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似好人
“羅，羅安先生……”
小艾麗婭畏畏縮縮地出聲道，她現在被羅安那幾乎要殺人的眼神壓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後者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從他眉毛直跳的表現來看恐怕此刻十分生氣，但盯了一會後，他也只是惱怒地撓了撓自己的頭，轉過頭去。
“你怎麼到這來了？”
“我們——因為我想趁此機會辦理一個冒險者的身份！我很久之前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一直沒機會而已。”
羅安轉過頭來，看了看艾麗婭那強行拉出來的笑容。
“……我就當是有錢人的奇怪興趣了，你們的事情做完了？班比諾人呢？”
“班比諾去辦手續了，我也彙報完那什麼……哦對，工作，彙報完工作了！”
“這麼說你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對！”
“那我的工作也結束了？”
“對！……不！不不不，不對，不對！沒有結束！”
“嘁，算了，沒區別，反正你們都得給我掏錢。”
“啊哈哈……”
兩人坐到了大廳一角的長椅上，端莊秀麗的大小姐與邋遢粗魯的鄉下小子，這樣的組合在這個地方倒是並不怎麼少見，但仍然時不時有人被艾麗婭吸引住視線，只不過想上來搭訕的人都被羅安瞪走了。
“我們打算在這個地方逗留幾天……”
“哦，是嗎？你們可真有閑心，如果我是當地的商人那可太開心了，有一伙人傻錢多的傢伙來這裏花錢，我可得把我家店裏的裝飾整得好看點，這樣才能吸引住老爺們的目光。”
“我覺得商人們並不會因為我們的到來就做出什麼變化的——倒是說羅安先生您啊！為什麼您總是不肯聽人好好說話呢？每一次每一次，我和班比諾說話的時候您總是喜歡打斷我們。”似乎是覺得自己和羅安也算混熟了，又或者習慣了羅安的抱怨，艾麗婭也開始試着反駁起這煩人的傢伙了。
“我樂意。”羅安扣出一坨鼻屎，並黏在了椅子下面。“然後呢？你們打算去哪？”
“布拉特，我們要去布拉特公爵領！”談到這裏，艾麗婭似乎顯得很高興，“我的舅舅在那裏，我小時候曾經去過那裏，現在還能回想起那裏的優美景色，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那麼大的湖泊……”她就像小說中典型的貴族少女一樣，喜歡陷入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羅安看着少女，露出了微不可察的一絲笑容。
“那你的父母呢？為什麼不去找一下你的父母，而是跑去舅舅那裏？”
“父母！噢，他們……”艾麗婭撫着自己的胸口，面露愁色，“我不能去找他們，因為我的父親……”
啪！
一隻手重重地拍在了椅子的扶手上，艾麗婭抬頭一看，是班比諾面帶怒色地看着自己。
“因為艾麗婭小姐的父親事務繁忙，四處奔波，沒時間和自己的女兒度過，對吧？”
“啊……對！對的，就是這樣的！”
艾麗婭不安地瞟了一眼羅安，而後者只是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可真是可惜。——所以，班比諾，事情辦完了？”
“對，而且我還接下了一個委託，希望羅安先生你也能一起來。”
“我的老天爺啊，你可真是會來事。兩個吃喝不愁，錦衣玉食的傢伙，要學着那些窮得叮噹響的傢伙干刀口舔血的活，如果我不認識你們的話，我可能會覺得是哪位戲劇大師精心寫出的嘲諷劇本。
讓我猜猜，我們是要去幫老奶奶找寵物，還是去下水道清理老鼠呢？”
………………
“雖然我覺得是個人都能理解，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們說一下，我之前是在開玩笑，真的是在開！他媽的！玩笑！”
羅安設想過多種情況，他們有可能去小巷子裏跟混混打架，有可能去荒郊野外獵捕魔物，或者欺負一下哥布林。
但他卻來到了下水道，而且來這裏的目的是幫一位老奶奶找到她失蹤的狗狗！
“但是我覺得這個任務正好適合我們……”
“適合？！班比諾，這個任務的報酬是多少？”
“5銀幣。”
“很好，足夠一個人度過一天了，但是我們是誰？我現在拿着一個月4金幣的工資，帶着兩個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傢伙，卻要為了5個銀幣，來這個充滿屎尿屁臭味、隨便走一走都能碾死一隻小老鼠的破地方，來找一個走丟的笨狗？！”
“呃……可是老奶奶說它很聰明的，不是笨狗狗。”
儘管艾麗婭的關注點總是很跳躍，但羅安覺得這並不好笑。
“哦，是嗎？！有沒有可能她是見到你們之後才覺得那隻狗很聰明的？”
“拜託了，羅安先生，反正已經接下來了，就這一回，好不好嘛~”
羅安不得不承認，艾麗婭這妮子還挺會撒嬌的，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裏的怒氣也有所消退。
“我更願意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度過這一天……夠了，我已經數不清從我們見面到現在到底抱怨了多少回了，我們趕緊做完這破事然後回去，好嗎？”
“謝謝你，羅安先生，你真是個好心人！”
………………
“伊森——，伊森——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給狗取名字。伊森你在裏面嗎！小王八蛋快給我出來！”
距離羅安他們進入下水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整整兩個小時，他得穿行在這充滿了異臭的通道中，這些氣體甚至熏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後面兩位的狀況就更糟糕了，艾麗婭剛剛就吐了好大一灘，現在人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班比諾也只能跟在羅安後面，只剩下後者一個人像一位老岳父尋找他的女婿一樣到處亂嚎。
