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7 陸離篇

“唉……今年那人也沒有來啊。”一個人聲鼎沸的小酒館裏,紅髮的哨兵坐在靠窗口的位置，喝了口放在面前桌上的瑪格莉特特調，低聲喃喃自語。

夜色漸深,窗外的街道已經亮起五顏六色的霓虹,酒館裏也開始熱鬧起來。

特邀樂隊在台上演奏着激昂的賽博重金屬音樂，遊走在舞池上空的懸浮燈球將鑽石火彩一樣的碎光灑在下方扭動放縱的人群身上；忙碌的機械人服務生穿梭其間、為每一個用終端下單的客人送來各種能夠讓人忘記片刻煩惱的酒精飲品；嘈雜的交談聲、笑鬧聲和時不時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兩相對照之下,便更顯得那個仍然孤零零地坐在窗前、看似百無聊賴地刷着星網的紅髮哨兵與這充滿了歡樂、迷亂和興奮的環境格格不入。

也不乏有那些好奇心起的搭訕者或酒精上頭、一時頭腦發熱的找茬者想要靠近窗邊的人，卻全部都還未將心中所想付諸於實踐便被隱藏在人群中的便衣人員擋下,捂嘴帶走處理。

於是，一直到酒館打烊都沒有人能夠成功走到那位紅髮哨兵的面前,讓他能於這個紛亂煩擾的環境中始終獨享整日清靜。

等到酒館中的客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窗外的夜色再次被乍然亮起的天光點亮；酒館老闆將門口懸浮電子屏幕上的幾個霓虹大字從“營業中”調為“閉店”；那個紅髮哨兵就會站起身,在一群便衣手下的簇擁下離開。

每次臨走之前,他還會很有禮貌地向老闆脫帽致意。

“那麼,我明年再來叨擾。”紅髮的哨兵將那頂黑色的絨面禮帽戴回頭上，被漆皮半掌手套覆蓋的右手大拇指處,一枚刻有莫名符號的金屬戒指在晨曦下閃爍着刺眼的光。

桌上的那杯瑪格麗特早已經被喝完，此時只剩杯壁上那片留作裝飾用的青檸檬。

但它們很快也被那個哨兵的手下收起帶走。

包括紅髮哨兵留在這個酒館中的所有痕迹一起,全部都被抹除。

彷彿他從未來過這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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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老闆已經忘記第一次見到那個紅髮哨兵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年的同一天,這位奇怪的客人都會準時出現，自酒館一開門就不請自來。

他每次都只點一杯瑪格麗特,然後就坐在那個提前預定好的、靠着窗的固定位置，或是盯着窗外的來往行人出神、或是刷着手裏的星網；只偶爾喝一口杯中的酒液，這麼一坐就是一整天時間，直到酒館打烊才離開。

今年那人也如期來了。

用自己右側的那隻機械義眼遠遠地瞥了眼坐在窗邊的紅髮哨兵便收回了視線，站在吧枱後用絨布仔細擦拭着酒器的酒館老闆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且對這位古怪客人每次來只點一杯酒就霸佔店內視野最好的位置一整天的行為視而不見。

無他,只因為這位客人給的星幣實在是太多了——對方掏出的那一大筆座位預定費讓酒館老闆一點脾氣都沒有，甚至期待他天天都能來光顧自己的生意。

這家小酒館正好位於聯邦星域和外域的交界之處、來往人員魚龍混雜，老闆每天都要接待無數的陌生面孔；之所以對這位客人的印象如此深刻，除了他奇怪的行為舉止，還因為他似乎和老闆本人一樣、似乎是有一側的眼睛受損。

不過與選擇將自己的右眼替換為機械義眼的老闆不同，這個發色如火的紅髮哨兵只用一片黑色的樸素眼罩將他的左眼遮蓋。

這片眼罩不僅沒有減損對方的英俊外表，反倒給他增添了一股神秘的魅力。

也許我也應該嘗試在星網上下單一個眼罩戴戴看？一邊親自給這位客人端上全套的調酒工具，老闆一邊在心裏暗暗地想着。

這也是另一點讓老闆對這個紅髮哨兵印象深刻的原因——這客人每次來店只會點瑪格麗特，而且每次都只讓老闆僅提供工具，他自己親自動手調酒。

瑪格麗特，自中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傳統雞尾酒配方，曾被冠以“雞尾酒之後”的桂冠；但製作這杯酒的用料卻極為簡單，只需要龍舌蘭、鮮檸檬汁和鹽。

