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和親10 並轡
韓序已經從賽道那邊回來了,聽見楚酒的話,斂目躬身行禮。
楚酒吩咐:“牽匹馬過來,再拿一把弓。”
小歐問:“皇上是要一匹庫倫馬?”
楚酒說:“不用。從馬廄里牽一匹戰馬過來。”
沒一會兒,馬就牽過來了,和韓序的那匹黑馬一樣,是一匹普通戰馬,只是通體純白色。弓也取來了,是楚酒庫里的一把舊弓,箭袋已經掛在馬上。
楚酒攥着弓,離座下場。
她今天穿着窄袖收口的便服,倒是不用捲袖子,踏上馬鐙,翻身上馬。
韓序也安靜地上了馬,一撥韁繩,調轉馬頭,讓黑馬緩步踱了過來。
一黑一白兩匹馬並轡站在起點。
韓序偏過頭看向楚酒,壓低聲音說:“真要比一次?臣是不會讓着皇上的。”
楚酒也轉頭看看他,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
上午的太陽下,這笑容明亮得晃眼,韓序有點恍神。
“咚”地一聲,鼓聲敲響了。
韓序收攝心神,攥緊馬韁。
“咚——咚——”
隨着第三下鼓槌擊向鼓面的一瞬間,兩匹馬同時飛一般衝過白線。
兩個人手都穩得如同在平地上一樣,箭以看不清的速度飛射出去。
觀戰的人這才發現,韓序剛剛和卓煬比試時,根本沒有盡全力。
他這一次的姿態完全不一樣了。
他身上的那種渾不在意的雍容閑散全部消失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緊着,如同一隻正在捕獵,緊盯獵物的豹子,完全專註在手中的弓箭和一掠而過的靶子上。
他必須全力以赴。
因為只有全力以赴,才能跟同樣全力以赴的楚酒抗衡。
楚酒跨在馬上,動作極快,卻沉穩專註,手中射出的箭迅疾如風。
楚酒和韓序騎的馬都是普通戰馬,根本跟不上兩人快到恐怖的射速,近處的靶人很快清掉了,兩人繼續清遠處的靶人。
雖然距離遠,兩個人卻仍然弦無虛發,每擊必中,而且同樣爭強好勝,箭頭全部准准地沒入靶人的額頭正中。
一雙戰馬未到紅綢,兩邊的靶人已經全部射盡。
這點靶子,根本喂不飽他們。
兩匹馬也竭盡全力,你爭我奪地疾馳,幾乎一起衝過紅綢。
就在過紅綢的一瞬間,楚酒和韓序手裏的箭一起離弦,急如飛電,射向飛鴻塔頂的大紅花球。
全場眼都不眨,屏住呼吸,一起盯着那兩支飛箭。
飛箭速度極快,花球被兩支箭准准地穿透。
一前一後,相差只在須臾之間。
場上安靜片刻,隨即爆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
楚酒的箭先到。
勝負已決,兩人一起勒住馬,韓序的黑馬一陣狂奔,意猶未盡,揚起前蹄,又原地轉了一圈才定下神。
韓序比得興起,神清氣爽,對楚酒說:“好久都沒這麼痛快過了,有空我們再來一輪?”
他跑馬射箭,痛快淋漓,一時間忘了“臣”,也忘了“皇上”。
楚酒收住馬韁,“好啊。京城郊外有個馬場,比這裏大多了,改天我們一起去。”
歡呼聲中,楚酒從馬上下來,把弓箭馬匹交給侍從,自己往回走。
她還有事要做。
場上漸漸安靜下來,內侍重新宣佈比試結果。
楚酒剛剛說過,沒動手腳的話,搶花紅本來就應該是韓序贏,剛才這一次,只要他射中花球就可以了。
韓序拿到了這場比試的頭名。
三甲領了楚酒御筆親提的“勇”字,韓序是頭名,還特別領了那面“上古之鏡”。
楚酒看着他們領完,才讓卓煬上前。
她問:“何為國威?”
卓煬低下頭。
楚酒說:“我堂堂北幻,缺那一個卑鄙下作手段偷來的頭名么?好禮尚德,重諾守信,贏得乾淨,輸得漂亮,才是我們北幻的國威。”
她問馮總管:“內侍省的兩個人,按例應該怎麼發落?”
馮總管躬身回:“按例應該杖責四十,趕出宮去。”
楚酒點頭,“就這麼辦吧。”
又對卓煬說:“你回去閉門思過十天吧。”
人人都聽得出,卓煬算計了一次韓序,只是回家禁足幾天而已,罰得並不重。
楚酒卻又接着問卓煬:“你有多久沒碰過戰馬了?”
卓煬正因為楚酒沒有重罰他,心中暗暗得意,聽見這話,怔了怔,抬起頭。
楚酒繼續說:“竟然想出用鐵刺棘讓戰馬受驚的主意。你平日常騎的都是庫倫馬吧?”