“伊森，伊——”正轉過一個轉角時，一個蜷縮着的人影在羅安視線的角落中出現，“神聖的狗屎啊！這破地方除了咱們怎麼還有人的？”
一個背靠着牆、衣衫襤褸坐着的人抬頭看了看羅安，他生着濃密的鬍子，沒有穿鞋的腳上沾滿了濕潤的黑泥，眼睛還瞎了一隻，上面就像糊了一坨鼻涕似的。
“咋了，我要飯的！你們不會這地方都不讓我來吧？”
“得，不愧是大城市，要飯的都這麼神氣。”
艾麗婭擠到了前面，將一枚銀幣放在了乞丐身前的破碗裏面，他急忙拿走那碗，護在了自己身後。
“先生，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在這裏乞討不是根本沒人會來嗎？”
“呵，呵呵呵”乞丐咧開乾裂的嘴唇，發出了難聽的笑聲，“因為我們的米娜希爾是出了名的美好城市，怎麼會有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出現呢？”
“最開始我們在街上乞討，他們說我們太髒了，影響衛生，破壞秩序，我們只能在各種修道院祈禱，可那裏除了一些傻乎乎的婦人以外根本沒人來；後來他們又說修道院是神聖的地方，我們待在那裏完全是褻瀆，可實際上呢？因為去那裏的遊客越來越多，所以他們又要把我們趕走。”
順便說一下，因為沒有一個官方的宗教，所以城中設立的不同神明的修道院與教堂也是米娜希爾的一大特色。
“不能在街上乞討，不能在修道院乞討，我們還能去哪？有的跑到荒郊野外，要麼餓死要麼成了野獸的美食，要麼跑去偷盜搶劫，被抓住弔死，還有的像我一樣，躲進這種地方，就等着哪天一覺睡下去就醒不過來了。”
“但即便如此！你們，還是你們這群混蛋！連這種地方都容不下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跑過來，想把我們攆走！我呸，你們……”
“等會，你的意思是……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來這裏，而且人還不少？”
“啥？你們不是一夥的嗎？”
“廢話，你覺得我們像嗎？”
“嗯……”乞丐眯着眼睛看了看羅安，“像，但又不像，那些人都喜歡穿着一身長袍，連臉都遮起來，不過你和他們一樣凶。”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再凶一點。”
艾麗婭急忙攔住了想上去踹乞丐一腳的羅安，“呃，咳，這位先生，其實我們不是來趕走你們的，我們想來找一隻狗狗，一隻，嗯……有點矮，腿很短，胖胖的狗狗。”
“噢，你是說臭屁嗎？”
“臭...臭屁？”
“一隻幾天前跑進來的狗，因為它放屁很臭，所以我們就叫它臭屁了，大致上和你描述得長得差不多。”
“那應該就是它了！您能告訴我它在哪嗎？”
流浪漢瞟了一眼艾麗婭，什麼都沒說，而是拿出藏在身後的破碗，在她面前搖一搖、晃一晃。
“這個嘛，我有點想不起來呢，嘶……怎麼辦才好呢？”
咚！
還沒等艾麗婭反應過來，旁邊的羅安一腳就踹在了乞丐的肚子上，給丫踹出一兩米遠，後者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正在地上撲騰着想爬起來，卻又被羅安抓住了頭髮。
乞丐皺着臉轉過頭來，正好與面無表情的羅安對視。
“想不起來是吧？讓我幫你想一想吧！”
“我，我……”
撲通！
羅安又將乞丐在地上拖行，然後按進了正在流動的污水中。
咕嚕咕嚕
噗！
咕嚕咕嚕
噗！
乞丐被按進水裏，又揪出來，又按進水裏，又揪出來。如此重複了幾次，杵在一旁的兩人才反應過來，想來阻止羅安，但卻根本拉不動他。
嘩啦！
羅安又一次把乞丐拉出來，湊到他臉邊說道“想起來了嗎？沒想起來我再……”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後者急忙喊道，“在那邊！那個發現，走過去之後再往左拐，再直走……”
羅安耐心地聽完乞丐的話，然後一把將他推進了水裏！
“你在幹什麼！”
班比諾急忙上前，趴在地上，伸出手來，想要把乞丐撈出來，而艾麗婭則是攔住了羅安，不讓他再上前。
“停下！”
“……”
羅安看了看剛被拉上來就甩開班比諾逃走的乞丐，又看一看張開雙手攔在他面前、甚至還有點發抖的艾麗婭，撅了撅嘴，轉身就走。
“嘿！你你，你要去哪？！”
“……狗在這個方向，你們不來嗎？”
艾麗婭和班比諾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跟上了羅安。
………………
這真是……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羅安剛剛是真的想殺了那個人，艾麗婭能感覺得到，哪怕不知道為什麼，她也能清楚感覺得到他的殺意。
他的眼睛，他的面龐，他神情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寫着他要殺了那個人，但是，沒有憤怒，沒有激動，乞丐跑掉之後也沒有去追擊，彷彿他正在做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好像不是個好人，艾麗婭這樣想到。
為什麼現在才這麼想？在這之前的羅安粗魯無禮，滿嘴髒話，怨天尤人，脾氣暴躁，但……但是艾麗婭感覺不到什麼惡意，因為他曾經挺身救了自己，就像故事裏的騎士一樣，所以這樣的人有一些缺點也很正常對吧？
究竟是沒有惡意，還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呢？
怎麼就遇上這麼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