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噪鴉

肖恩手裏的亮石發出若有若無的微光，像是一團浮在森林裏的淺黃光球，光芒照過潮濕的草地，掃過四周的灌木。

亮石只能照亮十步之內的路，若是稍微舉得遠些，光球就直接湮滅在黑暗中。

眼前的黑暗猶如饕餮一樣瘋狂貪婪地吞噬着這幽幽光亮，背後的黑暗彷彿轉過身就會被吸進去，這讓肖恩無從選擇，只能堅定地前行。

他冒着刺骨的山風謹慎地摸索去路，寒風穿過遠處高聳荒涼的群山，從山谷呼嘯襲來，在稀疏乾枯的樹葉間低聲嘶吼，就像以前酒館的大人為了嚇唬肖恩而裝出的怪異低語，直直令他汗毛豎起。

肖恩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抹上了大量植物香油來掩蓋氣味，他想都不敢想被狼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聞到自己的氣味會是什麼下場。

抹香油是跟伊文學的，以前翻到富人區院子偷取食物時，她都會抹點植物香油來防止被院子裏的狗聞到，據說她也是跟那些獵人學到的，他們狩獵時總會抹這種香油。抹完香油后，剩下一點他蹭到路過的樹榦上，好留下記號識別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肖恩感覺到雙腿的肌肉在一跳一跳地酸痛，灼燒感和疲憊感在他的肌肉里一陣陣地瀰漫開來，從他微微顫抖的小腿攀爬上背部，然後漫延到雙臂。此刻疲憊感在他的腦子裏佔據了上風，他精疲力盡地扶着樹榦停下，小聲地喘着氣。

“狼應該不會追這麼遠吧....”

汗珠從他的腦門沁出，微小的汗珠不斷流下，匯成豆汗從他的面頰滾落下來。可即使苦鹹的汗水蟄痛了他的眼睛，他也沒有機會抹汗。

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開始有些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害怕不僅找不到馬夫，自己還可能因此搭上性命。

“嘎——啊——”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鳥叫聲打破了森林的沉寂，森林彷彿被撕開了一角，寒風吹得愈加猛烈，勢在要將密麻的森林吹為夷地才罷休。

肖恩被鳥叫聲嚇得臉都白了，他艱難抬頭，眯着眼看到天上大約數十隻烏黑的噪鴉。噪鴉群朝前方不遠處的地方飛去，落在了一片樹林裏。

“噪鴉....哪裏有新鮮屍體哪裏就有它們...”

肖恩想起以前最愛跑去書店看的怪物圖鑑，上面明確記錄了這種野外物種的生態。

噪鴉成年體型可以達一米，發現新鮮屍體後會數十隻安安靜靜地聚集在樹上，等待其他強大的捕食者飽食完后再紛涌而至將屍體啄食得乾乾淨淨。它們如果受到刺激，還會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但是...說不定他已經死了呢？”

再三猶豫后肖恩還是決定前去看個究竟。

肖恩放低身體，盡量避免踩到樹枝和石頭，慢慢朝小樹林前進。

當他靠近樹林后，貓着腰躲在一塊巨石後面，確認藏好后便開始偷看，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幕差點嚇得他魂都沒了。

慘白的月光下，一幅由大自然親手塗繪的瘋狂圖畫出現在肖恩眼裏：狼群正貪婪地啃食着那匹脫韁的腳馬，腳馬肚子都已經被啃光了，森森白骨破膛而出，與鮮紅血肉形成鮮明對，內臟零碎散落一地，地上的鮮血散發出濃烈的腥臭味。還有狼在爭奪食物，不停撕咬着腳馬的後腿，皮開肉綻，低吼混雜着呲啦聲。旁邊的樹上還有數十隻噪鴉正盯着狼群進食，像一個個警鈴，在肖恩心裏大響。

只看了一眼肖恩就不敢再繼續看下去。

生吞骨肉的彷彿是自己一樣，鼻腔里的腥臭味直衝天靈蓋，不能散去，胃裏翻江倒海，快要有東西從喉嚨里噴出來。他雙手死死捂住嘴巴，硬生生將涌到喉嚨的東西吞回去，眼淚鼻涕流得滿手都是。

肖恩躲在石頭后不敢做半點動作，他盤算着馬夫的跌落點要繞過狼群才到，樹上還有噪鴉，要是能安全繞過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肖恩聞了聞身上的依然濃烈的香油，決定繼續找馬夫。都到這一步了，奶奶說過，半途而廢可不算什麼好男人。

肖恩深呼吸，屏氣凝神地聽狼群進食的聲音。

他快速向後看了一眼，狼王早已吃飽趴在一旁休息，幾隻狼在為爭奪所剩無幾的馬肉而打架，旁邊的一隻狼趁機將馬臉咬開，啃食裏面的血肉，在一旁打架的狼群見狀則跑向偷吃的那隻狼，混戰又多了一員。

狼群雖然聚在一起，但除了休息的狼王和打架的狼群，還有兩三隻狼各趴一處，正對狼群的地方可以說沒有一點隱秘的地方，如果要繞過狼群，只能從狼群背後走。

肖恩算準狼群打架的時機，快速移到旁邊的大樹榦那躲着，瞄到沒有被發現后便繼續行動。

咔嚓。

一不小心，他踩到了地上的枯樹枝。一瞬間，肖恩感覺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他氣也不敢喘，慢慢把腳收回來，木頭人一樣定在樹后。

