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篇章 紅斑狼瘡

第9篇章 紅斑狼瘡

一九九七年初,我在SD省TA市皮膚病醫院,被診斷為“紅斑狼瘡”。

紅斑狼瘡,跟“系統性紅斑狼瘡”只有“系統性”三字之差。系統性紅斑狼瘡,我們這些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計劃生育技術專業的學生,在學臨床醫學的時候,是都曾學過的。醫學內科書上說,系統性紅斑狼瘡,是一種發病於臉上且呈蝴蝶斑狀的一種皮膚病,是一種比癌症還“癌症”的更難醫治的嚴重性疾病。

在去皮膚病醫院確診前,我得“紅斑狼瘡”已有月余。在從兩側耳朵到鼻子、眼睛間的空隙地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然間有了蝴蝶狀黑斑。“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於此借詩人杜甫《春夜喜雨》中的詩句和意境,去說我臉上蝴蝶狀黑斑的由來,確實是很不妥當。但,那蝴蝶狀黑斑,卻的確真的是無兆無形。就大概是一夜間的事兒,當同學、老師於教室,相繼來到我的課桌前,看我的臉的時候,起初我都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等到我去了教室外教學樓一樓大廳的正衣鏡前細看了,才知道自己一覺醒來,於臉上,在從耳朵到眼、鼻中間的地帶,各長了一隻形似蝴蝶的黑斑。

起初,那似蝴蝶的黑斑尚還小,只是有些像“蝴蝶”。後來,“黑斑”開始越長越大,長得越來越像蝴蝶。同學、老師,特別是新來的,山東聊城師範大學畢業的從ZXL老師手中接過班主任教鞭的HB老師,一進教室,便會先走到我的跟前,看我臉上的“黑斑”是不是變小了?“蝴蝶”是不是飛走了?……。實際上,“黑斑”不但沒有變小、“蝴蝶”也不但沒有飛走,而且“黑斑”還一直在變大延寬,“蝴蝶也還一直“展翅”在臉上,長得越來越像蝴蝶,越來越有想要飛的樣兒。

從在臉上發現“黑斑”,到同學、老師每天到教室先看看我臉上的“黑斑”,再到我從教學樓一樓大廳巨幅正衣鏡前走過,然後去到隔壁的教室里的座位上,臉上的“蝴蝶狀黑斑”,於我就一直如同自己的左手看自己的右手般,毫無表情。

於我就一直如同自己的左手看右手般,沒有任何感覺?是的,沒有任何感覺,在每每同學、老師看我臉上的時候,每每我從正衣鏡前走過,竟忘了“正衣”然後去看我自己臉上患生的“蝴蝶狀黑斑”的時候。於此,同學、老師會驚訝,會因為驚訝而更加關心,期許我勇敢地抗下去,並最終戰勝病魔直至恢復健康。而我,於那個階段,於後來,於今天,在面對、談及“紅斑狼瘡”時,卻仍然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心如止水?波瀾不驚?是的,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當一個人對生活因“要求不了”,而“不能要求”,便“不去要求、不再去要求”的時候,他便真的會自然而然地表現得心如止水!當一個人在“面對災難的降臨,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且沒有能力去躲去避,便不再去躲去避”的時候,他也會真的自然而然地表現得心如止水。當我收到堂哥從廣東匯寄來的120元錢,便能計劃了並很“寬裕”地學習生活兩個月的時候,當我主要是依靠“優秀團員”每月最多30元飯票和“優秀學生”每月最多30元飯票的獎勵,去維持在學校的每一個月的學習、生活費用的時候,當學校醫務室只能對感冒、發燒類基本的疾病進行診治的時候,當我無能力去到校外醫院看病診治的時候,當別的同學、老師都沒有見過如此稀奇怪病的時候,我又能幹些什麼呢?於其說“心如止水”,

不如說是“心如死水”?不?還是去說“心如止水”來得妥當些。因為我的生活還在繼續,我也還在書的海洋里倘徉。能夠去到校圖書館,免費讀取很多很多的書,於學生時代的我,於那個時候的我一直都是一件特別值得幸福的事兒。

