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絕美少年是只妖
引子:
“起風了!別怕!扶穩嘍!”
隨着一聲吆喝,船夫奮力撐起竹篙,竹筏隨波濤起伏,依然穩健地駛向對岸。
行程過半,天氣突然轉好,雲散風駐,太陽也出來了。
竹筏穩穩地靠岸。
乘船的老人向船夫致謝,並問道:“這船錢?”
船夫扶了下斗笠,“方才說好的,您幫我個忙,這船錢就免了。”
“哦——”老人將信將疑,“那你說。”
船夫壓低了些聲音,“待您百年之後,煩請幫忙給忘川上的擺渡人帶句話——”
話沒說完,老人已經臉色大變,他憤然道:“胡說什麼?我身體可好着呢!”說罷丟過去兩個銅板,拉起小孫子就走。
船夫沒說話,彎腰拾起地上的銅板。這時,小孫子掙脫爺爺的手來到他面前,稚嫩的娃娃音說道:
“你想帶什麼話?”
船夫愣了一下,卻見小孩子滿眼認真的模樣,於是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嗯,我記住了!”
小孩子說完便攀上爺爺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船夫目送他們背影離開,然後勾了下嘴角。天色已晚,不會再有渡客,他便獨自沿着被夕陽染紅的江水而下,好聽的聲音吟唱道:
“世有紅塵亦有仙,世有妖兮戀塵緣。紅塵快意多過客,不羨妖兮不慕仙……”
<正文>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神醫百孤子在其修行的竹林外撿到一個將死的男童,正欲施救,一探脈息,對方竟是半妖之軀。
百孤子曾為妖所傷,過往經歷讓他對妖憎惡至極。然,醫者仁心,百孤子終還是放下芥蒂救活了那個孩子。
期間,那孩子脖子上佩戴的一塊靈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種色澤鮮紅的靈石他曾在冷仙的百寶閣里見過,據說那是萬妖谷特有的靈石,名喚心尖血,倘若以靈血滋養便能儲聚供養者的靈力。
那時天寒地凍,若不是這塊靈石以靈力反哺,這孩子怕是早就凍死了。
而用靈血滋養這塊心尖血的又是誰呢?這孩子的雙親?便應是妖?
自打十幾年前的仙妖大戰之後,這個叫通仙鎮的地方早就妖蹤絕跡了,難道說還有漏網之魚藏匿於此?
百孤子於是查問了孩子的身世,得知他叫化羽,大約四五年前隨母親從外地遷居至此,父不祥,靠母親打零工過活。半年前,母親病逝他便成了孤兒。期間,曾有人家想要收養,但據相師說這孩子命主大凶,尤克親眷,便無人再敢靠近。
身為仙門弟子,百孤子自然不屑那些江湖術士的占卜卦言,但這個叫化羽的孩子確實另類。他的母親是凡人,那父親必定是妖,且從心尖血上集聚的靈力推斷還是個靈力不俗的大妖。
未免今日所救反成明日禍患,百孤子決定趁這孩子尚且年幼,封印其尚未成熟的妖核。如此,至少在他十八歲之前便只是個普通凡人。即便成年,倘若沒有外力驅使,也不曾得遇修鍊機會,妖核便無法演變為真正的妖元,他此生也就只是個如他母親般的普通人。
然而,百孤子沒有想到自己與化羽的羈絆還遠不至此。正是他今日的仁心之舉日後將顛覆整個仙界的法則。
此後的若干年裏,化羽只有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溜進竹林。百孤子雖然對他冷眼相待,卻總會留一口飯食。
漸漸地,化羽對他不再懼怕,百孤子的眼神也變得溫和,他們之間從施捨和忌憚變成了相互陪伴。
一晃,十年光景。
那天,適逢集市。鎮子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常。
大家逛累了,便到迎來送往茶樓里聽那位活了兩百多歲,依然精神矍鑠的百事通老人講故事。今天他說的是玉面閻羅勾魂使。
“這‘玉面’,是說她的肌膚如羊脂玉般白皙光潔。但這‘勾魂’說的卻是她的身份——地府閻羅帳下專司追捕亡魂的追魂使!雖說是芊芊素手,怎奈一把彎刀讓你有去無回!”
“百事通公子,”鎮上人都知道這位百歲老人從不喜歡被稱為長者,非要大家叫他聲公子,
“聽說您曾走過陰曹地府,親見過那玉面閻羅?”
