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番外·夢(上)...)
赫延王府處處張燈結綵,磚路上鋪着紅綢、檐下掛着紅燈籠、廊住上貼着喜字。
府上三郎雖不是赫延王的親生兒子,可因為赫延王暫不能娶妻生子,三郎這個唯一的養子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高起來。
三郎要迎娶的這位新娘子並非京中貴女,只是投奔來府上的表姑娘。這樣不匹配的身份,讓府里的下人着實議論了好一陣子。
可身份低又如何?誰讓三郎喜歡呢!三郎每次見到表姑娘,雖然表面上十分克制守禮,可是那雙少年郎真心愛慕的眼眸連三歲孩童也無法欺騙。
“我覺得咱們府上的三郎還是應該娶個名門貴女才合適!”
“你懂什麼?全京城除了宮裏的公主,還有哪家的貴女身份能比得上咱們赫延王府?既然身份地位都在咱們赫延王府之下,那娶誰還不是看咱們府上三郎的喜歡?”
“嘖,那咱們三郎可喜歡那位表姑娘了……”
“這還用說?表姑娘仙姿玉貌,往那一站就像仙女下凡一樣,誰看了不心動?”
“表姑娘確實生得好看,又滿腹詩書!除了身世差了些,哪兒哪兒都好!”
“她還是三夫人的外甥女,有三夫人照拂着,日後在府里的日子也一定很好……”
與此同時,被下人們議論着的寒酥正和姨母在一起。
三夫人眉開眼笑,一遍遍叮囑寒酥明日成親的流程,讓她不要出紕漏。
“瞧我!你這孩子最是穩妥重規矩,必然不能出紕漏。我這是關心則亂了!”三夫人拉着寒酥的手,在寒酥的手背上拍了拍。
寒酥臉上掛着淺笑,道:“讓姨母操心了。”
“傻孩子,出嫁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不操心?”三夫人感慨道,“原本你還在孝里不該這個時候出嫁,可是前幾日太夫人那邊瞧着不太好。估摸着……人年歲大了隨時能走。大夫人的意思,也是希望早點把你和約呈的婚事辦了,若能給老人家沖沖喜氣也是最好不過了。若是往常,我也不會替你答應。可是你知道這是頂好的婚事,姨母不希望你錯過。”
寒酥頷首:“我都懂的。孝在心裏,父親不會責怪我。”
三夫人點點頭。她仔細打量着寒酥的神情,問:“酥酥,我怎麼覺得你不是很高興?”
寒酥目光躲閃了一下,搖頭道:“怎麼會?能給嫁給三郎,日後一直能待在姨母身邊,這是很好很好的親事。我怎麼可能會不高興?我心裏歡喜着。”
“那就好。”三夫人笑着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覺得寒酥對這婚事並不高興,應該是錯覺吧?
“對了,”三夫人又道,“早三個月赫延王就該歸家,可是人去剿匪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回來……”
寒酥偏過臉,從開着的窗牖望向外面遠處的紅梅,有些心不在焉。
三夫人沒有久留,臨走前叮囑寒酥早日休息明日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寒酥畢恭畢敬地將姨母送走,她回到房中一個人坐在軟塌上愣神。
“姐姐……”寒笙伸着手摸索着往前。
寒酥回過神來,趕忙握住妹妹的手,將她抱在身邊。
“姐姐在做什麼?”寒笙問。寒酥柔聲道:“在想着明日婚儀的流程,不能出錯。”
寒笙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忽然伸出小手在姐姐的臉上摸了摸。她說:“姐姐,你不開心。”
“我沒……”寒酥張了張嘴,話說了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她不喜歡欺瞞妹妹。
寒笙的小手輕輕在姐姐臉上摸着,她摸到了一點濕潤。她空洞卻明亮的眼眸浮現驚慌,急急問:“姐姐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寒酥趕忙偏過臉去,慌亂地用指腹去擦臉上的淚。她扯出笑臉來,道:“姐姐是高興。”
“對,新娘子要出嫁了難免都是要掉眼淚的。”寒酥找了個借口安慰妹妹。妹妹還太小,有些事縱使她願意跟妹妹說,現在的妹妹也還聽不懂。
寒酥柔聲說:“姐姐想睡了,笙笙也回去睡覺好不好?”
寒笙點頭說好。她挪着從軟塌下去,可是她沒有走。她望着姐姐的方向,問:“姐姐,你是不是在想那個人?”