所幸的是大概是因為一頓飽食過後狼王的警惕性稍微放鬆了點，打架的狼群也沒注意到聲響。

肖恩鬆了口氣，正打算繼續時發現樹上的噪鴉正看着他。肖恩不敢跟噪鴉對視，他不想被噪鴉認為他有攻擊性，不然他今天就要交代在這了。

打算繼續走時他才發現腿抖得厲害，好像站在巨浪上的甲板一樣難以站穩。肖恩用力掐大腿，好令自己集中精神。

他繼續小心行動着，這次要繞過狼王。狼王趴在一棵倒下的巨木前閉目休息。

肖恩趴在地上，小心地匍匐。森林雜草繁茂，剛好遮住肖恩的軀體。尖銳的碎石在肖恩的手臂上扎出點點紅星，他感覺不到痛一樣繼續匍匐。艱難爬到巨木後面，肖恩不敢歇息半刻，加快行動速度。

突然，一下低沉的咕嚕聲從他頭頂響起。肖恩停下動作，屏住呼吸，絕望地等待着。

狼王站了起來，豎起雙耳，雙眼注視着四周。他嗅到了一絲奇怪的味道，像是人類的氣味，但還沒確定便又嗅到植物的氣味。

細微的異樣在空氣中慢慢被龐大森林的植物所覆蓋。狼王低吼一聲就喝住了打架的狼群，狼群聞聲都低頭四散開，接着它把腳馬胸口部位剩餘的嫩肉也慢慢吃了。

過了一會沒有動靜，肖恩猜想自己應該沒被發現，過度的緊張讓他感到有點缺氧，他加速匍匐，小心繞過巨木，終於又離跌落點近了一步。隨後他小心繞開狼群，過了一段距離后就開始狂奔，朝馬夫的跌落點跑去。

許是狼群反應過來，後方不斷傳來狼嗥，肖恩一路狂奔，絲毫不敢鬆懈。他越過交錯的荊棘和糾纏的灌木，尖銳的樹枝混雜着樹葉接連抽打着他的臉。他繞開一棵巨大枯樹，差點被濕滑的苔蘚滑倒。

肖恩站穩后，仔細觀察四周，確定這裏就是馬夫跌落的地點。

“是那個急轉路口，他就在那跌下來的....應該就在附近...”

肖恩心急火燎地開始在這搜尋，他擔心狼群會追上來。找了好一會，終於在一處雜石中找到了馬夫身上的外套碎布。

沙沙沙，離他不遠處的灌木叢發出了響聲。

肖恩倒吸一口氣，不敢出一點聲響，隱隱約約聽到厚重混亂的喘氣聲。隨後還聽到屬於人類的悶痛聲，並且聽上去這個人情況並不樂觀！

“先生？”

肖恩想也沒想就說出來，但沉默的森林讓他無比後悔自己的魯莽。他非常緩慢地把身子轉過來，不停在心裏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他注視着灌木叢，周圍什麼也看不到，但他耐心等着，拿起亮石朝灌木叢照去，濃密的灌木叢阻擋了他的視線。

他突然聞到一股異味，像極了野獸身上散發出來的刺鼻體味，還傳來沉重的鼻息和咳嗽聲。終於，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尖處，他看清了一隻灰狼的頭部。

那敏銳的耳朵並沒像他所看見的其他狼一樣警覺地豎起來，反而緊張的下垂，充血的眼睛半開半合，頭也萎靡悲哀地低垂着。

肖恩立刻停止了腳步，渾身顫抖着，恐懼席捲了他的全身，使他動彈不得。

“嗚.......呃...”

是那頭斷了尾巴的灰狼，它像幽靈般從灌木叢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它發現了肖恩，正死死地盯着他，齜牙咧嘴的，毛髮直立喉嚨里咕嚕地低吼威脅他。-

如果說矯健的灰狼是兇猛的格鬥者，那這隻斷腿灰狼就是無畏無懼的死士，充血的眼睛兇殘畢現，燃着地獄的烈火。

肖恩嚇得跌坐在地，不敢動彈。

他一下就認得這隻灰狼，當時它差點把巴爾從馬車上叼走，被龍玥一掌擊中后摔下了馬車。

這頭灰狼摔的不輕，雖然頭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但是依然血肉模糊，一隻眼睛半睜着，斷腿更是摔得變位。肖恩猜想它應該是沒能在狼群那爭到馬肉，再加上已經傷殘所以被狼群驅逐。

灰狼提起斷腿，它蹲伏着，夾住尾巴，嘴裏不停發出威脅的低吼，慢慢朝肖恩位置移動。

“滾開！”

肖恩隨手撿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扔向灰狼，只擦到了灰狼的傷口。灰狼不僅沒被砸退，反而徹底被激怒，原本下垂的雙耳直直豎起，向後咧開的嘴和利齒預示了接下來肖恩的下場。

“不！滾開！滾開！別過來！”

灰狼不急不忙向他靠近，露出鋒利的獠牙，口水流了一路，死死盯着眼前的肖恩。

肖恩嚇得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但被身後一塊巨大的岩石擋住了後路，他低聲哀嚎地抱住自己的頭，拚命縮向岩石那根本容不下本人的裂縫。

灰狼慢慢伏下身子蓄勢待發，這是捕食獵物的姿態，它已經鎖定了肖恩的脖子，打算用盡全身力氣撲向他，咬斷他的頸椎。

僅一瞬灰狼便迅速撲向肖恩，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疾影從灰狼身後閃出，匕首一下子從后刺入灰狼的脖子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