“勾魂使!”百事通更正道,一邊捋了把鬍子,
“地府的衙役當差時都是清一色黑衣,玉面閻羅勾魂使也不例外。但你們可知,她不當差的時候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白色!且是那不描花不綉鳳,通體半點雜色也沒有的純白!”
說話間,他的眼神瞟在角落裏一張桌子前。
一位年輕公子一身白衣,白髮帶、白腰帶、白靴、白褲,不勾金不描花,通體乾淨利落。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正朝門外走去。
百事通只覺眼前白影略過,瞬時一背冷汗。
這時,街道上突然一陣騷亂。就見一個少年正玩命飛奔,身後追着幾個人,嘴裏不停叫罵,連續問候了不知多少代祖宗。
少年跑得飛快,幾乎撞上迎面而來的推車,他一個急剎扶住推車上險些掉落的果蔬,卻讓身後追他的人抓到了機會。
眼看少年就要被抓到,突然人群中伸出一隻白靴將追上的壯漢絆倒,身後跟着的也相繼疊起了羅漢。
少年回過頭沖白衣公子抱了下拳,“謝了!”
再一回頭,眼前突然闖入一個幼童,差點被自己踢到。少年急忙收腿轉身,又險些撞到一旁經過的路人。還好那姑娘身手敏捷,一個滑步避開了。
就在他們擦肩而過之時,姑娘的頭紗揚起。驚鴻一瞥,少年為那傾世容貌所震驚,那種超凡脫俗不染塵埃的美便是九天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小兔崽子,我看你往哪兒跑!”
身後的叫罵聲提醒少年眼下逃命才是當務之急,他撥開人群繼續飛奔。
此時,一個黃衣少女突然出現,抬腿就是一腳將為首叫罵的壯漢踹了個趔趄。不等對方反應,戴頭紗的姑娘已經拽着黃衣穿過人群溜之大吉了。
兩個姑娘來到無人處,黃衣少女才說:“我最看不慣以大欺小了,還好幾個人欺負一個小孩兒,閣主,你剛就該讓我好好教訓他們一下。”
“小夭,”姑娘撩起頭紗,露出那張如皎月般的明媚面龐,“我剛看到尙輕姐了。”
“啊?那她不會——”
“應該只是碰巧。況且,尙輕姐從不多事,即便真的被她看到,也不會在師尊面前多嘴的。”
“既然如此,閣主,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吧!”
兩位姑娘說著一同朝郊外走去。
此時,郊外的竹林深處,方才急忙奔命的少年正躡手躡腳地溜進院子。
“哪兒來的野猴子?今日可沒果子吃!”話音未落,百孤子從裏間走了出來,一縷長發恰遮住半邊臉。
“沒果子吃也可以來看看你啊!”化羽坐在門檻上笑着回道。
“我不需要你看,沒事的話趕緊滾!”
化羽嬉笑道:“可你看我都瘦成麻桿了。要不,多煮點好吃的,把我喂胖點。等我胖成個球,就可以滾進來,滾出去了。”
百孤子並沒被逗樂,反而突然眉頭一鎖,暗叫一聲“有妖氣!”與此同時,化羽機敏的耳朵也聽到有人靠近。
百孤子低頭看了眼化羽,突然衣袖一甩,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被裝進了木箱中,用力推了推竟然打不開。
就聽百孤子的聲音,“外面的,進來說話!”
緊接着,兩名女子一前一後來到百孤子面前。前面那位一席粉白色衣裙,她摘掉頭紗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抬起頭時與百孤子四目相對,直驚得對方向後小移了半步。
“太像了!”百孤子暗道,同時也猜出了來者身份,再往她身後的黃衣看去,那妖氣的來源便在她身上無疑。
百孤子迅速調整情緒,然後不漏聲色地問道:
“姑娘有修為在身,卻不是仙門中人,敢問在何處修行,今日到此又為哪般?”
只是一見還未開口,對方便看出自己是修行中人,可見真乃世外高人無疑,此番前來應是尋對了。
姑娘想着,彬彬有禮道:“小女鶴舞,是萬仞山五梅峰上修行之人,這是我的婢女夭蕊。此番冒昧打擾,實為久仰神醫百孤子大名,望求先生能隨我上山,為家師治療頑疾。”
“你的師父是?”