就那樣心如止水的,任那一對黑色的“蝴蝶”展翅在我的臉上,直到有一天她帶我去到郊區的皮膚病醫院診治,態勢的發展才回到了本節文章開篇的所講述的事情上來,我臉上的那一對黑色的蝴蝶斑,被診斷為了“紅斑狼瘡”。

被診斷為“紅斑狼瘡”的那一天,恰逢星期六,是個晴天兒。早上,她和另一個女同學把我叫到班主任HB老師的住處,說是一起包餃子吃。在這之前,我是從來沒有自己去過和被邀請去過老師住外的,也是從來沒有自己主動去找過女同學和被女同學叫上去某某地方的,同時還是從來沒有現場真正地看別人包餃子和被女同學叫去一起包餃子的。

我去到HB老師的住地后,她們把我去之前已從學校外面買回來的豬肉先是垛成了餡,然後拌了芹菜碎沫調勻,便開始起手擀餡皮包餃子。她們包餃子的時候,我和HB老師這兩個男士便在邊上看。因為有她們兩個巧手,自然是輪不上我們插手的,況且那個時候的我也不會,同時也沒有學過包餃子。沒多大一會兒功夫,芹菜餡的餃子便包好了。等到將餃子下了鍋,然後侍候着那下到鍋里的餃子全都煮得浮在水面上的時候,倒半瓢冷水到鍋里激一下,再將煮好的餃子舀起來,盛到盤子裏放到一邊,又去下另一鍋。

見煮好的餃子被舀起來盛到盤子裏放到了一邊,我和HB老師自然是臉上帶着笑,嘴讒得很,但又不好意思先吃,便跟在她們的身後,隨着她們的腳步走過來走過去,在灶房和餐廳間進進出出。她可能是知道我們嘴讒了,便順着用手拈起個已起了鍋盛在盤子邊上的餃子,往HB老師嘴裏送,然後再拈起另一個往我的嘴裏送。

原本,我一直有“吃上幾個餃子,便覺得肚子飽了一樣”的“毛病”,的確是不怎麼喜歡吃餃子包括其它麵食。但,她在那天送進我嘴裏的芹菜餡餃子,於我覺來卻是好吃得很。我那“吃上幾個餃子,便覺得肚子飽了一樣”的“毛病”,傾刻間便開始沒有再犯,並對她送進我嘴裏的那餃子,真的是來者不拒,里裡外外都顯得歡喜得很。我覺得通過她的手送進我嘴裏的那幾個餃子甭管是從溫度還是從“風度”去看,是真真的太好吃了,是當時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餃子。

從那以後,我也學會了包餃子。每當起手包子、吃餃子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她們及我在班主任HB老師那裏包餃子、吃餃子的那個場景,都會想起、念起自己當時吃起來的那個味兒!

吃過餃子,她們都回了女生宿舍。可是沒有多長時間,她又折返了回來。然後,她和我從HB老師的住處出來。我被她領到了學校外邊迎勝西路去往市交通醫院的那條路上的公交車站台。車來了,我在她的安排下上了公交車。在公交車上,我找了左邊一個靠窗的座兒坐着。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她們宿舍的來自北國哈爾濱把俄語當成英語來學的女同學—“哈爾濱”。說是把俄語當成英語來學,是因為在哈爾濱的應試教育,在考外語的時候,考俄語不考英語。這,的確有區別於包括貴州在內的祖國大都數省份。

車開了,一路上轉街過巷,我與她的宿舍的舍友同時也是我的同學—“哈爾濱”一路無語。也許是我和“哈爾濱”不熟,平日裏原本就沒有怎麼打交道說上什麼話;也許是我平日裏不善言語特別是跟女生在一起的時候不善言語,也許是我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身上。

在她的身上?是的,在她的身上!看着“車窗下的騎着自行車使勁蹬了,然後一邊看着我,一邊跟着公交車行進的路追着跟跑”的她,我又哪有什麼話去說?

