錢,這世道這麼亂,你還年輕為自己多打算,以備不時之需呀。”老婦人推辭着。
“阿娘,秦人破楚那年我才五歲,父母被楚軍戕害,要不是你們搭救,我哪裏活得到今天?”鄭言握住老婦人的手,眼裏滿是感激。
“我說你就別跟兒子客氣了。”一旁的老頭接過東西,拍了拍鄭言的肩膀:“你既姓鄭,就一輩子都是我的兒子。”
入夜,鄭言躺在母親鋪了厚厚一層乾草的床上,身體的疲累和因為父親要被徵兵反覆拉扯着他的神經,輾轉反側間,他又一次回到了前兩天見到巨人的那個場景,只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在一口濁氣湧起時昏倒,反而看清了那個非人非獸的怪異生物。
身材健碩,渾身散發著幽幽綠光的巨人坐在他的對面,伸出跟普通人半個小臂那麼長的食指點了點鄭言的腦袋,開口說道:“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就成了那兩個劍客刀下的亡魂,哪裏還有命來見你的父母。”
“你居然會說趙語?”鄭言一臉懵懂:“是你把他們殺了?”
“本來不會,不過你們腦子裏這點東西,我需要學多久。”巨人嘎嘎笑了兩聲:“他們倆本就傷到了臟器,命不久矣。當時只有你能活,所以我只能救你。”巨人無奈道:“說起來,那個年輕的劍客,身體比你更好,如果他沒有受那麼重的傷,進入他的腦袋比你進入你的強。”
“腦袋?你的意思是?”鄭言臉色剎白。
“沒錯,現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巨人指指自己,又指指鄭言:“你可要保護好自己這條小命,不然我也要跟着你這個低級爬蟲一起死。今晚吃的那是什麼東西,端上來我就沒了胃口。既然我們共享身體,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你!”鄭言驚呼着從床上坐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原來是做夢,嚇死自己了。”
與養父母在房舍中休息了幾天,鄭言再一次入城來到周昌的大宅。未等周昌說話,鄭言便深深地向他拜了下去。
“怎麼?”周昌一臉玩味:“有求於我?”
“我想先跟大人支三十吊錢。”
“三十吊錢?你可知道,在這高柳邑,一條人命都不值二十吊錢。”
“幹什麼都行,只要您能先支給我。”
“錢的事,看你的表現。不過,此刻我還真有事要你去做。”周昌笑了笑:“放心,這次的任務不是殺人。”
自從與養父母來到高柳邑,鄭言不得不替周昌賣命以維持生計。雖然身形不似胡人健碩,但憑藉著機敏的頭腦,成為了周昌身邊的得力幹將。
“有一位貴人從王都到我們這,你和高譽一齊,到城郊等着,確保貴客平安到達高柳。”
“大人。”高譽深深的拜了下去,隨即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鄭言:“若只是迎接遠方的貴人,與那些字都不識的山野匹夫同去,只怕會....”
聽高譽話裏有話,座上的周昌不耐煩地揮揮手:“別說廢話,過了安陽地界,按時安全就是我的事,你當是讓你們去和貴人相談?你們也配!路上精明點,出了芝麻大的問題你們都擔待不起。”
二人帶着幾名武士,快速朝城外趕去。入高柳邑的必經之路上有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因連着雁門山山脈,有着難得的涼爽。高譽一路上不時談及自家在此地的影響和人脈,幾名武士也是亦步亦趨,連連附和。鄭言一路上為養父之事和昨日噩夢心神不寧,路上默默無言只是低頭趕路。
“鄭公,剛才在大廳外聽說,你要三十吊錢?”看鄭言一路無言,高譽主動湊了過來:“你可知,我家在城中的客舍,半年才賺三十吊。”
看鄭言不接話,高譽接着奚落道:“普通老百姓,一輩子哪裏見過這麼多錢。不過鄭公,你我同為門客,共同為主人效力,我倒是有一計或許可行。”
“有何發財的好計策,也說與我等聽聽。”鄭言知其必定是出言奚落沒有理會,幾名武士倒湊上前來。
“據說此次去接的貴人是來自邯鄲的孟家氏族的女子,孟氏可乃趙國第一商賈。田產商鋪遍及諸國。如此興師動眾想必年紀不小。待會我等將機會讓與鄭公,回去這一日路程好好鞍前馬後伺候好。”高譽大笑說著:“王都的富家貴女,說不定見慣了邯鄲的公子,反倒是得意我們鄭公這種山野......”
“哈哈哈哈。”着意討好高譽的眾人連忙捧場,二分的笑意足足笑出了十分。
順利穿過密林,一輛髹漆彩繪,頂蓋窗沿帶着貼金雲雷紋的馬車已停在了路口的陰涼處,兩匹黑色的千里良駒的皮毛在陽光下閃着銀光,車前站着六名安陽派出的隨行護衛,四個家丁和兩名婢女垂手恭敬地站在車旁。護衛見到來人警惕的將手按在劍柄,直到看到周昌的令牌才慢慢鬆開。
高譽讓眾武士退後,搶先一步來到馬車前,見鄭言和他並肩上前,眉頭微皺略有不快。衝著馬車恭敬地一拜:“貴人,在下高譽,奉命前來,護貴人入城。”
車旁的侍女聲音傳來:“前面帶路,即刻.....”
“慢,翹兒別急。”一隻細長白皙的手慢慢將車簾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