被她猜對了。
卓煬家裏養着幾匹上好的庫倫寶馬,個個都是他的心頭肉,有幾十個人專門伺候着,吃的都是從西疆專門運過來的飼料。
卓煬每天都要騎着他心愛的庫倫寶馬溜幾圈。
楚酒說:“西疆進貢的這種庫倫馬,雖然速度快,但是性格敏感脆弱,奔跑時,稍微受一點小傷就容易受驚。可是剛剛韓序騎的那匹,是我們北幻產的戰馬……”
眾人忽然意識到,剛剛韓序和卓煬比賽時,能不落馬,固然是因為韓序騎術高超,卻也因為他騎的北幻戰馬堅強隱忍。
楚酒繼續說:“我們北幻的戰馬,和我們北幻的將士一樣,性格堅忍,吃苦耐勞,區區一隻鐵刺棘算什麼?戰場上被砍一刀,都能咬緊牙關,繼續衝鋒,豈是那種嬌貴又容易受驚的庫倫馬可比?”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熱血沸騰,都轉頭去看韓序手中牽着的那匹黑馬。
黑馬受傷后,又跑了一個來回,卻仍然站得穩穩的,噴着鼻息,彷彿還能再跑一輪。
楚酒吩咐:“回去后,找人給那匹戰馬好好療傷。”
她語重心長地說:“騎射是我北幻的立國之本,當年太.祖開國征戰時,被人圍困在伏狼山,囊里只剩最後一盔水,自己不飲,全餵給了戰馬。卓煬,你為了一個比試頭名的虛名,不愛惜戰馬,違背祖訓,理當重罰。你閉門思過十天後,去蒼山的兵營,與邊疆將士同吃同住,多歷練歷練吧。”
卓煬嚇了一跳,“蒼山?”
蒼山是這次新割的地,山高林密,條件艱苦,沒人願意去。
韓序聽完這番話,忍不住抬起頭,望向龍椅上的楚酒。
她把頭名給他了,把卓煬罰了,又里裡外外,都給北幻找足了面子。
她要罰卓煬,卻沒有糾纏在容易有爭議的給敵國皇子下套的這件事上,毫不猶豫地給卓煬扣上了“違背祖訓”的帽子,還坐實了卓煬不懂戰馬的紈絝的名頭,隨手把他扔到鳥不生蛋的邊疆去了,看起來還像是為他好。
避實擊虛,推拉粘靠,打得一手好太極。
楚酒把該說的說了,該罰的罰了,站了起來。
韓序看見,她臨走前,下意識地看了他這邊一眼。
韓序把那張御賜的“勇”字收好,又吩咐隨侍:“把那面鏡子搬到傾心閣的卧房。”
比了整整一上午,楚酒回到寢殿時,已經是中午。
她啪嘰一下,大字型一頭栽在床上。
雖然御書房裏還有山一樣的奏摺沒批完,可今天是真的一點都不想上班。
孟夏節,人人都在興高采烈地過節,怎麼都應該算是法定假日,就算是皇帝,好歹也應該休半天吧。
楚酒做完逃班的心理建設,閉上眼睛,直接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才覺得飢腸轆轆。
房裏靜悄悄的,窗扇都關着,沒有半個人影,馮總管知道她累了,也沒有叫她。
楚酒從枕頭下摸出一塊陸西洲送的懷錶。
懷錶上標註的是時辰,已經申初三刻,這一覺睡到快下午四點了,怪不得這麼餓。
門外忽然有人報:“韓貴君來了。”
楚酒從枕頭上爬起來,“讓他進來。”
韓序進來了,大概因為上午跑過馬出過汗,已經洗漱過,換了一身衣服,這回是淺藍色,束着寬腰帶,看着清清爽爽。
楚酒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到他的手上,大失所望。
他只拿着那張她寫的那個“勇”字。
他把那張字放下,“臣過來換字。”
楚酒“哦”了一聲,“你想要‘福’字?一會兒就給你寫。”
韓序偏頭看了看她,忽然又轉身出去了,片刻之後,端着一個托盤進來。
他問:“皇上還沒吃過午飯吧?”
托盤上,赫然擺着楚酒朝思暮想的黑色燉罐。
除此之外,還有一隻空碗和一小碗晶瑩的泛着翠綠的米飯。
韓序把托盤放下,安然揭開燉罐蓋子,親手盛了一小碗牛肉湯出來。
“臣的牛肉燉罐練好了,請皇上嘗一嘗。”
牛肉湯熱騰騰的,顯然剛剛才燉好,一揭開蓋子,濃郁的香氣就沖了出來。
楚酒低頭看了看這碗牛肉湯,又抬頭看向韓序。
她說:“幫你出頭一回,就獎勵牛肉一罐,韓序,你這是把朕當狗訓呢?”
要是別人聽見她這麼說,一定嚇得半死,韓序卻並不怕她,反而彎了彎嘴角,“臣不敢。”
他哪不敢?看着什麼都敢。
楚酒瞪他一眼,拿起勺子,“不好吃的話,讓你跟卓煬一起去守蒼山。”
韓序悠然答:“好。”
然而他用不着去守蒼山。
這就是她連着好幾天都念念不忘的味道,湯固然好喝,牛肉更是不錯,半筋半肉,筋早就燉得酥爛了,比肉還入味,好吃得彷彿韓序在裏面下了蠱。
韓序不客氣地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吃,半晌忽然說:“皇上,臣能不能不要‘福’字,要點別的?”
看在他精心烹制的牛肉燉罐的份上,楚酒問:“你想要什麼?”
韓序答:“臣今晚能不能宿在皇上的寢殿?”
楚酒:“……”
韓序幫她又裝了一小碗,繼續說:“今晚一應下人都不用,由臣親手伺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