寒笙眼睛紅紅的,她哽聲:“姐姐總是為那個人哭……”
寒酥愕然,繼而心口一濕。她將妹妹抱在懷裏,從小小的妹妹身上吸取力量與安穩。她很快緩壓下情緒,反而柔聲安慰着妹妹:“沒有,姐姐只是太高興了而已。”
兜蘭和蒲英從外面進來,寒酥收了收情緒,與妹妹告別,讓兜蘭將寒笙帶回她的房間。
天色徹底黑了下去,翠微進來點蠟燭。寒酥沒讓,她說她想睡了,不必掌燈了。
她閉上眼睛,那個武將高大的身影突兀的浮現在她眼前。
她已經從軍帳中逃走,已經和那個男人再也沒有關係了,不該再想起他。更何況她明日就要與沈約呈成親了,她已經將那個武將和那段過往徹底埋在過去。
寒酥在漆黑地夜裏翻了個身,雙手交疊壓在自己的心口。
罷了,今日她最後的自由身。她縱容自己今夜去回憶那個武將。今夜是最後的懷念,從明日起便將那個人徹底忘記。
翌日,寒酥很早起身,在侍女們的簇擁下坐在梳妝枱前。她開了臉描了妝,再穿上如火一樣艷紅的嫁衣。
不停有府里其他房的女眷過來,誰瞧見這樣的寒酥都要看呆了眼。
來府上的這段時日,寒酥每日白衣素裙,今日這樣一番濃妝嫁衣,清冷的人盛裝,本就沉魚落雁的容貌更是美得攝人心魄。當她轉眸望過來,被她望着的人好像立刻飄飄然。
翠微慌慌張張地從外面進來。
三夫人蹙眉看她一眼,問:“這麼急急忙忙得是為何?”
“赫、赫延王回來了!”翠微急忙說。
一屋子主主僕仆的女眷們皆驚然,議論起來。
三夫人也愣住,喃喃道:“沒想到今日能趕回來……”
三夫人穩了穩心神,趕忙握住寒酥的手,道:“別擔心,還是昨日說的流程,只是多敬一杯茶而已。”
寒酥點頭。
她瞧着屋子裏的人都緊張起來,心裏明白赫延王府里的人對赫延王都有畏懼。
那樣一個如戰神一樣的大英雄,旁人敬他畏他也是應當。不過寒酥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一個長輩而已。她不會出錯的。
過了一會兒,又有侍女從外面進來,稟告吉時將到。
屋子裏的女眷們立刻忙碌起來,她們將寒酥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最後確保萬無一失。
三夫人接過侍女手裏的扇子遞給寒酥,道:“拿着!”
寒酥接過綉着鴛鴦和連理枝的喜扇,舉在面前,被人簇擁着起身。這一刻,她心裏才生出要成親的感覺。
流程早就熟背於心,寒酥往日裏向來被誇名門之儀,今日她成婚這樣的大日子,所有章程禮數,亦是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赫延王府辦喜事,賓客雲集。他們聚在赫延王府的庭院裏,看着新娘子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大家風範,連連點頭讚不絕口。
寒酥幾乎是被姨母攙扶着離開了堂廳,她被簇擁着送去了洞房。路上有人打量着她,她被姨母重塞了喜扇遮面。
在認出封岌的那一刻,寒酥一下子驚住。她捧茶的手瘋狂地顫,茶蓋與茶身碰出細碎的一陣脆響。
他對父親又敬又怕,可這個時候雖心中有懼也不忘幫寒酥解釋:“酥酥只是不小心,父親莫怪。”
封岌微眯了眼,一邊盯着寒酥伈伈睍睍的眉眼,一邊喝了一口兒媳茶。
“是你的婚房?”封岌掀起眼皮,望過來。
封岌冷冷地瞥了沈約呈一眼,沈約呈手中動作不由停下來。
沈約呈低聲道:“給咱們父親敬茶。”
雖有喜扇遮在面前,可從側邊也能瞧見新娘子是何等國色天香。不少賓客看直了眼。
“就像你以前那樣。”封岌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給寒酥罩下劈頭蓋臉的陰影。
封岌不言。
不少人懼怕赫延王之威。是以,縱寒酥今日敬茶時失了態,旁人也以為她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因為懼於赫延王之威。
門窗大開,賓客在外面的庭院裏朝裏面張望着一對璧人喜結連理。
封岌望着寒酥的眼睛,慢悠悠地抬手,伸手去接茶時,指腹仿若無意地輕輕蹭了一下寒酥的指背。
她眼底將要哭出來的哀求,他唇角攀出一絲莫名的笑意,道:“無妨。”
“表姐。”他壓低聲音輕喚,“我們成親了。”
寒酥重重點頭。
侍女趕忙重新遞來一杯茶。
看見坐在婚床上的人是封岌,並不是沈約呈,寒酥臉色大變。
寒酥的手立刻一陣顫抖,封岌唇角帶笑握穩了這杯茶,免得她第二次失手。
三夫人在寒酥的手背上輕輕捏了一下。
寒酥心裏掙扎了一番,覺得事已至此,應該將與封岌的事告訴沈約呈。她強打起精神,扯出一絲笑來,繞過屏風:“約呈……”
