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唐僧成猛虎
那怪把沙僧捆住,也不來殺他,也不曾打他,罵也不曾罵他一句。
拿起鋼刀,心中暗想道:“唐僧乃上邦人物,必知禮義,終不然我饒了他性命,又着他徒弟拿我不成
這多是我那夫人有什麼書信到他那國里,走了消息!
等我去問他一問。”
那怪不由的生起凶性,就要殺了那公主。
卻說那公主不知,梳妝方畢,移步前來,只見那怪怒目攢眉,咬牙切齒。
那公主還陪笑臉迎道:“夫君有何事這等煩惱?”
那怪不由的怒罵道:“你這黑心的賤婦,全然沒有人倫!
我當初帶你到此,更無半點兒委屈了你,你穿的錦,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四時受用,每日情深。
你怎麼只想你父母,更無一點夫婦之心?”
那公主聞說,嚇得跪倒在地,開口道:“郎君啊,你怎麼今日說起這生分的話?”
那怪道:“不知是我說的生分,是你生分了!
我把那唐僧拿來,想要將他享用了,你怎麼不先告過我,就放了他
原來是你暗地裏修了書信,教他替你傳寄,不然,怎麼這兩個和尚又來打上我門,救你回去
這不是你乾的事?”
公主道:“郎君,你差怪我了,我何嘗修了什麼家書?”
老怪道:“你還嘴硬!
現拿住一個和尚在此,正是要和你對峙?”
公主道:“是誰?”
老妖道:“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沙和尚。”
原來人到了死處,誰肯認死,只得與他放賴。
因此公主開口道:“郎君且息怒,我和你去問他一聲,如果真有家書,就打死了我,我也甘心;
假若無書,卻不枉殺了奴家了?”
那怪聞言,不容分說,輪開一隻簸箕大小的藍靛手,抓住那金枝玉葉的頭髮,把公主揪上前,扔在了地下,拿着鋼刀,卻來審那沙僧,不由的開口大喝一聲道:“沙和尚!
你兩個和尚膽敢打上我們門來,可是這女子有書到他那國,國王教你們來的?”
沙僧已捆在那裏,見妖精兇惡之甚,把公主摜倒在地,持刀要殺。
他心中暗想道:“雖然是他寫了家書,但畢竟也是救了我師父,此是莫大之恩,我若一口說出,他就把公主殺了,此卻不是恩將仇報
罷,罷,罷!
想老沙跟我師父一場,也沒寸功報效,今日已此被縛,就將此性命與師父報了恩罷。”
遂喝道:“那妖怪不要無禮!
他有什麼家書,你這等枉他,要害他性命!
我們來此問你要公主,原因乃是你把我師父捉在洞中,我師父曾看見公主的模樣動靜。
及至寶象國,倒換關文,那皇帝將公主畫影圖形,前後訪問,問我師父沿途可曾看見,我師父遂將公主說起,他故知是他兒女,賜了我等御酒,教我們來拿你,要救他公主還宮。
此情是實,何嘗有什麼書信
你要殺就殺了我老沙,不可枉害他人!”
那妖見沙僧說得實話,遂丟了刀,雙手抱起公主道:“是我一時粗魯,多有衝撞,莫怪,莫怪。”
遂與他挽了青絲,扶上寶髻,軟款溫柔,怡顏悅色,哄着他進了屋內,又請上坐陪禮,那公主是婦人家秉性,見他認錯,遂回心轉意道:“郎君啊,你若念夫婦的恩愛,可把那沙僧的繩子略放鬆些兒。”
老妖聞言,即命小的們把沙僧解了繩子,鎖在那裏。
沙僧見解縛鎖住,立起來,心中暗喜道:“古人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方便了他,他怎肯教把我松放鬆放。”
那老妖又教安排酒席,與公主陪禮壓驚。
吃酒到半酣,老妖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的衣服,取了一口寶刀,佩在腰裏,轉過手,摸着公主道:“夫人,你且在家吃酒,看着兩個孩兒,不要放了沙和尚。
趁那唐僧在那國里,我也趕早兒去認認親。”
公主道:“你認什麼親?”