“家師虛禹尊者,”鶴舞還想繼續,卻被百孤子打斷,
“你的師父號稱半仙,還用得着我等凡夫俗子為他診疾?你回去吧,我從不與爾等修行之人打交道。”
“先生別忙着拒絕,或許看過這個您會改變主意。”鶴舞說著雙手呈上一個捲軸。
百孤子接過捲軸,上面有一枚完好的封印,可見送到自己手上之前並未被開啟過。他展開捲軸,同時呼吸凝滯。
畫卷上的女子有着與鶴舞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已經發黃的紙張依然遮蓋不住她的絕代芳華。而這張畫正是出自百孤子之手,這是他拜入仙門以前親手為未婚妻繪製的肖像,不想今日竟重回自己手中。
一時間萬千感慨湧上心頭,百孤子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鶴舞和夭蕊見狀大驚。此番下山是聽聞神醫百孤子重返通仙鎮,為了給師父尋找治療頑疾的良方。
山叔告訴她,師父倔強又好強,自不想被知道因求成心切練功時被真氣倒灌落下了頑疾;而神醫百孤子偏性格古怪,從不與修行之人打交道,所以要請得他幫忙,既要瞞着師父,又要用些策略。而這個捲軸便是山叔交給她的,說百孤子再不通情理,看到這個東西也會通融一二。
就在兩個姑娘不知所措之際,從外面堂而皇之走進一人,正是師父的貼身隨從山叔。
面對鶴舞的質問,山叔略帶愧疚地解釋道:“小閣主,容我回去后慢慢跟你解釋。但請相信,我絕無半點害人之意,只是尊主的病情不能耽擱。一切還等為尊主診治后再說。”
鶴舞心中氣惱,卻又被山叔說的啞口無言,便拉着夭蕊掉頭離去。
她前腳剛走,山叔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一拍手掌叫進幾個侍從,將竹林小屋裏裡外外翻了個遍。除了牆角那隻打不開的箱子,其他地方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找到。
於是,山叔命令將百孤子裝進木箱,連同那隻打不開的箱子一起抬回去。
回到山上,鶴舞內心忐忑不已,自己明明是去請人,怎麼變成了綁人?捲軸一定被動了手腳,難怪山叔加了封印不讓打開。這就是他說的策略?可是,堂堂修仙門派,怎麼能使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鶴舞越想越不放心,便叫來夭蕊,讓她悄悄去師父所在的無名居查探一番。
夭蕊化作一隻小黃蝶悄然飛進無名居,卻沒見到虛禹尊和百孤子,就連山叔都不知了蹤影。倒是一隻紅木箱被丟在角落裏,像是竹林小屋裏的東西。
夭蕊見四下無人,便化作人形來到木箱前,她使足了力氣也沒能將箱子打開。開個箱子難不成還要用術法?夭蕊正想,那箱子突然動了。
就在箱蓋掀開的一瞬,她迅速化身黃蝶趴在了窗欞上。
原來,這是百孤子的術法,到了午夜便自動解除,化羽這才從箱子裏爬出來。
這氣息?是白天的那個小孩兒!
夭蕊趴在窗欞上定睛細看,白日裏並未留意這少年的樣貌,現在看來還真是一張俊俏的臉蛋。
少年的頭頂撒下月光,眼眸里住着星星,雖然衣衫破爛,氣息卻乾淨得像山裏的清泉,竟讓她一時看得有些失了神。
“唉!”卻聽少年伸了個腰,“一路上顛三倒四頭都撞暈了,這又是什麼地方?喂,有沒有人啊?”
“別叫了。省點力氣吧!”夭蕊不禁悠悠道。
“誰?誰在說話?”化羽蹭地跳起來,四下張望。
夭蕊驚訝於他竟能聽到自己作為蝴蝶的聲音,忍不住又試探道:“你能聽到我說話?”
化羽巡視一圈,終將目光鎖定在窗欞上的小黃蝶,見它忽閃着翅膀似在瞅着自己,“不會是你吧?”
“嗯嗯,是我!”
“我難道是在做夢?”
“你就當是做夢吧!”
沒想到,化羽竟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驚喜道,“這個夢有趣。可不可以讓我夢到白日裏見到的那位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你小屁孩兒想什麼呢?”
“你個小蝴蝶竟然叫我小孩兒,還加個屁?別以為在夢裏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
“切,那你做夢去吧!”夭蕊說罷拍拍翅膀飛走了。
身後傳來化羽的聲音:“喂,你別走啊!再聊會兒!你是小弟弟呢還是小妹妹?也許是個小姐姐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