車過了很多地兒,都是我在山東泰安從未去過的地兒。車去了很遠的地兒,這是我印象里自己坐乘公交車坐得最久最遠的了。車出了城,又走了幾段路,然後去到了一條直道上。這條直道的路的兩邊是排列整齊的參天白楊,那“白楊”頗有小學時學過的文學大家茅盾先生1941年筆下的《白楊禮讚》中的“白楊”的身影。

如:……剎那間,要是你猛抬眼看見了前面遠遠有一排,不,或者只是三五株,一株,傲然地聳立,像哨兵似的樹木的話,……。

……,筆直的干,筆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過人工似的,一丈以內絕無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也像加過人工似的,成為一束,絕不旁逸斜出。它的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銀色的暈圈,微微泛出淡青色。

……。

白楊樹的兩邊是平整的一望無垠的原野,有村莊,有莊稼地兒。車在直道上又行進了一段,然後在一個豎有站台桿牌的地方靠右停了下來。我和“哈爾濱”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她也氣喘吁吁地騎着自行車到了。緊急着,她推着自行車領着我向右轉進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位於市郊的一家皮膚病醫院。等她到醫院的院子裏停好了自行車,來到我的身邊的時候,我看了看這家醫院。發現這家醫院的規模不大,挂號、看診、病檢、取葯都在醫院的一樓。去到醫院大廳,當我掏出自己身上僅有的十元錢準備去掛兩個人的號的時候,她制止了我。我向她投去了質疑的眼光,並看着她說“‘哈爾濱’不也是來看病的嗎?她回答我說道,人家“哈爾濱”哪裏是來看病的?人家是陪你來的”。哦!我一邊驚訝地回應,一邊在心裏感覺到特別地不好意思,並向“哈爾濱”投去了抱歉的眼光。一路上,我還覺得我跟“哈爾濱”屬兩不相欠,都是去看病的呢!沒想到,我有那麼大的面子,成了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大熊貓似的一路上得有人陪着,居然欠下了這麼大的一個人情。

其實,我又哪有什麼面子?以致畢業后,當我收到“哈爾濱”參加工作後向我寄來長達八頁紙的書信的時候,我仍然沒有搞明白我的面子到底在哪裏?直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於夜深人靜的時候,提起筆,憶寫到這一段的時候,我似乎終於想起了我的面子緣自於她那裏,緣自於那個騎着自行車跟着公交車跑,那個請了人在公交車上陪我去皮膚病醫院看病的她。我似乎終於可以將很多環節給串聯起來,然後想起了,在班主任HB老師那兒,吃完餃子后,她曾回去過女生宿舍,而“哈爾濱”是她的舍友,是她叫來了“哈爾濱”,然後請“哈爾濱”陪我坐車去的事兒。為什麼請“哈爾濱”陪我坐車去?是因為她擔心自己暈車不能在車上陪着我,怕我孤單。可是,即便有“哈爾濱”在公交車上陪着我,但她還是很顯得很擔心!所以她便一路騎着自行車,跟着公交車跑,直至到達TA市皮膚病醫院陪我看病。

她在制止了我去掛兩個號舉動的同時,見我身上好像只有十元錢,便讓我把那已掏出腰包執在手裏的那十元錢放回兜里去。然後,從她自個兒的身上掏了錢,還讓“哈爾濱”掏了錢,一起幫我掛了號,陪我做了病理刮片檢查,撿了甲硝唑、病毒靈等藥片,然後出皮膚病醫院,原路回了學校。

在回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的路上,照舊,一路上我和“哈爾濱”坐公交車,她在公交車下蹬騎着自行車跟着公交車跑。

從皮膚病醫院看病“病理刮片檢查為篇章開頭所述及到的‘紅斑狼瘡’”之後回來,我自個兒、她,當然也包括她的同宿舍的舍友“哈爾濱”,好像都對病的嚴重與不嚴重、病的危害的大與不大,都沒有說什麼話兒。我不說,是因為自己對那個病無力。一個去看病,兜里僅有十元錢,看病還得兩個女同學掏錢的我,能說什麼呢?子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其中真意,怕是可以用在我的身上,方才有切身的膚受吧!她們兩個不說,大概是不知道怎麼說?因為有些事兒,不說還好點兒,一旦說了,往往還起適得其反的作用。遇上比癌症還“癌症”的“系統性紅斑狼瘡”只差“系統性”三個字的“紅斑狼瘡”,默默地關注、關心、付出,也許才是唯一可以去寬慰、撫慰的!