老妖道:“自然是認你父王。
我是他駙馬,他是我丈人,怎麼不去認認?”
公主道:“你去不得。”
老妖道:“怎麼去不得?”
公主道:“我父王不是踏馬力戰奪來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遺留的社稷,自幼兒是太子登基,城門也不曾遠出,沒有見你這等凶漢。
你這嘴臉相貌,生得醜陋,若見了他,恐怕嚇了他,反為不美,卻不如不去認的還好。”
老妖道:“既如此說,我變個俊的兒去便罷。”
公主道:“你試變來我看看。”
好怪物,他在那酒席間,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俊俏之人。
公主見了,十分歡喜。
那妖笑道:“夫人,可是變得好看了?”
公主道:“變得好,變得好!
你這一進朝啊,我父王定是認了你這門親事,一定着文武多官留你飲宴,倘吃酒中間,千千仔細,萬萬個小心,卻莫要現出原嘴臉來,露出馬腳,走了風汛,就不斯文了。”
老妖道:“不消吩咐,為夫自有安排。”
你看他縱雲頭,早到了寶象國,按落雲光,行至朝門之外。
對閣門大使道:“三駙馬特來見駕,乞為轉奏轉奏。”
那黃門奏事官來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有三駙馬來見駕,現在朝門外聽宣。”
那國王正與唐僧敘話。
忽聽得三駙馬,便問多官道:“寡人只有兩個駙馬,怎麼又有個三駙馬?”
多官道:“三駙馬,必定是妖怪來了。”
國王道:“可要宣他進來?”
唐僧不由的心驚道:“陛下,妖精啊,不精者不靈。
他能知過去未來,他能騰雲駕霧,宣他也進來,不宣他也進來,倒不如宣他進來,還省些口面。”
國王准奏,隨即將那怪宣至金階。
多官見道那怪生得俊麗,也不敢認他是妖精,都是些肉眼凡胎,只能當做好人,那國王見他英俊挺拔,以為濟世之梁棟,隨即便開口問他:“駙馬,你家在那裏居住是何方人氏幾時得我公主配合怎麼今日才來認親?”
那老妖叩頭道:“主公,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庄人家。”
國王道:“你那山離此處多遠?”
老妖道:“不遠,只有三百里。”
國王道:“三百里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裏,與你匹配?”
那妖精巧語花言,虛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兒好習弓馬,採獵為生。
那十三年前,帶領家童數十,放鷹逐犬,忽見一隻斑斕勐虎,身馱着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勐虎,將女子帶上本庄,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
因問他是那裏人家,他更不曾題‘公主’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心,擅自配合
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
只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庄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
當時配合之後,欲將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
臣因聽公主之言,將虎解了索子,饒了他性命。
那虎帶着箭傷,跑蹄剪尾而去,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煉體成精,專一迷人害人。
臣聞得昔年也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變作那取經的模樣,今在朝中哄騙主公。
主公啊,那綉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勐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你看那君王,愚迷肉眼,不識妖精,轉把他一片虛詞,當了真實,隨口道:“賢駙馬,你怎的認得這和尚是馱公主的老虎?”
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與他同眠同起,怎麼不認得?”
國王道:“你既認得,可教他現出本相來看。”
怪物道:“借半盞凈水,臣就教他現了本相。”
國王命官取水,遞與駙馬。
那怪接水在手,縱起身來,走上前,使個“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語,將一口水望唐僧噴去,叫聲“變!”