紅髮哨兵依次拿起面前的檸檬、雞尾酒杯、鹽碟和雪克壺，不少時，一杯擁有着完美鹽邊和青檸片點綴的瑪格麗特就做好了。

他製作雞尾酒的手藝極為嫻熟，讓在一旁圍觀全程的酒館老闆甚至懷疑這人曾經做過專業調酒師——不過，在他看了眼紅髮哨兵身後的那些便衣隨從手下后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做調酒師討生活呢？

不過，即使是這樣有權勢的人似乎也要等人，而且他等的那人接連幾年都沒有出現。

看着紅髮哨兵對面那個一直空空如也的座位，酒館老闆在心中輕嘆一聲，繼續沉默地低頭擦拭他的那些寶貝酒具。

瑪格麗特，永遠不會歸來的戀人之酒——

以檸檬汁指代與愛人相隔兩端之人內心的酸楚，以鹽晶寓意喪失所愛之人的眼淚。

這是否意味着，這位客人等待的那個人也永遠不會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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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口杯中酸鹹的酒液，陸離微微皺起眉。

這個酒館便是他當初在荒星乘坐飛行器離開之時塞給林淵的那個聯繫地址。只不過數年過去，他每年都按照約定的時間來這裏等待，林淵卻始終沒有出現。

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陸離知道林淵已經和謝天翊結婚的事實，也看到了這對新人給自己發送的婚禮請柬，他甚至還頂替了某個下屬的身份親自去了趟婚禮現場。

只不過這個紅髮哨兵根本就沒打開那封發給自己的邀請郵件。

很難說清陸離看到林淵和謝天翊結婚的消息時是什麼心情。一直有暗自觀察林淵近況的他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林淵和謝天翊匹配度為百分之百的情報，自然也在林淵和謝天翊在星網公佈前就已經早早地知道了這兩個人的婚訊。

“你後悔了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的那個聲音在他的心中輕輕嘆息，但這一次陸離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鬼使神差地，在林淵和謝天翊舉辦婚禮的前一天晚上，本來發誓絕對不去的紅髮哨兵突然改變了心意，拿着某位就職於聯邦政府的命運之輪成員的邀請函混進了婚禮現場。

然後，他得以親眼見證那個黑髮紅瞳的嚮導是如何與另一個哨兵立誓、親吻、互換戒指。

看起來非常幸福。

自那天起，陸離的心臟後知後覺地空了一塊，不痛不癢，卻讓人難以忽視。

也是從那年開始，聯邦某邊陲小鎮的酒館裏出現了一位紅髮的客人。

每年都在相同的時間、坐在相同的位置上、等待一個永遠都不會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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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的父母曾是聯邦的政府高官，卻在某次乘坐飛行器前往邊陲星球執行慰邊公務的途中死於星盜動亂。

跟隨父母出行的年幼的陸離僥倖活了下來，卻也被星盜俘虜，因此流落外域。

不到十五歲的他還沒有覺醒哨兵資質，和其他被星盜抓起來的小孩們被送到某個外域小星球，集中培養洗腦——如無意外，他和這些孩子們便是未來的星盜預備役。

年幼的陸離在這裏學到了各種刺鯊、間/諜知識，包括如何扮演一個專業的調酒師；早熟和不符合這個年齡段孩子的聰慧讓他在這殘忍的淘汰制訓練中站到了最後。

然後，在陸離十五歲那年，這個鯊死了他父母的星盜團被外域最大的星盜團【尼德霍格】剿滅吞併。

訓練室的大門被爆破，正面對上那些湧入這個養蠱基地的【尼德霍格】的星盜，紅髮的少年面上毫無懼色——

他，當場覺醒了A級哨兵資質，並被看到這一幕的【尼德霍格】的首領收為義子。

真是可笑的命運。父母死於星盜之手的他卻要認星盜做養父。

但是為了活下去，陸離選擇了暫時低頭。

他這位星盜首領養父收下的養子不止一個。為了唯一的繼承權，諸位養子少不了明爭暗鬥，星盜首領也不阻止，反而冷眼旁觀——

這又是一個養蠱之人。

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靠着這點，只有A級哨兵資質的陸離在這個外域最大的星盜巢穴里活到了成年，活到了他的那些義兄們全部死於非命，活到了成為【尼德霍格】少主的那一天。