從皮膚病醫院看病回來,我只是翻開過臨床醫學內科書,於書中特意去找瞭然后看了看“系統性紅斑狼瘡”,便如同之前的一樣,仍舊心如止水般地安靜地學習和生活。同學、老師也如同之前的一樣,於每天來到教室里之後,照舊第一時間來看看我臉上的蝴蝶狀黑斑。時光就那樣靜靜地如蒙古草原上的溪河裏的流水般,在不經意間流遠了逝去。而我也仍舊渾然不覺得臉上有蝴蝶狀黑斑一樣,在靜靜地學習和生活着。真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展翅在我臉上的那一對黑色蝴蝶不見了,飛走了!真的不知道是在哪一天的哪一個時候飛走的?我覺着它們還在我的臉上,我又覺着它們已經不在我的臉上了。那在與不在,好像於我真的沒有什麼不一樣。我的心仍舊平靜得很,我的學習和生活也依舊在軌有序前行。以致很多年後,當我想起自己“紅斑狼瘡”那個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還是她,那個騎着自行車在公交車下面跟着一邊跑一邊看着我的那個她。

於她,我能說什麼呢?也許是大恩不言謝的緣故吧!也許是她的心意,我都明白。我都明白什麼呢?當她於1995年的年三十,從家裏帶了瓜果和煮好的餃子給我送到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學生宿舍的時候;當她在泰山之顛坐着讓我站在她的邊上留影的時候;當她告訴我她姨父準備幫我以山東兵的名義從學校去到廣州參軍當兵的時候;當她請眾多同學吃飯,卻將餐桌上油炸的藕合時常刻意轉到我的面前讓我拈食的時候;當她聽的我勸然後拒絕別人追戀的時候;當畢業前夕,她仍然時不時從家裏用缸盛來飩好的排骨給我的時候;當她用眼神送我畢業離校走出校門的時候;當她的媽媽好幾年於每年六月初六她生日的那一天仍然願意接聽我的電話的時候……,我明白她的心意。

我明白,明白她因為個高從未在我的面前穿過有跟的鞋的心意;更明白她跟我說她自已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去過商場買過衣服鞋子……所想要表達的心意;更明白她來告訴我她姨父準備讓我以山東人的名義從學校去參軍當兵的心意;明白她告訴我在實習點的部隊醫院有大門警衛追求她而被她拒絕甚至被她叫來家裏人狠狠地揍了一頓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更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意,那就是不能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是讓她幸福。

可是我能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能讓她一直很幸福很幸福嗎?我想:如果我表白自己的心意或接受她的心意,是會讓她感到委屈的和不夠幸福的。因為一個連坐公交車都暈車的她,我能忍心讓她在那個年代,跟着我坐兩天三夜的火車?然後,再轉十多個小時的泥巴路、山路、彎路、下坡路、上坡路、陡路的車?能忍心讓獨生子女的她離開她的父母?我不忍心!我寧願用塊塊巨石,層層疊加了,壓了忍着。

也許,我能聽從她及她家人的意思去參軍當兵,然後能留在山東,但那得是多大的恩情啊!可是我又最終想起了貴州大山旮旯里的老父老母,而拒絕了她那盛情的邀請。臨到最後,臨到我接受了別的女孩的表白,臨到她勸我珍惜那個女孩,臨到畢業的時候她用眼神送別我和別的女孩一起離校,臨到後來,直到今天,我們都沒有從兩頭往中間走,去捅破那一層窗戶紙。

也許會有遺憾吧?她和我終未成為對方的最初。也許了無遺憾吧?她和我始終都於心裏的深處將對方放置在最初的位置上。

二十多年了,一想起自己患“紅斑狼瘡”的那些個日子,便能想起她。能於患“紅斑狼瘡”的日子裏,做到心如止水,除了迫於生活的無奈而作它想之外,大概也有我和她之間的交往,有如唐代詩人劉禹錫筆下《望洞庭》詩中的“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般的“相和”而“靜好”!

正因為有了這般“相和”而“靜好”,我才學習生活得安寧、安逸,我才很願意、很高興地去回味起、談論起我於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讀書期間,曾患“”紅斑狼瘡”的經歷。通常情況下,痛苦和不幸,是人極不願提及的經歷和事兒的,而我卻願意去想並提及“紅斑狼瘡”,真真地原因是其中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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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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