封岌臉上沒什麼表情,居高臨下冷眼看着她。
今日是她和沈約呈的婚宴,就在剛剛她已經與沈約呈禮成,如今這麼多眼睛看着……
沈約呈握緊手中的紅綢,他望着紅綢另一端的寒酥,笑得燦爛。
可是她不能逃……
高大的男人逐漸出現在她的視線里,下巴、鼻樑,眼睛……
封岌居高臨下地瞥着這個女人。
寒酥心下茫然,難道是自己出了什麼差錯?應當沒有啊。又或者……赫延王不滿這樁婚事?寒酥心裏頓時七上八下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心裏太慌張,一時分辨不出舉着茶杯有多久了。
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以後將要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抬起眼。
她端莊地跪下去,雙手將茶朝着赫延王舉至頭頂。
寒酥渾渾噩噩地被送進了婚房。
三夫人這才鬆了口氣,趕忙上前親自扶起了寒酥。
坐在上首的赫延王並沒有接茶。
一時間,堂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壓感立刻散去了大半。
寒酥聽着沈約呈帶笑的聲音,唇角也攀出一絲微笑。
寒□□口劇烈起伏着,顫聲:“您不該來這裏……約呈一會兒就會過來!”
侍女端着茶水走過來。
參加婚宴的眾人覺察氣氛的不對勁,面面相覷。
沈約呈意外又擔憂地望了寒酥一眼,他趕忙接過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想要給父親擦拭身上的茶水。
“赫延王是威嚴,我初次見他時也害怕。沒事沒事,他在京中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你不用日日對着他……”三夫人在一旁不停勸着嚇白了臉的寒酥。
寒酥再一次雙手將茶水高舉,遞給封岌。
“可以,求我。”封岌唇角勾出一絲危險的笑意,“不,取悅我。”
她穿着一身嫁衣,美艷不可方物。可是封岌眼前卻浮現她衣衫不裹雲鬢散亂的模樣。
寒酥臉色慘白,拚命搖頭向後退。
寒酥咬了下舌尖,顫聲:“不小心弄濕了您的衣裳,請您寬宥。”
寒酥心口怦怦跳着。她心中生出強烈的懼,怕封岌將路上的事情在今日公之於眾。也怕他縱使不說,也要刁難她一番。
面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赫延王,是整個大荊的英雄,從今日起也是她的父親。
到了用膳時,賓客都退出去。婚房內,只翠微陪着寒酥。後來連翠微也出去給寒酥拿膳食。
寒酥回過神來,看着手中的帕子只覺十分沉重。她低着頭,不敢抬頭看面前的男人。此時此刻,她只想逃離!
突然的變故讓喜慶熱鬧的婚宴場合一下子安靜下來。
兩個人握着紅綢的兩端,並肩邁進正廳。
“父親喝茶。”寒酥恭敬地開口。
聽着渾圓高長的“禮成”二字,喜扇后的寒酥有一點恍惚。從今日起,她成了府里的三少夫人,她與沈約呈成親了。
下一刻,茶水傾翻,灑了封岌一身。
封岌冷笑了一聲,問:“想讓我走?”
寒酥整個人懵在那裏,呆坐在大紅的喜床上。不停有人跟她道喜,她臉上掛着笑,可是臉色蒼白。
強烈的懼讓寒酥眼底發紅,她抬起眼睛望着封岌,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再一次顫聲:“請您寬宥……”
不需要沈約呈提醒,寒酥也知道流程。她將一直舉在面前的喜扇遞給翠微,雙手去端面前的茶。
封岌一動不動,表情冷漠。
等她低着頭,六神無主地重新回來時,隔着正對婚床的屏風,看見有人坐在婚床上。
她硬着頭皮擦拭封岌褲子上的茶漬,捏着帕子的手抖得厲害。
三夫人在一旁看着這一幕,替寒酥捏了一把汗。她趕忙笑着走過去,將帕子塞進寒酥的手裏,說:“你這孩子怎麼毛手毛腳的,還不快給你父親擦乾淨。”
婚儀主持有着天生喜慶的好嗓子,他拉長了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她惶惶然:“您、您怎麼過來了,這裏是……”
寒酥後知後覺手上沾了些黏糊的茶漬,她起身朝一側的小間去凈手。
寒酥抿了抿唇,艱難地抬手,去擦封岌身上的茶水。她的手隔着帕子與他的衣料,碰到他結實的腿,寒酥仍覺得無比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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