明明是極為罕見美麗的異色雙瞳，卻因為太過顯眼只能用眼罩遮掩。

陸離並不喜歡星盜這個職業，也厭惡看到自己的手沾到血腥。於是他向養父申請前往聯邦就讀經濟學院，一手創建了以UVS連鎖便利店為核心的商業白道帝國和灰色的命運之輪組織。

深受被命運玩弄之痛苦的陸離，決意將命運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成為操縱命運之人——

他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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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便是陸離所遇到的那個“命運之外的變數”，無法預測，無法控制——

也深深地讓這個紅髮哨兵為之着迷。

危險、強大、充滿秘密，黑髮紅瞳的嚮導如同一個散發著無比香甜味道的餌，吸引着赤紅色的狐狸上前將其一口吞入腹中。

但是，在陸離的認知之中，越是香甜的餌食也就意味着越是危險的險境——成長經歷帶給陸離的自我保護讓這個哨兵選擇一次次將心中的悸動壓下。

在陸離心中，比起香甜的毒餌，林淵更像是又甜又冰的雪糕。

在陸離的父母都還健在的時候，因為“雪糕吃多了會肚子痛，牙齒也會壞掉”，年幼的他被禁止食用雪糕；再後來，父母去世后流落外域的陸離便只能站在便利店門口，隔着櫥窗看着那些他買不起的雪糕，被兇狠的便利店老闆幾次驅逐——

最後，成功覺醒哨兵資質，成為星盜養子的他終於有了購買雪糕的星幣，卻因哨兵敏感的五感再也吃不得過甜的東西。

於是，在將UVS便利店開遍聯邦后，陸離不顧眾多股東的反對，即使賠本也要在每年持續七天的聯邦周年慶典日期間給年齡低於十歲的小朋友們下發一隻免費雪糕。

但即使如此，雪糕仍然成為了一個陸離永遠無法彌補的童年遺憾。

再後來，和謝天翊完成短期標記、信息素變成蘋果雪糕味的林淵也成為了這個紅髮哨兵的此生遺憾。

——宛如命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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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的落地窗外已經朝霞漫天，這意味着今年的等待也到此結束。

打住了冗長的回憶，紅髮的哨兵將杯中的最後一點瑪格麗特一飲而盡，起身打算離開。

“真是個騙子……”將那未赴約之人的身影從腦海中驅散，紅髮哨兵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些年他已經查過了林淵所有的成長經歷，知道那個嚮導從未擁有並見過一隻名為“阿燚”的小狗；甚至，在看完全部資料后，這個哨兵已經在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但現在那已經不重要了。

隨着陸離的起身，身後的手下很自然地上前為他披上長風衣外套。

臨走之前，陸離照例向老闆脫帽致意。

“那麼，我明年再來叨擾。”隨着時間的積累，這個紅髮哨兵身上的權勢之氣愈發濃重。

然而，這一次，每次都只是點頭目送陸離離開的酒館老闆竟然開口回復了。

“如果您明年再來，我會送您一杯【教父】。”頭也不抬地擦拭着酒器，老闆緩緩說道。

“那我就借您吉言了。”陸離離開的身影頓住一秒，但他沒有回頭，很快消失在關閉的酒館大門之後。

負責善後的手下動作麻利，桌上的那個空杯被收起，一切指紋和髮絲都被迅速抹除。

最後，隨着“咔噠”一聲，酒館的大門被徹底關閉了。老闆拉下電閘，讓一切陷於黑暗和安靜。

這個紅髮哨兵明年還會再來嗎？

還會執着地等待那位“瑪格麗特”嗎？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