隨將唐僧的真身,隱在殿上,真箇變作一隻斑斕勐虎。
國王一見,魄散魂飛,唬得那多官盡皆躲避,有幾個大膽的武將,領着將軍、校尉一擁上前,使各項兵器亂砍。
這一番,不是唐僧該有命不死,就是二十個僧人,也打為肉醬。
此時幸有丁甲、揭諦、功曹、護教諸神,暗在半空中護佑,所以那些人,兵器皆不能打傷。
眾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鐵繩鎖了,放在鐵籠里,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隨即傳旨,教光祿寺大排延宴,謝駙馬救拔之恩。
不然,險被那和尚害了。
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
又選十八個宮娥彩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酒作樂。
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飲酒至二更時分,自斟自酌,喝一盞,扳過人來,血淋淋的啃上兩口。
他在裏面受用,外面人盡傳道:“唐僧是個虎精!”
亂傳亂嚷,嚷到金亭館驛。
此時驛里無人,止有白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本是西海小龍王,鋸角退鱗變成白馬,馱唐僧往西方取經。
忽聞人講唐僧是個虎精,他也心中暗想道:“我師父分明是個好人,必然被怪把他變做虎精,害了師父。
怎的好!怎的好!
大師兄去得久了,八戒、沙僧,又無音信!”
他只捱到二更時分,萬籟無聲,卻才跳將起來道:“我今若不救唐僧,這功果休矣!休矣!”
他忍不住,頓絕韁繩,抖松鞍轡,急縱身,忙顯化,依然化作龍。
駕起烏雲,直上九霄空裏觀看。
小龍王在半空裏,只見銀安殿內,燈燭輝煌。
原來那八個滿堂紅上,點着八根蠟燭。
低下雲頭,仔細看處,那妖魔獨自個在上面,逼法的飲酒吃人肉。
小龍笑道:“這廝不濟!走了馬腳,識破風汛,匾秤鉈了。
吃人可是個長進的!卻不知我師父下落在哪,倒遇着這個潑怪。
且等我去戲他一戲,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師父不遲。”
好龍王,他就搖身一變,也變做個宮娥。
真箇身體輕盈,儀容嬌媚。
忙移步走入裏面,對妖魔道聲萬福:“駙馬啊,你莫傷我性命,我來替你把盞。”
那妖道:“斟酒來。”
小龍接過壺來,將酒斟在他盞中,酒比鍾高出三五分來,更不漫出。
這是小龍使的“逼水法”。
那怪見了不識,心中喜道:“你有這般手段?”
小龍道:“還斟得有幾分高。”
那怪道:“再斟上!再斟上!”
他舉着壺,只情斟,那酒只情高,就如十三層寶塔一般,尖尖滿滿,更不漫出些須。
那怪物伸過嘴來,吃了一盞,扳着死人,吃了一口,隨口道:“會唱么?”
小龍道:“也略曉得些兒。”
依腔韻唱了一個小曲,又奉了一鍾。
那怪道:“你會舞么?”
小龍道:“也略曉得些兒,但只是素手,舞得不好看。”
那怪揭起衣服,解下腰間所佩寶劍,掣出鞘來,遞與小龍。
小龍接了刀,就留心,在那酒席前,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丟開了花刀法。
那怪看得眼吒,小龍丟了花字,望妖精噼一刀來。
好怪物,側身躲過,慌了手腳,舉起一根滿堂紅,架住寶刀。
那滿堂紅原是熟鐵打造的,連柄有八九十斤。
兩個出了銀安殿,小龍現了本相,卻駕起雲頭,與那妖魔在那半空中相殺,他兩個在雲端里,戰夠八九回合,小龍的手軟筋麻,老魔的身強力壯,小龍抵敵不住,飛起刀去,砍那妖怪,妖怪有接刀之法,一隻手接了寶刀,一隻手拋下滿堂紅便打,小龍措手不及,被他把後腿上着了一下。
急慌慌按落雲頭,多虧了御水河救了性命。
小龍一頭鑽下水去,那妖魔趕來尋他不見,執了寶刀,拿了滿堂紅,回上銀安殿,照舊吃酒睡覺不題。
卻說那小龍潛於水底,半個時辰聽不見聲息,方才咬着牙,忍着腿疼跳將起去,踏着烏雲,徑轉館驛。
還變作依舊馬匹,伏於槽下。
可憐渾身是水,腿有傷痕。